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蓝桥喝得很醉,前所未有的醉,就像是主动想要逃避眼前发生的一切似的。
他只记得和三女扯着闲话频频劝酒,也不知喝了有多少杯。他在朦胧中爬上外间的小床,又用不怎么柔和的语气赶着三女到内间的大床上睡了,然后便陷入深沉的醉乡梦里,再不知身外事。
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梦境里,他从一叶飘飘荡荡的小舟上醒来,揉着朦胧的眼睛看着身边明亮的天地。
渔家妹打扮的白雪音用头绳束着秀发,挽起裤脚撑起长篙,朝刚睡醒的蓝桥微微一笑,荡着小船驶向河边的一个小码头。
码头很小,也很破旧,依稀便是荆州城外东陵渡口的模样。蓝桥上了岸,远远便看到一片盛开的花田,花田中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各式鲜花争相绽放,姹紫嫣红。
风夜菱蹲在花田之中,只露出半个脑袋,正专心地嗅着一朵大黄花的香气。她见蓝桥走近,转头笑了,伸手撷下脚边的一朵小白花塞到蓝桥手里,娇声道:“喏,送给你的。”
蓝桥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接过那朵小花,又别在风夜菱的头上。风夜菱喜孜孜地踮起脚尖个圈,飞扬的裙摆犹如最大最美的裙花,更胜那春色满园。
一缕清越的琴声传来,蓝桥寻声走去,便看到在草庐中抚琴的李静姝。李静姝穿着蓝色的绫裙,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她抬头对蓝桥莞尔一笑,琴声不停地轻声道:“公子请走近些。”
蓝桥依言走到她身边坐下,微风撩起她的发丝,拂在蓝桥脸上,痒痒的,同时她玉体的幽香也传了过来,让他产生一种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
“公子……”李静姝轻声唤着,伸手抚上蓝桥的面颊,呓语般问道:“你喜欢我吗?”
蓝桥倏地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室内仍是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流水一般洒落,照在他躺的那张小床上,也照在李静姝丝缎般垂落的秀发上。
李静姝仍穿着她那身杏黄色的睡袍,安静地坐在蓝桥的床边,仿佛曾看着他入眠,且从未离去过一样。
月色之下,她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蓝桥,目光中仿佛含着千里洞庭的烟波渺渺。微风拂动,她的发丝不时扫过蓝桥的面颊,痒痒的,一如方才的梦境。
“你怎么还不睡呀?”蓝桥揉着朦胧的睡眼,似是想要将李静姝看清,又似想让自己分辨清楚,此时此刻究竟是梦是醒。
“风姐姐和白女侠都睡熟了。”李静姝吹气如兰,仍如梦呓般地说道:“我有问题没搞清楚,睡不着。”
“你问吧。”蓝桥听着内间里风白二女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认命般轻叹了口气,抱着被子半坐起来道,“不过你最好小声一点,不要吵醒菱儿她们。”
李静姝狡黠地看了蓝桥一眼道:“你究竟是不想吵醒小夜,还是怕她知道……我们的事?”
“我们有什么事?”蓝桥对李静姝的措辞有些不满,硬着心肠道:“这么多年过去,若不是你突然在雾蒙山上现身,我早把你忘了。”
“是么……”李静姝自嘲地笑了笑,“若我没有记错,你那只‘视若珍宝’的香囊,本是我的东西吧?”
蓝桥早知瞒不过她,淡淡地道:“是又怎样?”
“还记得小夜说过的话吗?”李静姝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没再接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有些忧伤地道:“没想到这么些年不见,再见你时,你已经和别人订亲了,天下第一美女,还是我幼时最亲近的好朋友。”
蓝桥解释道:“我和菱儿算是娃娃亲,不过这些事就连我自己也是半年前才知晓。”
李静姝追问道:“你喜欢她吗?”
“嗯。”蓝桥咕哝着道,“当然。”
李静姝也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她很幸运。”
蓝桥点头道:“我也很幸运。”
李静姝似若无意地问道:“在认识小夜之前,你有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她似生怕蓝桥会错了意,特意又补充道:“比如说,白女侠?”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我自然倾慕过别的女孩,但却不是雪音。对雪音,我总是把她当作我最亲密的战友。”
“那么……”李静姝眼睛一转,轻笑一声道:“我想请问公子,除了小夜,还有谁家的姑娘有幸能得公子垂青。”
蓝桥知道她的意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他摸出那只香囊道:“早在青州时我就向菱儿说过,曾对这香囊的主人有意,这个人当然就是你。”
“你……”李静姝虽是故意引诱蓝桥说出这句话,但听他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禁不住娇躯微颤,玉颊飘起两朵好看的彤云。
蓝桥抬起头,直视着李静姝已显得有些慌乱的目光,仿佛陷入追忆,又似乎想看进她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眸,缓慢而又诚恳地道,“当年在徐叔叔的药庐,是你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女孩子可以像你这般美好。”
李静姝颤声道:“公子过誉了,奴家承受不起啊。”她垂着头,半晌才悠悠地吟道:“悬壶济万民,尽济穷达万户众生。”
蓝桥轻声接着道:“躬身尝百草,遍尝甘苦百般滋味。”
两人说的都是当年在徐秋雨草庐中所作之联,只不过李静姝说的是蓝桥所作的下联,而蓝桥说的则是李静姝的上联。
“你还记得?”李静姝问。
“当然。”蓝桥答道,“你的香囊便是那时掉落的,徐叔叔让我捡了去还给你,我却拖了整整八年。”
李静姝奇道:“你为什么没还给我呢?”
蓝桥坦诚地道:“因为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把香囊还给你后,等我伤愈离开江浦,世上将再没有什么物事,能让我想起你。”
“傻瓜。”
她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又一齐陷入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静姝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般低声道:“那现在呢?公子看到今天的我,是否还对我有……”她咬了下嘴唇,没再说下去,凝视着蓝桥的眼睛却比月光更加明亮。
蓝桥避开了她的目光,依旧沉默着。
沉默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李静姝又咬了下嘴唇,用比刚才还轻的声音道:“公子在雾蒙山和冷月轩两次救了我,此恩此情我万难报答。所以公子若不嫌弃,我想……”
“你想怎样?”蓝桥倏地提高了警惕,看着她道。
蓝桥内心猛地闪过“以身相许”四个字,忙按住她欲解开衣带的手道:“万万不可。”说着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轱辘从床上滚下来,鞋也来不及穿便往露台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