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和白雪音出得深山,重回庐州城。
事隔一个月,他们再次来到这里,看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流,听着小贩们沿街叫卖的吆喝声,都生出再世为人之感。
此时已近黄昏,蓝桥走到白雪音身边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再来碗牛骨汤面?”
白雪音摇头道:“还是先找地方投宿吧,再晚怕就找不到了。”
二人沿街漫步,最终在靠近东城门的地方找到一家颇具规模的客栈,上悬金字匾额,写着“东来客栈”四个大字。
“掌柜的……”蓝桥首先走进大堂,刚想请掌柜备两间上房,一摸口袋却发现囊中羞涩,只得停住脚步。
他回头看了眼白雪音,后者微微一笑,从秀囊中拾出几块碎银道:“麻烦掌柜,给我们两间上房。”
(作者按:明初法令禁止使用金银交易,要求使用朝廷发行的制钱或大明通行宝钞。据考证,在1400年前后,一两黄金可换四两白银,一两白银可换1000文铜钱,实际交易则在700至1400文铜钱区间浮动。宝钞的最大面值为一贯,一贯最初与一两白银等价,后因超发货币迅速贬值,到建文年间四贯宝钞才能换一两白银,一两白银约合2000年前后人民币200元的购买力,一贯纸钞约合50元。由于制钱价值浮动不定,宝钞更是贬值太快难以久持,故金银交易在民间也时有发生,屡禁不止。)
掌柜接过碎银,笑容可掬地道:“二位客官来得正巧,本店就只剩最后两间房了。”
他从墙上摘下两把钥匙,一把交给白雪音,一把正要交给蓝桥,忽见又有两人说笑着走进大门。
“这是我们庐州最好的客栈。”其中一人对另一人的语气甚是恭敬,转又对客栈掌柜喝道:“掌柜的,还有空房间吗?”
蓝桥一听这说话人的声音,心中暗吃一惊,原来此人正是他们在牛骨汤面的小馆里曾招惹过的“庐州三虎”之一,赵飞虎。
他朝白雪音打了个眼色,后者知道他不想引人注目,立刻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这时赵飞虎引着另一个气度不凡的青年人走至柜台前,问道:“给我们左公子开一间上房。”
“这……”掌柜在庐州经营多年,岂能不认识在本地臭名昭着的恶霸赵飞虎?他拿着手中钥匙给蓝桥也不是,给赵飞虎也不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蓝桥,目光中露出求助的神色。
“算了。”蓝桥怕被赵飞虎认出来,低着头道,“我先不住了。”
掌柜立时如蒙大赦,把两块碎银塞回到蓝桥手里,千恩万谢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开始热情地招待赵飞虎和那姓左的青年公子。
蓝桥走远几步后回头看去,只见那姓左的青年公子腰杆笔直,背着一把战刀,似是个练家子,也不知是江湖还是军方的人物。
他上到二楼,见白雪音正在楼梯口等他,便把碎银掏出来还给白雪音道:“我那间房被赵飞虎他们抢去了,不过没关系,你先踏实住着,我出去再找找其他地方。”
蓝桥刚欲转身下楼,白雪音轻轻拉住他道:“别费事了,你就和我住一间吧。”蓝桥抬头与她对视,白雪音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道:“你别想歪了,我只是怕你没地方去。走,咱们先到街上找点东西吃。”
吃过晚饭,二人回到房间,点起火烛。
蓝桥见房间内只有一张床,自觉地靠着墙角席地坐下道:“你就当我不存在,自己休息或者随便做什么都好。”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外袍,随意往身边一铺,然后枕着手臂躺下,望着天花板发呆。
白雪音解开绾住的秀发,脱了鞋袜坐到床上,凝视着蓝桥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蓝桥遥吐一口真气吹熄了灯,在陷入黑暗的房间里苦笑着道,“若说最着急的,自然是尽快找到我弟和清筱,只可惜我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逃过萧无痕的追杀,此时又身在何处。其他便是依照爹的遗命,先到青州拜访风伯伯,有机会再把爹的骨灰交给你师父叶宗主。”
白雪音沉默片刻,试探地道:“既然蓝公子一时没打定主意,何不先随我回天莲峰见过家师,再慢慢打听小郡主和蓝二公子的下落?”
蓝桥正要说话,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开门声响,似是有人走进隔壁的房间。
他凝神细听,发现脚步声共有两人,其中一人好似还拖着什么沉重的物事。
赵飞虎谄媚的声音传过来道:“左少主出手,果然是手到擒来,那小子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被唤作“左少主”的另一人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淡淡道:“若非风月明一直盯着找他,我又何必跑到庐州下手?这小子也忒地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有他姐姐和文昌侯府罩着就可以横行无忌。这次落到我手里,可得让他吃点苦头。”
蓝桥听到风月明这名字,立时心中一震,不由听得更加专注。风月明是文昌侯风镇岳的长子,随风镇岳屡立战功,在年轻一辈的高手之中颇具威望,却不知这赵飞虎口中的“左少主”又是何人?
