夏日炎炎,河边是最凉爽的避暑的地方。柳荫下凉风习习,细长柔软的柳条轻拂着河面,划出一条条不规则的波纹,让人生出无尽的想象;清澈的河水静静地缓缓地流淌,跳进河里游泳打水仗能消除暑气,游累了躺在柳荫下的沙草地上,更是舒适惬意。
鱼儿沉到水底,河里的老鳖却探出头来,在没人惊动的河面上露出三角形的脑袋,一个个的像是在窥探外面的世界。
胆大的会顺着斜坡爬上岸来,晾晒甲盖。一旦听到响动,伸出长长的脖子往地上一顶,侧着身子滚到水里。小孩子们只能望鳖兴叹。
柳晓楠从小酷爱游泳钓鱼,在河边一坐就是小半天,偶尔会钓到老鳖,几块钱卖掉。
父亲工作的矿山靠着海边,能买到鱼钩鱼线,高兴了会给他买些回来。那可是真正的鱼钩,带着倒向刺,鱼一咬钩准跑不了。不像其他的小伙伴,鱼钩是用缝衣针自制的,放在火上烤红了弯成“7”字型,鱼常常脱钩。
他喜欢钓鱼是因为玩不好弹弓,柳其顺一天能用弹弓打下十几只鸟儿,放在火上烤熟了吃。他玩了几年弹弓也没打下一只鸟儿,从此扔了弹弓拿起了鱼竿。
学校放暑假,柳晓楠有了时间钓鱼。一大早挖了十几条红色的蚯蚓,拿起棉槐条做的鱼竿带着谷雨来到河边,他想给谷雨钓上几条大鱼。可钓了大半天,只钓上几条小白条鱼,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谷雨手里拿着串在柳条上的小白条,失望地说:“你不是说能钓到鲶鱼鲤鱼和老鳖吗?”
柳晓楠收起鱼竿说:“鲶鱼鲤鱼老鳖都怕你,躲起来了。”
“我就那么可怕?你怕不怕我?”
“怕!怕你不借给我书看。”
“知道就好。不过,今天是白白浪费时间了。”
“不会的,钓不到鱼我给你抓河蟹去。”
谷雨不大相信,可还是跟着柳晓楠来到下游一个河湾处。这里河水喘急,打着漩涡,这样的地方往往藏着大家伙。
柳晓楠脱了衣服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好半天才露出头来,手里抓着一只腿上长毛的大河蟹。他游到岸边用三棱草捆住,伸手递给谷雨。
谷雨接过河蟹,高兴得又蹦又跳:“你是怎么抓到的?”
柳晓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说:“河蟹在河底打洞,摸到洞往里掏,就能抓到了。”
柳晓楠再次潜到水里,并不是每次都有收获。他闭着眼睛在河底潜游,双手盲目地在河底靠近堤岸处摸索,有时摸到河蟹洞气息又不够用了,只好记住大概位置上浮换气。
体力渐渐地消耗掉,他一连抓了九只河蟹才爬上岸来。
谷雨手里拎着吐着泡泡的河蟹,兴高采烈地说:“抓了这么多,够咱俩饱餐一顿了。”
柳晓楠站在阳光下晒裤衩,裤衩晒干了才能穿上衣服回家。他说:“我不吃,我想吃什么时候都能吃到。你带回家让你妈给蒸了,又肥又香。”
谷雨端量着柳晓楠宽肩细腰的身材,好奇地问:“我看你在学校不怎么爱运动,水性怎么这么好?”
