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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听罢荀彧分析, 族中不少人虽然意动,但并没有当场应下。



    毕竟自古迁族都是大事,各家都需要商议后再做决定。等商议之后再开宗祠大会, 届时若是愿意迁族的人多于不愿意的, 那么便随大多人的意愿行事。



    能得到这个结果, 荀彧已然满意。反正他近些日子就在乡中, 一家家登门劝说, 总能得到想要的。



    一众人从宗祠中散去。



    荀彧先跟着荀爽前去几位族中老人家中小坐片刻,等说动这些人, 他们才告辞回家。



    等回到家中, 已是夕阳西下。



    他先与自家兄长荀衍、小弟荀谌用了晚膳, 而后聊了足足一个时辰。



    荀彧十九岁时跟随荀爽前往京洛, 如今时间已过去整整两年半, 与两位兄弟相处便有些生疏。但到底是自家兄弟,原本感情深厚, 往常亦无丝毫矛盾龃龉,很快重拾离京之前的感情。



    兄弟两人听荀彧大致描绘了他与荀爽在京中往事, 大为震惊。



    ——这个糜国师,也太神奇了吧?!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在颍川也听过关于这位糜国师的传闻,可从京都到颍川, 口口相传的事情难免有夸大的部分。他们没有盲目偏听偏信, 只是选择性的相信一部分值得相信的。



    只是不曾想到, 文若口中的糜国师, 竟然比传闻中的愈加神奇!



    文若年轻, 或许容易被骗;但加上荀爽作证, 总不至于是假的。他们稍作思考, 决定相信这些神奇的事迹,并且支持迁族。



    毕竟荀彧说了,就在他离京之前,国师糜荏打算进谏天子以尚书卢植为徐州牧。若是成功,等他们迁族之后,荀氏中人自然会被卢植征辟、重用。



    夜冷月高,两兄弟见时间不早,带着各自的惊叹回房歇息,顺便将这番听闻好好消化。



    只留荀彧一人在书房至中,整理今日所得。



    许是这个下午一直在对旁人说起糜荏之故,他心中又许多话语想要述说。便取了一张白纸过来,慢慢下笔:



    子苏亲鉴。吾已至乡中,平安顺遂。久不通函,至以为念……灯下顿首再拜。



    中平元年,十月十三。



    写完这封字里行间都透着思念意味的信件,荀彧怔忡片刻。



    半晌回过神来,轻笑着将之收入一个写着“子苏亲启”的信封中,压入行李箱底。



    他的箱底已有好几个这样的信封,全部都是在糜荏将他救出天牢,而他发现自己的心思之后写的。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每当心底有什么想说、又不能为人述说的话语时,他都会记录下来放入其中。他知道自己这段感情的不容于世,也知道这些信件的大逆不道,是以它们永远不会有被寄出之日。



    他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途径,免得被得不到的钟情所折磨,最终不能自控地做出无可挽回的事。



    也只有在这些信件里,他才敢放肆地描述自己的思念之情。像对待挚爱之人一样,对待那个永远不会收到这些信件的人。



    收好信件,他开始处理正事。



    此番回到颍川,主要是迁族与搜罗人才。迁族大事族中老人们都在认真考虑,近期就能出结果。至于搜罗人才,需要多做努力。



    荀彧摊开纸张,提笔罗列值得需要拜访的几大士族:长社钟氏、许县陈氏、阳翟郭氏、辛氏、舞阳韩氏、襄城李氏……



    长社钟氏可以忽略,因为钟繇已投奔糜荏,他近来也在安排族人迁往朐县。



    那么首先考虑的自然是陈氏。



    陈氏与荀氏相当。荀氏有八龙,而陈氏的陈纪、他的父亲陈寔、他的弟弟陈谌同样被世人并称为“三君”。受党锢之禁影响,三人闭门不出。即便去年解禁,依旧不愿接受朝廷的征辟。



    而且陈纪的儿子陈群,少有大才,将来必成大器。



    阳翟郭氏,近来政图中并无德高望重之人,不过听说他们族中有一位叫郭图的年轻人十分有才能,可以前往拜访。



    阳翟辛氏,辛评、辛毗这对兄弟远近闻名,想来亦是有才之士。



    ……



    写满整张白纸后,他脑中思绪彻底清晰。又亲自书写拜帖,准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家一家、由远及近前往拜访。



