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山梁上。
风夜菱身子虽在雪风中冻得发抖,声音却依旧强硬而有力:“你打死我们容易,但你最好小心,等到我爹出关,他会拉你下来陪我的!”
蓝桥听到风夜菱在身后毫不示弱的呼喊,不禁心下稍安,压低了身子寻找张仲杰的破绽。
他虽然不甘就此放弃,但敌人以逸待劳,卡死路口,又人多势众,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上风,要想翻盘谈何容易?进吧?且不说张仲杰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单是这地形的优劣之分已足以让自己饮恨在此。退吧?这山梁如此之窄,只怕还没退出几步已被张仲杰手下的乱箭射成刺猬。
进退不能间,蓝桥犯起踌躇。现在他身上担负的已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性命,还有风夜菱的命,更有山城内数千琅琊军亲属家眷的命。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思量再三,蓝桥喝道:“张仲杰,可敢与我乔某人单打独斗一场?”
“笑话!”张仲杰放声大笑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处境,连站都站不稳了,我只需挥一挥手,你便立时死无葬身之地,又有何资格口出狂言向我挑战?”
“这么说你怕了?”蓝桥瞪着眼反唇相讥道,现在激将似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想激我?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张仲杰冷笑,却不动手,只在对面观望。
蓝桥知道他想利用这种威压让自己主动屈服,偏又对此毫无办法,正无奈间,风夜菱的声音从后传来道:“左右是个死,你吓唬不了我们。但若你肯和乔楮公平决战一场,我倒是可以考虑赏你点彩头。”
张仲杰的神色忽然一动,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道:“什么彩头?”
风夜菱若无其事地道:“如果你在公平决斗中输给乔楮,便要命你的人让开放我们过去。”
张仲杰眼含嘲弄地道:“我胜了又如何?”
风夜菱顿了顿,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在说旁人的事般冷冷地道:“你若是胜,我就跟你走,今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痛快!”张仲杰大笑道,“不愧是风大小姐!那么便请恕张某多嘴问一句,若我想要你做我的十八房姨太呢?”
风夜菱平静地道:“你若让我做你十八房姨太,那我绝不敢奢求十七房。”
“一言为定!”张仲杰猛地一拍手掌,眼中精芒毕露,“乔少侠,接招吧!”
蓝桥至此终于恍然,张仲杰拦住路口却又不下令射杀,便是因为风夜菱。一来他想通过风夜菱找到风镇岳并逼后者就范,二来他仍未放弃占有风夜菱这天下第一美女,所以风夜菱用自己做赌注,可谓正中张仲杰的要害。
风夜菱虽为自己争取到一次单打独斗的机会,蓝桥却着实心如刀割——他输不起这一战!
考虑到张仲杰事后有可能反悔,这一战他不但必须取胜,且必须杀了张仲杰才算完。无论如何,他都决不能让风夜菱落到这禽兽手里。
即使拼上性命。
夜空剑缓缓出鞘,在火光掩映下反射出摄人的光芒。
张仲杰银枪一摆,忽然一个蛟龙出海,已抢先攻了出去。
蓝桥立足于狭窄的山梁之上,左右皆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可谓是躲无可躲,退无可退。他一咬牙,夜空剑斜斜划出一道弧线,恰到好处地斩在张仲杰银枪的枪头上。
两人内力激撞均是一震,蓝桥稍退半步,张仲杰却只上半身晃了晃。张仲杰毫不停留跨前一步,枪身一个回旋又改以枪尾向蓝桥横扫过来。
蓝桥双腿前后分立站稳,夜空剑砍向张仲杰银枪的中段。
“当!”枪剑再一交击,蓝桥二度受挫再退半步。
他的真气修为本自不弱,只是今日折返青州城在前,连番大战在后,各种事端早已将他的气力消耗殆尽,又怎敌得过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张仲杰?