隔壁房间传来几下拳打脚踢的声音,还伴有隐约的闷哼声,想是有人被堵住了嘴正在挨打。
赵飞虎笑道:“瞧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怎么吃过苦。这种公子哥不好好在姐姐的裙子底下玩泥巴,还学别人离家出走。”
通过隔壁二人的对话,蓝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他正寻思被打的是何人家的公子,怎么又和风月明扯上联系,忽然嗅到一阵幽香,原来是白雪音从床上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蓝桥稍稍一怔,白雪音已贴着他坐下,在他耳边附耳道:“这姓左的是山东蓬莱阁的少主左战,也是风云榜高手左刀的独生子。”
“左刀?”蓝桥在脑海中搜索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想起蓝枫曾经讲过,左刀是琼楼会总舵主梁梦醒的单传弟子,轻声问道:“这么说来他们是琼楼会的?”
白雪音微一点头道:“这左战我在京城见过他一次,当时他也是代表蓬莱阁向皇上呈献贺表,所以我记得他的声音。”
“蓬莱阁是琼楼会在山东的分舵吗?”蓝桥思索着道,“那他和这庐州城的恶霸又是什么关系?”
只听那左战清了清嗓子道:“今次我来庐州,除了抓这小子,就是帮你把你的飞虎堂开起来。这一个月来咱们连做了两件大案,你飞虎堂的名声在庐州应该已经无人不晓。”
“要想过得爽,就来飞虎堂。我这牛皮都吹出去了,怎也要先立个威!”赵飞虎嘿嘿笑道,“还是左少主够狠,第一天便带咱劫了庐州城的第一大户宋员外。当时咱们绑了他的宝贝儿子,逼他拿五万吊赎金。谁想到他腰杆还挺硬,竟是根毛不拔,所以咱就把他儿子一对手掌砍下来送去,这老犊子立刻吓得腿软。”
左战冷笑道:“对付这些人你记着,你越强硬越狠,他们就越听话越怂。像后来你问彭举人借钱他不借你,我教你去把他的宝贝闺女抓来,玩腻了杀掉,你怎地又下不去手了?”
“可杀女人这种事我……”赵飞虎还想解释,左战打断他道:“心软怎能让别人怕你?以后你想在庐州城一手遮天,这点胆色总要有的。”
“官府真的不会管吗?”赵飞虎有点底气不足地道,“毕竟沾了人命……”
左战哂道:“你的飞虎堂现在也是我们琼楼会的分舵,虽然规模不大,但名义上与我蓬莱阁也算是平起平坐。现在皇上正在四处征兵准备讨伐燕王,官府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和我琼楼会作对?”
赵飞虎难以置信地道:“燕王真的反了?”
“那还有假?燕王杀了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现在完全控制了北平城,一场大战已是箭在弦上。”左战顿了顿又道,“燕王反应如此迅速,显然是早有准备,可笑当初风镇岳还在朝上说什么不宜削藩,我看他摆明就是和燕王一伙的。”
赵飞虎笑道:“若果真如此,那他风家今趟有难了。”
“哦?”左战听出赵飞虎话里有话,追问道:“风镇岳既已被家父所伤,他风家还有何难?”
赵飞虎得意地道:“几年前蒙古大汗也速迭尔进犯大同,燕王在边境御敌独力难支,先帝命风镇岳组建琅琊铁骑驰援边关,风镇岳以风月明为先锋,与燕王相互配合着击败也速迭尔,后受封为文昌侯。他与燕王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燕王谋反,他又岂能独善其身?”
左战思索了片刻,同意道:“有点道理。这几年他文昌侯府横亘在庙堂与江湖之间,一直以山东地区的卫道者自居,屡屡破坏我们的好事,是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赵飞虎兴奋地道:“左少主想怎么做?”
“风镇岳如今受伤可以不论,讨厌的只有一个风月明。”左战缓缓道,“我要你放出风声,说陈公子在你们飞虎堂,风月明必和陈玉倩那婆娘赶来营救,到时候我们便可将计就计,在庐州城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抓住那婆娘,辽东马场便是唾手可得了。”
“左少主英明!”赵飞虎拍手笑道,“若能除掉风月明,那文昌侯府岂非成了左少主刀下的待宰肥肉?”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转低道:“听说这风月明的妹妹可是个大美女,少主届时不妨……嘿嘿……”
左战也嘿嘿笑了两声道:“爱美之心人尽有之,若真能得到风夜菱那级数的美女,也算不枉此生了。”
“说到美女,我上个月也见到一个。”赵飞虎于是绘声绘色地把他在牛骨汤面馆巧遇白雪音的事讲了,最后道:“那婆娘也真是够味,我到现在还心痒痒的。”
左战仔细听了他对白雪音的描述,淡淡道:“听你的叙述,这人多半便是天莲宗的白雪音,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招惹她?这婆娘厉害得紧,以后你见了她躲远点,要不然再吃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蓝桥听到这里,忍不住悄声道:“你这么厉害的?”
白雪音忍俊不禁地道:“怎么,你想试试?”
两人在黑暗中相视一笑,月色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