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积雪足有两寸余深,落脚时发出咯吱的响声。
雪粉仍在纷纷扬扬地洒落,踩出来的脚印没过多久又被薄薄的积雪覆盖,天地之间静得出奇。
天上的飞雪,还有地上的积雪,似能净化一切嘈杂的声音,不但掩去了客栈大堂中客人吃酒行令的哄闹声,也盖住了凌音剑法那扰人心智的可怕音魔。
凌羽飞仗之成名的凌音剑法威力发挥不出往日的一半,一连攻了几次,都无法攻破蓝桥的防守,两人在雪地上缓缓踱着步子,集中精神寻找对方的破绽。
蓝桥倏地站定。
凌羽飞心下生出愤怒的奇异感觉,这在他过去多年与人对决的经历中极为罕见。
首先,基于先入为主的误解,他已把蓝桥当作一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阴险小人。他本想锄奸卫道,偏巧老天爷作对,让他难以施展全部的功力,心里憋屈得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经过一番试探,他知道蓝桥在这半年里的进步并不比他逊色。是他不得不耐下性子,和蓝桥在雪地上兜圈子,寻找对方的破绽。
这时蓝桥站住不动,若他再向前走,无异于拉远同对方的距离。是他先挑起的战斗,他又怎能先退缩?
他当然知道蓝桥是故意利用这种心理诱他出手,但这种被小人算计的感觉又让他委实难以保持内心的坚定。
对方明明没露出破绽,若他冒然抢攻,必然会被对方抓住机会,若不攻,又会让他生出气势受挫的无奈感。
“小人……”凌羽飞心中默念一声,正拿不定主意是进是退,蓝桥忽然身形一闪,已借着大雪的掩护飞上半空。
霎那之间,凌羽飞明白过来,他因内心的思绪分散了注意力,此时已落入无法挽回的劣势当中。
蓝桥身在空中,剑光如电,一式“天光乍现”,有如刺破重重云雾的光束,挟着一团雪粉,往凌羽飞的面门攻去。
凌羽飞知道是生死关头,双手一挥,七孔定音剑以肉眼难辨的高速震颤起来,重重音浪如海潮一般迎向凌空下击的红药剑。
蓝桥并不会使幻雪剑法,剑上的雪花只是被他剑气裹挟,此时撞上凌羽飞以真气催发的音浪,瞬时间被碾压成细不可察的冰渣。
红药剑终究占据先手之利,又是居高临下,但听蓝桥一声暴喝,长剑刺破凌羽飞的层层音浪,狠狠点在七孔定音剑的剑尖上。
两人同时剧震。
蓝桥一个空翻倒飞而回,落在三丈外的雪地上站定。
凌羽飞则撤后半步,闷哼一声,嘴角沁出血丝。
“凌兄,承……”蓝桥一句话还没说完,凌羽飞蓦地欺近过来,长剑在雪地上一扫,已带起一蓬雪粉,扑头盖脸地往蓝桥身上罩去。
蓝桥见凌羽飞不肯认输,知道他这蓬雪粉必又含着真气,连忙向旁跳开道:“你已经受了伤,何必非要和我拼命?”
“小人当诛!”凌羽飞一声怒喝,长剑一连六下,恰似雪花六出,潜龙般从雪粉的掩护中刺出来,连攻蓝桥胸前的六处要害。
“我是刨你祖坟还是怎么了?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我而后快吗?”蓝桥见凌羽飞狂攻不止,其势好似疯癫,忙使一招“霞满东方”护住自身,同时连连后退。
他一边退一边朝客栈的楼上喊:“师妹!师妹!这边有个疯子,快来助我!”
“无耻!”凌羽飞见蓝桥不肯接战,反而呼唤帮手,更是怒极。然而他心绪早已无法平静,更受了轻微的内伤,此时虽如拼命三郎般把蓝桥赶得到处乱蹿,却无法造成真正有效的威胁。
就见客栈二楼的一扇窗子打开,一团雪雾从天而降,他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白雪音的河清剑已攻至身前。
凌羽飞仓促招架,怎及得过白雪音的蓄力一击。
二人两剑一碰,就听“当”的一声,凌羽飞长剑脱手,同时他再也压不住伤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红的血渍,落在雪地上,令人触目惊心。
蓝桥看着俏立一旁的白雪音,笑道:“师妹,你来了。这老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上来就和我拼命。”
凌羽飞单手抚胸,剧烈的咳嗽两声,然后破口大骂道:“以二敌一,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雪音淡淡道:“师兄,怎么回事?”
“凌兄若不服气,他日我们可再找地方公平比试。”蓝桥摇头道:“只是凌兄怒发冲冠地来找在下,似乎不是为了比剑吧?”
凌羽飞瞪了蓝桥一眼,没理他,转头对白雪音道:“白女侠仁心似火,我一向是极敬重的。只是你为何也被他蒙骗,和他这种始乱终弃的人渣厮混在一起?”
“我呸!”白雪音气极道,“谁是人渣了?不许你诋毁师兄。”
“诋毁?”凌羽飞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痴心又可怜的姑娘,一个个被他骗去身心,到头来反还替他说话,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白雪音见凌羽飞误会自己和蓝桥有奸情,只觉既委屈又恼怒,长剑一挺便抵在他的脖子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和我师兄之间清清白白,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
“凌兄刚才说,你们?”蓝桥敏锐地把握到凌羽飞话中有话,追问道:“凌兄此话怎讲?”
凌羽飞梗着脖子反问道:“蓝少侠早在青州便和文昌侯府的风家小姐订下婚约,是也不是?”
“不错。”蓝桥坦然道,“这事有很多人知道。”
“那这位白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凌羽飞扫了眼白雪音道,“你们大老远跑到河州来卿卿我我,还有那个崇拜你的小姑娘,白女侠真的如此大度,一点也不吃醋吗?”
蓝桥见他话里话外总带着白雪音,不满地道:“我们的事,似乎无需向凌兄多做解释吧?”
白雪音此时也听出凌羽飞似乎知道什么事情,偷瞥了蓝桥一眼道:“还有哪个小姑娘?”
凌羽飞盯视着蓝桥,冷笑道:“就是你和我济南斗剑,喊你名字最响,给你助威的那位,你敢说你不认识她?”
“花语夕!”蓝桥心中一惊,连忙追问道:“凌兄见到花语夕了?”
“不但见过,还看到她身上拜蓝少侠所赐,留下的累累鞭痕。”凌羽飞咬着牙道,“真不知你这人的心是什么做的,那么娇嫩的小姑娘你拿鞭子抽,你怎么下得去手?”
蓝桥示意白雪音放下抵住凌羽飞脖子的剑,轻叹一声道:“凌兄,我想这其中是有误会了。”
“眼见为实,我不在乎有什么误会。”凌羽飞傲然道,“你现在定然想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但你以为我就会信你吗?”
“蓝少侠的话你可以不信,我的话呢?”凌羽飞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愣,旋即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客栈的后门走过来,正是南平郡主朱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