蓝桥知道情势不妙,不愿再和张仲杰僵持。他主动求变,使一招“风起云涌”,两道剑光接连而出,疾攻张仲杰的左腕。
比起破晓九式中的其他几招如“云蒸霞蔚”,“霞满东方”,“天光乍现”和“朝霞如练”,这招“风起云涌”以快着称,一连两剑无分虚实,在敌人招式的间隙使出往往能收克敌机先反守为攻之奇效。
张仲杰眼中寒芒一闪,银枪枪影一闪,“当”的一声挡住第一剑,却被蓝桥紧随而至的第二剑破进枪影里去。
蓝桥眼见一击得手,心中惊喜,忙催动真气飞身而上,务求一剑克敌。
张仲杰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身子忽然向旁一闪,竟在毫厘之间把蓝桥这一剑给闪了过去。
这便是两人地势之间的优劣之别了。张仲杰若要攻蓝桥,蓝桥站在狭窄的山梁上避无可避。但反过来蓝桥去攻张仲杰,张仲杰脚下地势宽敞,闪转腾挪都是游刃有余。
然而就是这毫厘之差,便有千里之谬。
张仲杰见蓝桥身随剑走却招老无功,银枪猛地一翻贴地扫过去。此时蓝桥重心已失,被张仲杰一下扫倒在地。
蓝桥倒地后一轱辘想再翻身起来,张仲杰已狞笑着把银枪扔至一旁,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闪亮的短刀,手臂连挥已是雨点般朝蓝桥砍落。
鲜血飞溅,蓝桥紧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被张仲杰追着在身上连砍十三刀,虽无一刀致命,却已是遍体鳞伤,再也站不起来。
他输了。
风夜菱用命为他换来的单挑机会,他输了。
蓝桥一生中经历大小决斗无数,从未有一次决斗像这次这般重要,重要到关乎千万人的性命。
然而他终究还是输了。
无可奈何。
浑身的伤口都在泛着剧痛,蓝桥把头深深埋在雪地里,不敢看张仲杰,更无颜去看风夜菱。深深的耻辱将他吞没,他不敢去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只后悔刚才没能战死在张仲杰的手下。
张仲杰手下见他获胜,纷纷发出欢呼。张仲杰则优雅地向风夜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是请君入瓮,而是携卿入门。
风夜菱目光黯淡,低垂着臻首紧咬嘴唇。她伸手拢住被风雪吹乱的秀发,用一根头绳仔细地系好,然后莲步轻移,向张仲杰缓缓走来。
二十名士兵收起了手中的弩|箭,有的发出暧昧的笑声,有的吹起口哨,有的则干脆死盯着风夜菱娇美的身子评头论足。
张仲杰张开双臂,笑道:“菱妹。”
风夜菱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俏目含羞扭向一边,她这番小女儿姿态落在张仲杰眼里,更是喜上心头。
风夜菱眼见要走进张仲杰的怀里,一双玉手却忽然精芒一闪,不知何时竟从袖中摸出了从祖图处缴来的那对短刺,毫不犹豫地朝张仲杰的胸膛扎下去。
“将军小心!”众兵士发现不对,纷纷骇然大叫。
“贱女人!”张仲杰知道上当也是怒极,只是此时他双臂张开,胸膛要害毫不设防,情急之下只得飞起一腿,用膝盖顶在风夜菱娇嫩的小腹处,狠狠把她撞了出去。
风夜菱手中短刺脱手落下,身子也重重摔落在地委顿不起。张仲杰余怒未消,走上前抓住她的头发,然后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双目喷火地道:“贱人不可教矣!”
风夜菱虽挨了打,却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有本事你杀了我,看本小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仲杰正待再打,忽听远处一人长声叫道:“张兄且慢!”
张仲杰微一错愕,抬眼看去,只见那条狭窄的山梁上又缓缓走来一人。此人作儒生打扮,头戴书生公子巾,手持篁竹香妃扇,虽走在至险之地却依然逍遥自得,正是朱玄。
“朱玄?”张仲杰放下风夜菱,上下打量着朱玄这不速之客,狐疑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玄笑而不答,悠然反问道:“张兄,你我初识是在大小姐的闺居之中,那时你对大小姐展开追求,在下却总设法拆台,张兄对在下可曾多有不满?”
