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议论声很快顿住了。等看清糜荏,面上神色皆不大好看。
就好像是发现一锅好粥里混了粒老鼠屎,别提有多不愉悦。
糜荏当然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只对着第一个叫出声来的人挑了挑眉:“这位是?”
那人面上表情忽然扭曲:“我是李仲文!”
“是你啊,李仲文李公子。”糜荏神色恍然,“若在下没有记错,你我曾经约法三章——但凡胜者在场,输者必须退避三舍。对吗?”
李仲文扭曲的面色涨得通红:“……你!”
一旁他的父亲,司空掾李师的表情也十分难看。李师记得这个赌约,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糜荏竟也会出现在这里。是以这会带着儿子一同参加宴会的举动,便无端尴尬起来。
有人站起来打圆场:“糜长史,幸会。”
这人糜荏不认识,应当不是京中官员。瞧着便是来者不善,不过礼数周全,糜荏也回了一礼。
他道:“据在下所知,李公子是随李司空攥来的宴会,有正经的请柬。只是他先前并不知晓您也会来到这个宴会,是以并不曾履行约定。”
李仲文闻言点头,插嘴道:“没错!在下来到宴会的时候,并不知晓糜长史也会来。”
那人顿了顿,调头炮轰糜荏,“糜长史,您既已身居长史高位,何必计较过多?”
“我?计较过多?”
糜荏笑了一下。
他好整以暇地调整了坐姿,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这位理中客:“这位先生,在下觉得是您弄错了。”
“当日一百多位文士皆可作证,是这位李公子先挑衅在下,咄咄逼迫在下与他比试,‘退避三舍’更是他自己说的。常言道君子一诺千金,何来在下计较过多之说?”
他见那文士面色沉沉,一时片刻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又从容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更何况今日又是李公子先失礼大叫,质疑在下为何在此处。在下递交请柬进来宴会,主人未曾发话,竟还要被旁人质疑么?”
那文士只得羞愧掩面坐回原位。
糜荏淡笑了一下,继续询问李仲文:“李公子,方才在下所言不过只是提醒罢了。做或不做,本就是你一人之事,与在下无关。”
李仲文被气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他指着糜荏,指尖哆嗦:“你,你……你!!”
在这场宴会中瞧见糜荏,他确实是难以置信,才有方才有失风度之举。但糜荏这一番话,却精准扼住了他的命脉,无异于是将他置于火堆上炙烤!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是他们这些士族大夫最重视的清流名声之一。今日他若是不按约定离开荀府,恐怕他会彻底败坏自己在士族大夫之中的名声。
可若是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开,又实在太丢脸了,他真的不甘心。
李仲文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迟迟拿不定主意。这一瞬间,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何嘴贱地跳出来挑衅糜荏。
这宴会中那么多看不起糜荏的士族,让他们来出头不好吗?
还是李师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行了一礼:“多谢糜长史教导,我儿这便回去吧。”
李仲文惊叫道:“父亲!”
但李师心意已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李仲文所剩不多的名声。
见此事无回转余地,李仲文狠狠瞪了糜荏一眼,甩袖离开。
比起直肠子李仲文,李师城府深得多了。不过有这么个一再坑爹的儿子,李师在官场上的成就想来也就止步于此。
糜荏朝李师拱了拱手,算是略过此事。
李师这一举动多多少少挽回些许周遭围观的士族的好感度,几人上前与李师交谈起来。多是劝他放宽心,莫要再与糜荏计较。
这一小插曲后,众人恢复先前交谈模样。
等陈耽、杨赐等人抵达宴会,宾客基本到齐。荀爽不再迎接客人,入厅中就位。他的目光在客人们中搜索了一圈,瞧见糜荏正坐在尾端,他才安下心来。
时间不算早,厅中人也多,荀爽便略过寒暄。他站在首位对着众人道:“今日在下宴请诸位的目的,想来诸位都已清楚。”
众人闻言点头。
“那便好,”荀爽笑眯眯道,“在这场宴会正式开始前,在下想向各位介绍一位年轻贤才。”
“在下今日要介绍给大家的这位贤才,虽年纪轻轻却才高八斗,才思敏捷且不拘一格,我不及也。”
有人奇道:“哦?这位贤才竟得荀司空如此评价?”
“是陈群陈长文还是荀彧荀文若?”
“荀司空快快说来,莫要再卖关子了!”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
荀爽快步走到糜荏身前,而后拉着糜荏站到中间对众人道:“在下要向各位介绍的,便是糜荏糜长史!”
满座哗然。
众人看着正中心的荀爽与糜荏,纷纷感觉到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等等。
荀爽说的大才之人怎会是糜荏?