    翌日清晨,荀彧收到了一份拜帖。来自于他的朋友,戏志才。



    戏志才年长他几岁,本是才思敏捷之人。就是性格有些古怪,读书时就只有荀彧愿意与他相交。



    他还没来得及去找这位朋友,人居然主动上门,荀彧自然答应他的拜访。



    翌日早晨,戏志才如约而至。



    荀彧将人迎入书房,给他倒了杯清茶:“一别两年,志才兄别来无恙。”



    袅袅茶香,很快霸占戏志才的嗅觉。以他的家世,并没有听说过这种绿茶的名字,便奇怪道:“这茶汤是何物?”



    荀彧稍作解释,戏志才咂舌不已:“芬芳浓郁,鲜醇甘厚,不愧是有价无市的好茶!”



    这茶自然是糜荏送的绿茶。绿茶虽在京洛流行,但因为量少,颍川尚且喝不到。他回颍川时糜荏让他带了二十多个木制的绿茶礼盒,要他送给族中长辈。



    昨日他已送出十余盒,反响极佳。今日不少人一见他,便说他们昨夜因为好奇喝了这茶,结果一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听得荀彧哭笑不得。



    两人就着茶香闲聊片刻,从读书时的往事聊到黄巾军之战。



    见戏志才所有分析针砭时弊,荀彧问道:“君有大才,远胜于彧,为何不愿出山入仕?”



    戏志才听闻这话,忍不住笑了:“在下放浪形骸,唯有文若不嫌弃在下,愿与在下相交。”



    他出身小士族之中,家世在颍川排不上名号。本人又性格古怪,对庸俗之人不假言辞,因此在乡中名声不大好。



    这种情况之下,士族怎会举荐他入朝为官呢?



    反正他也觉得朝中形势不好,一点都没有做官的意义,加之不屑为那些不懂欣赏他的人效命。



    这样一来,就愈发恃才傲物。



    两人寒暄片刻,戏志才终于问出了他的来意:“其实近来有一件大事,令在下犹豫不定,希望阁下愿意指点一二。”



    他道:“朝廷明明已解除党锢之祸,荀司空却辞官回乡,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受黄巾军影响,他认为颍川作为四战之地不能久留,想要趁如今和平之际跑到偏僻的小地方去隐居。不过一想到就此隐居山林,自己的满腔抱负与才华不能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又有些郁气难平。



    因而始终下不定决心,想要问问荀彧朝中大势。



    倘若朝中形势好,他便再观望两年;若是形势不好,他便马上收拾家当跑路,不带丁点犹豫!



    荀彧惊讶于他对时政的敏锐程度。如此人才,怎能放任流失?



    他看着眼前容貌普通的年轻人,眼中慢慢浮现出珍惜神色。



    ——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样子,与糜荏在打满地白菜的主意时一般无异。



    十月十三,京洛天寒。



    卢植收到刘宏亲自下的调任圣旨:令他即日前往徐州任职为徐州牧,亲自领兵防御徐州黄巾军。



    接到这份圣旨,卢植惊讶万分。



    他在天子跟前并不受宠,至少远不及皇甫嵩与朱隽。平定黄巾军之乱后他们都被封为侯爵,就自己没有。不仅如此,天子还将兵权收回,将他的那一部分交到了国师糜荏手上。



    虽然如今官拜尚书,官轻而权重,却彻底受尚书台与大将军何进的掣肘。整日被支使来去,烦闷不已。



    好在他一直对汉室忠心耿耿,即便心中失望,也不会因此怨恨天子。



    身为臣子尽人臣之责,恪守本分为君分忧,继续兢兢业业报效朝廷。



    如今,天子居然册封他为徐州牧?



    从古至今,州牧都是一方封疆大吏。暂且不说它的地位,最主要的是它可以自由豢养军队,拥有属于自己的军事力量。



    天子……居然这般信任于他?



    卢植当然不会如此天真。他深思熟虑,前往天师监拜访糜荏。



    瞧见自家师侄的第一眼,卢植关切道:“子苏可是病了?”