张仲杰用鼻音哼了一声道:“是有那么一点。”
朱玄轻叹一声道:“那个时候在下对张兄怀有敌意,实是因在下对大小姐亦存着非分之想,故不愿张兄捷足先登罢了。”
张仲杰凝视着朱玄的眼睛,半晌失笑道:“你倒还算坦诚。”
“想想可笑。”朱玄挥着竹扇,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想到在下和张兄争风吃醋了那么久,最后却被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给得手了。”说着他指了指倒地不起的蓝桥。
蓝桥刚挣扎着想说“我没有”,风夜菱已抢先应道:“是又如何?你们一个虚伪君子,一个衣冠禽兽,本小姐真是瞎了眼才让你们在身边纠缠那么久。”
朱玄被骂也不动气,油然指着蓝桥手中的夜空剑又道:“张兄请看,这把宝剑是在下在京城托了人情重金求购而得,本想能博大小姐一笑从而争取到些许好感,没想到她转手就送给这新来的下人,还当着他的面叫我滚出青州。这口气若是换做张兄,张兄可吞得下?”
“吞不下。”张仲杰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换了我,肯定也要回来报仇的。”
“正是如此。”朱玄面露杀气,朝张仲杰一拱手,道:“所以在下想向张兄讨一个人情,不知张兄可否让在下替张兄处置这对贱人?”
“这……”张仲杰微一犹豫,随即暗中寻思,如今风夜菱既已铁了心不会从他,自己得不到她也只有毁了她。朱玄这人恩仇必报,似是值得利用之人,若能得他相助,日后管理文昌侯府,势必事半功倍。
张仲杰转念又一想,等风夜菱死后,她那天下顶尖高手的老爹风镇岳定会寻人报仇,这个仇债还是让朱玄替自己背更好。他并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即便朱玄处理不干净,他也可以自己补刀,万无一失。
仅是片刻工夫,张仲杰便又露出笑容,轻松地道:“要杀要剐,朱兄请便。”
“痛快!”朱玄一俯身,把风夜菱的身子横抱起来又道,“在下替张兄免去了辣手摧花的恶名,张兄要怎么谢我?”他说着一转身,径直往一旁的悬崖边上走去。
风夜菱气得浑身发颤,狠狠一口咬在朱玄的手臂上,朱玄吃痛也不喊叫,只自顾自地走着。
“放下她!”蓝桥奋起余勇,提起夜空剑又朝朱玄攻过去。只可惜他外伤太重,还没走到朱玄面前已是头昏腿软。
“飞蛾扑火!”朱玄放下风夜菱,竹扇一折,已向蓝桥身上打去。
蓝桥此时根本不是对手,长剑一晃却还是被折扇打中。
“去死吧!”朱玄冷喝一声,飞起一脚就想把蓝桥踢下悬崖。
蓝桥摇摇晃晃眼见躲不开,风夜菱娇呼一声“楮哥哥”,已横身护在他的身前。
然而朱玄却并没有收腿的意思,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风夜菱的身上,直把她踢飞出去,落入一旁的万丈深崖。
“你!”蓝桥看得睚眦欲裂,玩命般朝朱玄扑过去。朱玄却似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回手又是一掌,把蓝桥也打下悬崖。
张仲杰没想到朱玄下手杀人竟可如此果断,就见朱玄又飞起一脚,将崖边一块巨石也踢了下去,然后轻轻掸了掸衣衫,朝张仲杰拱手一揖道:“解决了。”
蓝桥失了魂一般在无尽的黑暗中坠落,疾风呼啸,强大的气压震得他耳鼓生疼,刀子般的寒风刮得他面颊欲裂。
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早知道难免一死,但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蓝桥还是不免唏嘘,我这一死,算是有价值的吗?
“扑通!”蓝桥还不及想,整个人已落入冰凉的水中。他借着夜明珠的微光一看,就看到风夜菱似是已失去知觉的身体正被水下的暗流卷入一个贴着山体的暗洞。
蓝桥急游几下朝风夜菱靠近过去,刚扯住风夜菱脚上的铁链就感到又一股剧烈的水流袭来,将两人一齐向暗洞深处冲去。回头一看,竟是一块冒着无数细小气泡的千斤巨石落入水中,把那暗洞封得严严实实。
既然退不出去,蓝桥只有挟着风夜菱用力往水洞的深处潜游。在水道中转过几道弯后,夜明珠在头顶石壁上的反光忽然消失不见,蓝桥忙向那一片预示着希望的黑暗游去,果然游出了水面。
吸饱气后仔细再看,却是来到一处十丈许宽的山腹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