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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朝臣们很快簇拥着天子退到角落, 整个大殿正中央只剩躺着的一具尸体、以及呆呆站立的张宝与其侍从。



    让无数人恨之入骨,又让更多人谄媚巴结的赵忠,就这么死了。



    他没有死在天子赐予的荣耀里, 而是死在众人的猜忌与惊慌中。



    一时间殿中寂静无比,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一幕,就连呼吸都放的很轻。若非天子表情太过惊骇, 不少人真想拍手称快。



    不说天子, 就连张宝都被吓了一大跳。他看着赵忠的尸体, 脸色青白交加。



    这可是十常侍啊,除了天子之外权势最高的人!就因为喝了他的一碗符水, 死了?



    一时之间, 张宝只觉自己被什么人死死扼住了喉咙,难以继续呼吸。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的背后竟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顷刻间浸透他的锦衣内里。



    许久许久才有朝臣打破这仿佛被冻结凝固的一幕:“大胆妖道,竟敢在未央宫中殿行凶杀人!还不快来人拿下他!”



    话音落下,一队带刀侍卫冲入殿中, “铮铮”拔出利刃将张宝团团围住。



    “陛下且听我一言!”



    在这关键时刻, 张宝瞳仁悚然紧缩。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迅速找回理智, 他狠狠喘了口粗气,破声大喊。



    这十余年来他与张角、张梁在民间也医死过不少人,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全都安然渡过。想来只要用上他们的一贯说辞, 天子便会信任、原谅于他。



    “陛下, 上天监视着世人的行为, 根据世人的善恶, 增加或是减少大家的寿命。”张宝的冷汗嘀嗒落下。他极力无视几十名侍卫的刀剑包围, 拢在袖中的手不停颤抖,却强自镇定道,“人若能多行善事,少做恶事,自然能免于病痛。”



    他指着赵忠的尸体,终于找回了一些感觉,不再那么紧张:“大家都知道,赵常侍是被邪崇附体之后作恶多端,被上天惩罚,才会生得如此大病。”



    “他所作的恶,远远高于所行的善!这并非是本天师的符水不管用,驱不了邪崇。而是在驱邪成功之后,上天经过功过相抵,最终收回了他的性命!”



    “这是上天之意,并非本天师杀人,请陛下明鉴!”



    他这一席话说的响亮又有条理,听得刘宏面色难看,也听得百官面带迟疑。



    刘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张天师的意思……是赵常侍被邪崇附体,又因行善不足,才会在驱邪之后死去?”



    张宝沐浴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昂首挺胸道:“不错,正是如此。”



    他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慌乱心虚,越是从容自信才能骗到人,便长叹一口气:“吾原以为能拯救赵常侍,却不想邪祟附体太过严重,而他功德不够……哎,是吾太过轻敌了!”



    话至于此,张宝面带悲戚,不住哀伤自责。



    许是天师道盛名在外,积威颇深,百官之中果然有被唬住的,恍然大悟道:



    “好啊,这赵忠果然是邪崇!”



    “邪崇作恶十余年,今日总算被上天收了去!”



    “糜仙师说得对,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苍天有眼啊!”



    “原来糜仙师的问天之法是真的,可笑我竟一直怀疑仙师装神弄鬼……哎,在下惭愧啊!”



    朝臣的议论声传入刘宏耳中。



    天子面容阴沉,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半晌恨声道:“那张天师再给朕瞧瞧,朕的十常侍中还有哪些需要驱邪?”



    张宝闻言便知天子暂且不会再追究赵忠暴毙的事情,只要接下来好好表现,不再出现意外,这一关便算过去了。



    他心中一喜,浑身一松:“接下来哪一位常侍愿喝下符水,自证清白?”



    没有人回答,殿中陷入异常尴尬的境地。



    张宝真诚而渴望地凝视着剩下十一位常侍,希望再站出一位常侍勇敢地喝下他的符水。等对方毫无损伤,便能证明他的驱邪符水是真的,赵忠之死亦是邪崇之故;



    十常侍则觉浑身冰凉,头皮发麻。几人抬首望房梁、垂头看脚尖,就是不敢看向张宝与他的那碗催命符水。



    自证什么鬼的清白啊,赵忠都被毒死了,谁还敢喝这符水?!



    反正十常侍是不敢的。



    他们缩着脑袋与身子,面上露出害怕神色,瞧着竟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一旁围观的糜荏施施然抬起右手,以拳抵唇掩饰唇边溢出的笑意。



    现在就连他都忍不住想要怜爱赵忠了。



    这日思夜想的,好不容易把天师道中人给盼来了,就憋着口气想看对方碾压他的场景呢。哪曾想满怀信任地喝下人家递来的补药,竟然当场气绝而亡。



    非但如此,死后还彻底被张宝坐实邪崇之名,供后人永世唾骂。



    这世上若是真有在天之灵这种东西,恐怕赵忠都能气到诈尸,再跳起来捅死张宝了吧?