柳晓楠说:“别提了,小时候我差一点在河里淹死。”
五岁时,柳晓楠跟东院老贾家四哥等一帮大孩子到河边玩。大孩子们脱了衣服,一个接一个“噗通噗通”跳进河里,四哥却让他坐在岸边看守衣服。
孤零零地坐了一会儿,他觉得很没有意思。看到那帮大哥哥在水里游泳打水仗,又喊又叫的十分热闹,他眼馋脱光了衣服纵身一跃,也跳进了河里,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听母亲说,四哥偶然往岸上看了看,不见了他的影子,急忙四下寻找。却见不远处的河面上,有两只小手在乱扑腾,赶紧游过去把他从水里捞上来。
人是救活了,可他吓掉了魂儿。一连几天整天坐在小板凳上,两眼直勾勾的不言不语,给饭就吃,不给也不知道饿。
奶奶吓坏了,让母亲到河边给他叫魂儿。奶奶说,他的魂儿被河里的淹死鬼勾走了。
母亲一手牵着他,一手挥动着竹竿敲击着河面,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让他的魂魄跟着他的**回家。就这样,连续叫魂儿叫了半个多月,他的精神头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柳晓楠稀松平常地说着这件危险的事儿,谷雨却流下了眼泪,摸着柳晓楠的后脑勺说:“你傻不傻呀!才多大点儿就往河里跳,差点少了一个小作家。”
柳晓楠问:“什么是作家?”
谷雨说:“就是会写书的人,咱俩看的那些书都是作家写的。”
柳晓楠笑了:“你别逗我了,作家是那么好当的?我可当不了什么作家。”
谷雨坚持着:“我说你能当上,你就能当上。”
柳晓楠平时是不爱说话,跟她在一起尤其是讨论书籍时,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可谓滔滔不绝,句句都能说到她心里去。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看不太懂,尤其是人名太长记不住,看了不到一半便没有耐心看不下去。柳晓楠看完后讲给她听,讲述了保尔和冬妮娅的友情,为什么经不住时间的考验。
谷雨觉得,这个农村少年的思维和眼界跟别人大不相同,跟自己学习看书玩耍倒是挺合拍。她觉得他不爱说话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没有人能跟他说到一块儿去,除了她自己。少不了有些女孩子特有的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之态,在一个比同龄人见识宽广的十三岁的少女心中,想当然地希望他能当上作家。
谷雨无意当中,在柳晓楠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刻下了作家的印记。只不过此时的他,心田是荒芜的,长满了野草,要等到若干年后才能生根发芽。
身上的裤衩还半干不湿,柳晓楠穿上裤子,跟谷雨一同往家走。谷雨问柳晓楠:“你差一点淹死,又是怎么学会游泳的?”
柳晓楠说:“那次出事以后,妈妈不准我再到河边玩。大概过了两年,我觉得越是差点淹死的人越要学会游泳,不然对不起自己。
“我先是在浅水里偷偷地练,练会了才试探着往深水里游。开始学的是狗刨,后来又学会蛙泳仰泳扎猛子。我憋气时间长,不然也不会潜到水底抓河蟹。
“我苦练了一个夏天,第二年夏天,我决定跟我妈妈露一手。我妈妈去河边洗衣服,我悄悄跟了去,在我妈妈身后脱了衣服跳进河里。
“我妈妈吓得脸色都变了,鞋都没脱跳进水里想拉我上岸,水深够不到我,只好伸着双手央求我赶快上来。
“我朝妈妈挥挥手,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我在水里都能听到我妈妈大喊大叫的。我在二十多米开外露出头,开心地冲着妈妈笑。
“妈妈刚刚松了一口气,我又一头扎进水里,朝着妈妈站立的方向潜游过去,在我妈妈跟前探出头来。我妈妈笑着打了我一巴掌,从此再也不限制我游泳了。”
谷雨赞叹着:“真有你的,顺口讲一件事,都是很好的一篇记叙文。”
柳晓楠不无得意地说:“在学校,跑跳什么的我都不行,在河里,他们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谷雨说:“我好想跟你一起抓河蟹,你什么时候教我学游泳?”
柳晓楠说:“得了吧,我可不敢教你学游泳。我爸爸本来就不许我跟你玩,要是让他知道我带你到河里游泳,他非打死我不可。想吃河蟹我给你抓。”
“我爸爸都不管我,你爸爸怎么管你管得那么严?”