这糜荏明明是佞幸之人,又怎配得上荀爽如此赞赏?
难道荀爽也终于在那十常侍威逼利诱之下,决心为权势折腰?!
众人心中揣度,荀爽丝毫不知。
他还在为众人介绍道:“糜长史十岁复原琉璃古法,推广的九连环与魔方深受大家喜爱,发明的香露更被誉为‘九天来香’。”
“在下知道各位对糜长史有诸多误解,正是因为在下自己也曾犯此错误,”他说着,羞愧地对糜荏行了一礼,“是以今日,在下必须要为糜长史正名——”
但荀爽的话并未说完。
有人忽然讥笑道:“荀司空说错了吧?在下闻那香露,明明只能闻得一阵铜臭气味,哪里算得上‘九天来香’?”
这话落下,四下忽然一静,然后不断有轻笑声传来。
荀爽的笑容敛下去了。他转头看着说话的人,眉头皱了起来:“陈主簿,你在胡说什么!”
“荀司空,在下敬您德高望重,从未对您的忠心有过丝毫怀疑。”被称作陈主簿的文臣嘲讽道,“但现下是我等清流商议如何将陛下引入正途的聚会。敢问这般聚会,您为何要邀请这位‘香露贾儿’来?”
“香露贾儿”当然是糜荏自“十一常侍”后的新外号。正是看不惯他用香露俘获天子欢心,又买不到任何一瓶香露的文士取的。
糜荏抬眸瞧了他一眼。
陈姓主簿,年龄三十左右,长相虽然普通但气质端正,想来这人正是传闻中的陈琳陈孔璋。
这人是后世闻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是真的有文采,也是著名喷子。
糜荏没有说话。
这会与方才不同,宴会主人已亲至现场,骂他就相当于骂主人。且他是三公邀请来的,看戏即可。
荀爽满面愤然:“在下邀请糜长史自然是因为糜长史值得!因为他——”
“值得什么?荀司空,你定然知晓这位糜长史自入京洛,绞尽脑汁讨好陛下,所作所为想来不必由我等一一赘述罢?”
“他是送了荀司空葡萄美酒,还是香露?在下原本以为颍川荀氏刚正不阿,对汉室忠贞不二,想不到竟也有一天为十常侍折了腰!”
“呵,也不是特例,大家可还记得荀氏已故之荀二龙荀绲?当年荀绲对中常侍唐衡退避三舍,今日荀司空也不过重蹈覆辙罢了。”
根本没想到事态竟会这般发展,甚至还牵扯到早逝之人,陈耽闻言站起身来劝道:“诸位请冷静,可否先听荀司空将话说完?”
杨赐也道:“荀司空不会口出无凭,诸位还是先坐下,听荀司空将话说完也不迟。”
就连陈耽与杨赐都加进来替糜荏说话,众人闻言愈发不满。
众人愈发觉得三公对十常侍势力低了头,眼中纷纷浮现出失望与愤怒之色。此时此刻未曾拂袖而去,还是为痛快辱骂荀爽一番。
于是众人开始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好不刺激。
“这琉璃贾儿凭何入场?”
“凭他的琉璃?九连环与魔方?还是香露?”
“抑或凭他方才对李仲文的咄咄逼人?!”
“如此佞幸,三公竟都在为其说话?三公可真是寒了我等追随之心!”
“……”
文雅的清流宴会在此刻宛如闹区菜市场般哄吵,往日风度翩翩的文士们更是争得脸红脖子粗。糜荏瞧着他们这幅失态表现,心下暗叹。
汉室式微,这群文士们也如失了主心骨,只成困兽之斗。
荀爽瞧着众人恼怒的表情,大喊道:“住嘴!”
他喘了一口气,指着众人道:“什么‘十一常侍’,什么‘香露贾儿’,全是尔等恶意揣度之言!尔等可曾知晓,是谁劝说陛下亲政?!”
众人原本还在戏谑发笑,骤然听得荀爽这话,忽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但荀爽并没有给他们脸面,而是继续大声道:“没错——劝得天子亲政的,不是你们推崇至际的三公,不是德高望重的士族!而是你们口中的这位‘香露贾儿’,糜荏糜长史!”
此言落下,方才七嘴八舌辱骂糜荏的士族们齐齐失声。
四下一片寂静,安宁的甚至能听到一根细针掉落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哎出了一点事,这文暂时只能隔日更了,不会坑qaq。。。祈祷希望这事儿早点搞完。
陈琳的喷子程度应该不及祢衡,不过祢衡这个时候才10岁,哎用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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