    不怕神对手只怕猪队友,古人诚不我欺啊。



    糜荏笑得肩膀抽动了一下,又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防止自己在大庭广众下显出幸灾乐祸神色。



    这番模样映在身旁之人眼中,却是他轻捂嘴唇微敛瞳眸、长睫之中含着若隐若现的水汽,仿佛是在为逝去之人悲叹之景。



    哎,糜仙师何其善良啊!他身旁的官吏想,哪怕十常侍千方百计针对糜仙师,他依旧会为赵忠的逝去而悲痛不已。



    糜荏笑了一会,收拾好表情放下拳头。而后便见司马张延、司徒杨赐、议郎曹操等人都抬着右手,做着与他相似的动作。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几人对识一眼,方才整理好表情缓缓放下右手。



    咳,其实他们平常都是很严肃端正的人,不会轻易嘲笑别人。



    除非是忍不住。



    更何况对于十常侍,就算是敲锣打鼓欢庆送葬,他们也决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



    此时距离上朝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殿中情势已然反转。没有一个常侍敢站出来喝下符水,证明自己不是邪崇。



    百官环顾只剩十一人的十常侍,交头接耳:



    “嘶这张让怎地不愿喝符水,没记错的话他也病着吧?且他这病来的甚是蹊跷啊……”



    “夏恽先前诬陷糜仙师行巫蛊之术,以下官之见这正是邪崇附体的表现!”



    “毕岚呢,他不是与张天师私交甚笃么,为何也不敢喝下这符水?”



    “……”



    满堂都是私语之声。



    起先百官说的还很轻微,随着时间点滴过去十常侍却呆立殿中毫无动作,他们也渐渐丢了顾忌,放肆谈论。



    所有被点到名的常侍,脸都绿了。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将张天师请入京都之后,事态居然会发展成这样。这个张宝非但不能对付糜荏,反而害死了赵忠,又将他们全部人害至两难境地!



    十一人心中大恨。他们恨不得此刻还是权倾朝野的十常侍,就可以随意下旨将那些议论的人拖下去处死,再满门抄斩!



    可现在的他们已然失势,除了无能狂怒什么都做不了。



    十常侍满心惶恐。



    张宝的符水已递到张让眼前。



    他期待地凝视张让:“张常侍,请喝符水。”



    张让恍惚良久,终于在众人的逼迫目光中接过玉碗。只是他的双手不住颤抖,根本没法抬碗往嘴里灌。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陛下,微臣有事请奏。”



    正是河南尹何进。



    今日张宝为十常侍驱邪,本是满朝关注的大事,他这一早却并未至殿中,直至此时才入宫。



    见百官的注意力被稍稍转移,张让豁然松了一口气,两手一颤就将符水全部倒翻在地上。



    饶是何进的嗓音粗粝普通,张让亦觉这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美妙动人!



    可惜下一瞬百官便因符水倒在地上的声音而回头,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张让,你为何要将这符水倒在地上?可是害怕暴露邪崇身份?”



    “……”张让欲哭无泪,“本,本常侍只是被河南尹吓了一跳,没拿稳符水……”



    见众人又要逼迫张让喝符水,糜荏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诸位暂且等一下,不如先听一听河南尹所谓何事。”



    张宝的符水是人参灵芝药汤,除了赵忠被补死外,其余常侍喝了顶多就是上火几日,于性命无忧。



    届时见他们安然无恙,朝臣便会相信张宝已替他们驱除邪崇。除了增加张宝声望,天子没有再罢免十常侍的理由。



    现在打断正好,可以继续让百官怀疑他们是邪崇,永远洗脱不了这个嫌疑。



    众人将注意力放回何进身上。



    何进肃然道:“启奏陛下,昨夜臣与糜天师夜观星空,见星空诡谲,糜天师特意卜算一卦,方才得知这张宝进京别有意图。”



    其实昨夜他在何府宴请糜荏,原先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他的外甥刘辩是当朝大皇子,今年七岁。他出生那年何皇后还是个小宫女,母凭子贵被封为贵人。两年后先皇后被废,何贵人才晋升皇后。儿子来之不易,且在此之前刘宏的儿子们都已夭折,何皇后惧怕,便请宫外一位据说会道术的道人史子渺抚养刘辩。



    如今刘辩是顺利长大了,奈何刘宏满心父爱都放在刚出生的二皇子刘协身上。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哥长子,这让何皇后与何进十分担心。



    于是他私下宴请糜荏,询问他皇子辩能否继承皇位。



    当是时,糜荏眺望天际,沉吟不语。



    他以星空为盘,推演八卦许久,方才得出结论:“龙困浅滩,又有大劫自东北而来。”



    龙困浅滩正是皇子辩如今面临的状况,何进自然相信。听闻大劫将至,他又请糜荏再做推算,终于找到端倪。



    ——天师道渠帅马义元,暗中跟随张宝入京,并未上报朝廷。



    百官闻之一怔,张宝却听的心惊肉跳:“血口喷人!本天师只是为驱邪而来!”



    何进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如刀尖锋锐:“陛下,微臣于昨夜凌晨抓获一人,此人张天师识得,名为马义元。”



    张宝大惊失色。



    他身后侍从整个人猛地一抖,手中木盒猝不及防摔落在地。“咚”地一声,木盒碎裂成两半。



    “臣连夜提审马义元,终于今晨招供。他说天师道张角、张宝、张梁三人聚集百万刁民,准备起义谋反!”



    他骤然丢下一道惊雷。



    “今岁十月起,张角于钜鹿自封为天公将军,封张宝为地公将军,封张梁为人公将军。他们三人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号令百万刁民于甲子年甲子日,既明年三月五日,举兵谋反!”



    满朝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