    他面色苍白、唇色微淡,穿着厚实的冬衣还时不时轻咳一声。



    糜荏本就是凤表龙姿之人,平日里耀眼宛如夜幕明星。这会带着三分病容,更是增添别样风采,就连卢植看了都暗自心惊。



    他的这个师侄,长得未免太过好看了一些。陛下若是对他下手……



    糜荏以手抵拳轻咳一声:“无碍,师伯不必担心。”



    卢植的愁思顿时被打断。他与糜荏寒暄几句,等问出心中疑问,糜荏自然承认:“是晚辈劝说陛下。”



    卢植心中动容,眼眶不由湿润:“子苏何须至此?”



    自己不过只是他的师伯罢了。他踏上仕途时自己不在京洛,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并没来得及伸手相助,后来在冀州打仗时糜荏帮他,他被奸人陷害时糜荏救他,如今更……



    何德何能,得子苏如此待他啊!



    糜荏见他满面感激,认真道:“于公来说,晚辈认为师伯的才能本就应当被朝廷重用,徐州牧正适合展示您的才能。”



    “至于另一面,则是晚辈私心。”



    “您知道晚辈的家人、老师如今都在徐州朐县,晚辈当然要找一位信得过的人来保护他们。”他笑道,“而您作为老师的师兄、晚辈的师伯,自然能做到这些,不是吗。”



    卢植闻言,郑重大拜:“必不负子苏所托。”



    目送卢植离去,糜荏的面上依旧温情脉脉。



    他知道自己这几次雪中送炭终于打动了卢植。



    在这种老人心中最重要的或许还是汉室,但自己却有了足够的分量。将来若是到了要他抉择忠与义的时候,他或许会选择继续对汉室忠心,却不会枉顾对他的义。



    如此便足够了。



    许是先前提到家人与老师,抑或者是这场风寒作祟,他又有点想念荀彧了。



    想念那个人清朗的笑容,温雅的气息。以及在自己身边时,自己全然放松的感觉。



    只是一想到这人如今远在颍川,不可能像先前一样想见就见到,糜荏便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创业初期的办公室恋爱就是麻烦。



    不仅不能愉快相守,还要经常分隔两地,各做各的事。



    好在他到底不是儿女情长之人。纵然心有所思,为了共同的事业倒也还能忍受。



    糜荏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提笔写了封信询问荀彧归来之期,差人送往颍川。



    做完这些,他的心情还是极好的。



    直到视线瞥过桌上的白色瓷瓶。



    他伸手拿起拿瓶令人厌恶的五石散,修长的指尖轻击瓶身,神色漠然地靠在椅上闭眸假寐。面色虽然苍白,整个人却都透着冰冷摄人的气息。



    纵使在病中,看起来依旧没有丝毫脆弱感。



    今日一早,他又被天子传唤,要他去后宫相见。



    他知道刘宏的意图,无非就是想要带他一起服食五石散。倘若神志不清时再发生点什么,那便再好不过。



    想到那日刘宏服食五石散之后的所作所为,喉中顿时泛起一阵反胃之感。



    他知道这种事情往后常有,也明白自己绝不可能一再用广袖作为遮挡,骗过刘宏的眼睛。干脆就在昨夜冲冷水澡把自己弄出风寒,称病不去。



    又令内侍转告了他的意思:近来天气寒凉,他这样健康的身体都病了,大病初愈的陛下更要注意啊。为了避免将病气过给陛下,在病好之前他都不能见陛下。



    天子听得十分感动,赏赐了他不少好东西。那三位“高人”见状,眼红不已,便进言道自己可以治疗糜国师的病。



    他们在天子授意之下,带着一堆人前来天师监探望糜荏。见他是真的病了,心中狐疑略略打消,最终留下了一大包五石散,又再三叮嘱糜荏一定要服食,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他们似乎看见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像控制刘宏一般控制着这位令无数人忌惮恐惧的国师,将朝廷彻底掌握在手中的模样。



    糜荏冷笑。



    五石散他不可能会吃。这种如毒/品般消磨人的意志的东西,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沾染上这个会是什么结果。



    在他病好之前,这三人必须要有一人会因为服用过多的五石散而亡;但在此之前,得把张仲景摘出去,免得张仲景明明无辜至极,反倒成了他们的背锅侠。



    这个机会,很快来临。



    ——河南、平阴、平县等司隶州的多个郡县,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伤寒疫病。不过短短十日,受灾之人竟多达万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