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话一出,书生立时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蓝枫和本雅莉也不禁伸长了耳朵,静待上联。
“小姐是济南府人士,故这上联也与济南府的一处名胜有关。”阿萝缓缓踱着步子,拿腔拿调地道:“趵突泉啸八声,石上四声,石下四声,声绕一池春水。”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那书生击案答道:“在下洛阳府人,对下联龙门窟开千孔,河西百孔,河东百孔,孔内万般佛相。”
阿萝把书生的下联重念一遍,然后静待内室中楚星雨的决定。
楚星雨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道:“这位公子说的是洛水两岸的龙门石窟,虽然对得尚可,然一来两个百孔不及千孔,二来‘孔内’对‘声绕’似不工整,末尾平仄也欠考虑。”
她评语一出,书生虽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不禁暗悔自己答得太快,未及思量仔细。
蓝枫心道机会来了,一拱手朗声答道:“在下祖籍苏州,谨对小姐联曰:寒山钟听十响,寺内五响,寺外五响,响传百里客船。”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楚星雨轻吟一声,吟罢默然良久,幽幽地道:“阿萝,让这位苏州的公子进来。至于其他几位公子,请他们自便吧。”
蓝枫掀开帘幕,就见楚星雨跪坐在内室厚厚的地毯上,正拨弄着面前矮几上一只小小的火炉。
“公子请坐。”楚星雨见他进来,挑明了炉中的炭火,又取了一只小酒壶坐在炉上,挥手示意他在矮几对面的地毯上坐下。
阿萝为两人奉上酒杯以及四碟下酒小菜,然后悄然施礼告退。
于是整间内室就剩下蓝枫和楚星雨二人。
蓝枫虽也见过不少美女,但和像楚星雨这般级数的美女深夜独处,却还是第一遭。他只觉幽暗灯光下的楚星雨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叹道:“能和楚小姐这般独处一夜,即便让我第二天就死去,也可以不枉此生了。”
楚星雨妙目上下打量着蓝枫的窘态,一边为他斟满了酒,一边甜甜笑道:“曹子建七步作诗,蓝二公子谈笑作对,才高八斗虽然太过,四五斗总还是有的。”
“小……小姐过奖。”蓝枫听惯了揶揄调侃,此时得楚星雨直言称赞,脸不禁涨得通红,几乎不敢直视楚星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楚星雨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看蓝枫窘迫的样子忍不住一声轻笑,双手捧杯道:“望君更上一层楼。”
蓝枫只觉心头一热,亦是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他喝得太急太快,到最后忍不住咳嗽起来。
楚星雨递过一方绣帕,探身拍了拍蓝枫的后背,然后凑到蓝枫耳边柔声道:“看公子这样子,怕是第一次进青楼吧?”
蓝枫苦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楚星雨莞尔,掩嘴笑道:“我们楼里天仙般的美人多不胜数,蓝二公子怎地偏偏选中奴家?”
“或许蓝枫只是小姐万千恩客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但小姐在蓝枫心里,却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蓝枫坦然道:“从最开始在倾城榜上看到小姐的肖像,我就忍不住在想,这位楚小姐到底是位什么样人,能身处世俗烟花之地,却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
“公子过奖了,奴家哪有公子说的那样。”楚星雨笑得花枝乱颤,又为蓝枫斟满了酒道,“依公子之见,奴家比起绘卷上的肖像,是否名过其实呢?”
蓝枫逐渐感受到楚星雨的平易近人,初时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他回忆着道:“楚小姐在倾城榜上名列第七,卷上辞曰:眉如远山黛,皓眸深几许?浅吟低笑间,辉夜落星雨。这一首小诗虽然尚可,却只论及到小姐外在的风姿,像是远远的惊鸿一瞥,显然不是真正和小姐相处过的人写的。”
楚星雨兴致盎然地道:“不知蓝二公子又有何指教?”
蓝枫凝视着楚星雨绝美的玉容道:“事实上小姐的风韵又何止于此?”