“不知道,反正我怕他。”
“咱俩秘密行动,不让你爸知道。”
“那也不行,你是个城市的女孩子,出点什么事我赔不起。”
“能出什么事?出了事也不用你赔。”
柳晓楠见谷雨态度坚决,知道拗不过她,便想到爸爸曾经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爸爸想用那个故事吓住他,阻止他下河游泳。
他添油加醋,复述给谷雨听:“我们老柳家的老祖宗是从山东搬过来的,来了哥仨,其中一个落户在石佛寺,离咱们这里大概有三十多里地。后辈人多数种地,只有一户以闯海为生。
“这天父亲带着两个儿子划着小船来到大海里。大儿子水性最好,他先潜入海底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海货。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也不见大儿子浮上来,船帮下的海底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有你家房顶那么大。
“父亲意识到大儿子可能遇到了危险,他把一根绳子拴在腰上,另一头交到二儿子手上,嘱咐说:‘我一拉绳子你就往上拉我,如果拉不动,就说明我也遇到了危险,我和你哥都遇难了。你不必再冒险救我和你哥,你也救不了,扔了绳子赶紧划船上岸,以后不要再闯海了。’
“老父亲潜到海里,不一会儿就浮上来,手忙脚乱地爬上船,吓得浑身直哆嗦。你猜怎么着,海底下的那个黑影是个巨大的螃蟹精,眼睛有灯泡那么大,两只大钳子有电线杆子那么粗那么长,一只钳子夹着他的大儿子,一只钳子夹着一个大铜锚。
“过了好久好久,船底下的那个黑影消失了。老父亲再次潜到海里,他发现螃蟹精不见了,他的大儿子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大铜锚。螃蟹精用一个铜锚换了他的一个儿子。
“他和二儿子把铜锚打捞上船,卖了一点钱,买了几亩地,从此再也不敢去闯海了。”
谷雨听得津津有味,可又胆战心惊,眼睛一眨不眨,一只手下意识地扯住柳晓楠的衣袖。又见柳晓楠咧着嘴偷笑,醒悟过来一把扭住他的耳朵说:“好啊,拿个破故事来吓唬我,我看你是不想再借书了。”
谷雨的威胁立竿见影,柳晓楠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带你玩个更好玩的游戏,钓蜻蜓。”
河边有个长满芦苇和香蒲的大池塘,一群群绿色的大蜻蜓绕着池塘边缘转圈地飞。柳晓楠事先用蜘蛛网抓住一只母蜻蜓,用一根细棉线栓住蜻蜓尾部与身体的连接处,另一端拴在一根尺把长的小木棍上。
他站在池塘边,看见有蜻蜓飞过来,放飞手中的母蜻蜓,公蜻蜓看见会飞过来缠绕在母蜻蜓身上。把手中的小木棍插在地上,顺着细棉线双手捂住那对蜻蜓,轻而易举地就能捉住一只绿蜻蜓。
谷雨用手指轻轻地捏住蜻蜓的翅膀,好奇地看着绿蜻蜓的大脑袋转来转去。手中的蜻蜓越来越多,她问柳晓楠:“好奇怪呀,一只母蜻蜓怎么能钓到这么多的公蜻蜓?”
柳晓楠说:“公蜻蜓傻呗。”
“你怎么知道是公是母?”
柳晓楠指着蜻蜓尾巴和肚子的连接处说:“这个地方平的就是母的,鼓起来的就是公的”
谷雨睁大了眼睛微红了脸:“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晓楠傻乎乎地解释说:“我自己瞎捉摸的。我以前专抓背背飞的蜻蜓,一公一母首尾相连,身体折叠飞起来像一架小飞机。抓到后我发现,总是一只强壮一只瘦弱,是强壮的带着瘦弱的一起飞,我觉得强壮的就是公蜻蜓。”
“你琢磨的东西都和别人不一样。”谷雨手一扬,把手中的蜻蜓全部放飞,气恼地说:“不好玩,你必须教我学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