他挺直身子,似唱似吟地道:“繁星落雨润心田,楚辞汉赋画眉间。一颦一笑清如水,半喜半嗔雅似仙。”
“公子真会哄奴家开心。”楚星雨风情万种地白了蓝枫一眼,满眼尽是欢喜之意,“来,让奴家再敬公子一杯。”
楚星雨饮下第二杯酒,玉颊上泛起一丝比胭脂更加醉人的嫣红,低着头赧然道:“公子想听曲儿吗?让奴家唱给公子听。”
蓝枫没想到楚星雨对气氛的把握如此主动,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她已弹起琵琶唱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一首《山鬼》,被她唱得期期艾艾,如怨如慕,到动情时甚至眼含清泪,让蓝枫闻之动容。
想到她的侍女便唤作“阿萝”,蓝枫已能猜到她对此曲的喜爱,待她一曲唱完,从她手中轻轻接过琵琶道:“小姐此曲唱得有些哀婉,充满了寻而不至爱而不得的忧愁。但其实,多情的山鬼也很可爱呀。”
说着他便拨动琵琶,弹出更加轻快明亮的曲调,一个多愁善感却又活泼可爱的山鬼形象已呼之欲出。
楚星雨被他逗得一乐,和着乐声翩然起舞,在明昧不定的烛光下展现出各种曼妙的舞姿,让微醺的蓝枫一时竟生出一种幻觉,似乎她就是这房间里最动人的女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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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雅莉一生度过最煎熬的几个时辰之一,在楚星雨内室隔壁的花厅里。
早先在花厅中求见楚星雨的另外六人早已散尽,不是愤然离场就是去另找其他的姑娘寻欢作乐。
人走茶凉,当阿萝吹熄花厅里的最后一盏灯后,只剩下秦淮河上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在本雅莉的身上,也照进她的心里。
她发现她对蓝枫根本恨不起来。
初次见面,他们是在波涛汹涌的洞庭湖上。那时本雅莉刚刚炸掉云梦会的仓库,整个人的精神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一下变得松弛涣散,这让她显得很疲惫,同时也更难应对起伏不定的洞庭波浪。
扮作船夫的蓝枫对她温柔以待,想尽办法为她缓解痛苦,甚至被她的呕吐物沾了一身也毫无怨言,这让她的内心十分感激。
奈何造化弄人,很快她和蓝枫便成了洞庭水战中兵锋相向的对手。不打不相识,本雅莉逐渐发现,蓝枫虽然不会武功,却依然能左右战局的发展,围杀蒙戈力,重创阿鲁台,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即便是她自己,也曾受过蓝枫飞鞋之辱。
她一方面知道蓝枫此人深不可测,一方面又不得不与他作对。不是为了蒙古高手团,而是为了她的家族。
本雅莉生于蒙古,却长于琉球,与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平时说的最多的话是雪耻报仇,不但逼着她勤修剑法,还要她去中原带回仇人的子孙,在母亲的灵牌前处决祭奠。
所以她要把蓝枫带回去。
他们大江遇险,蓝枫没有舍弃她逃命,而是奋尽全力把不通水性的她护送上岸。这份恩情,本雅莉更是牢记于心。
她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每想到要把蓝枫带回琉球杀掉,她的心就如针扎般地刺痛。
一边是骨肉亲情家族使命,一边是同舟共济救命之恩,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让她倍感折磨。
当蓝枫从江滩边离开,本雅莉甚至心想,他如果就这么走了,对她倒也算是一种解脱。然而蓝枫又回来了,在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困窘之时第二次没有抛下她。
感动之余,本雅莉在两难的困境中做出决定。如果真能把蓝枫带回琉球,她也断然不会杀他,她会尽力向哥哥陈情,或者干脆找个机会把他偷偷放了。
同时她也要玉成蓝枫的心愿,算是对他救命之恩的一种报答。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敏感玲珑的少女心思就在那一刻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此时在京城,在神女楼,在楚星雨内室隔壁的花厅里,本雅莉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谈笑声,如坐针毡。
她无意竖起耳朵偷听,但那一声声娇笑,断断续续的琵琶声与歌声就如催人发癫的魔咒,让她气涌难平。
到最后隔壁的灯火熄灭,女人的本能让本雅莉不必看也能猜到,隔壁此时正有怎样的事情发生。
她颤抖,她不安,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不知所措地瑟缩在花厅的角落里。
忽然就听蓝枫一声惨呼,本雅莉豁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已大步闯进了内室。
厚厚的窗帘遮蔽了月光,内室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本雅莉不明情况,轻声探问道:“蓝枫,你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尖锐的利物破风之声,本雅莉想也不想挥手一挡,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她已丝毫不差地用手中的茶杯将那利物接住,原来是一支女孩子用的发钗。
而也就在这时,她嗅到一股奇怪的异香,仿佛有什么人在她鼻子底下打翻了脂粉盒。
一瞬间本雅莉只觉头晕目眩,腿软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灯光亮起,本雅莉就看到身边站着个清纯楚楚的美女,而蓝枫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你们……”本雅莉眼前一黑,软倒在楚星雨的怀里,楚星雨则把她交给蓝枫。
蓝枫接过本雅莉,对楚星雨道:“楚小姐的迷药还真管用。”
“我们绿榜上的姐妹卖艺不卖身,若遇客人想要用强,只好用这迷药对付。”楚星雨轻叹一声,幽幽地道,“莫非蓝二公子此番造访,不是为了奴家,却是为了那位姑娘?”
“在下求小姐援手是真,想和小姐共度一夜也是真。小姐不愧倾城美人,一点没让在下失望,他日我若发得横财,必来替小姐赎身,让小姐以后都属于我一个人。”蓝枫朗然一笑,凑到楚星雨耳边又低声道,“今日我没得到的,那时候我要小姐加倍偿我。”
楚星雨羞得垂下头,蓝枫却已抱起昏迷不醒的本雅莉,大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