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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戏忠与郭嘉是在大年初二清晨离开颍川的。



    两人乘坐着荀氏准备的马车, 抵达京洛已是大年初七。



    马车虽然豪华,还在里头垫了几张厚棉被避震,但雪后的官路着实崎岖, 车又赶的飞快, 六日下来两人被颠得头晕脑胀,怀疑人生。



    等抵达京中,就更加怀疑人生了。



    ——他们以为正被软禁在府中、孤立无援的小可怜主公, 已官复原职,再度成为权高位重的糜国师、糜都尉。



    非但如此, 还被封为“安君侯”, 再次震惊整个京洛以及周遭士族。



    其实士族们早就已经习惯糜荏的特殊, 但并不妨碍他的崇拜者们疯狂写文章吹彩虹屁,举办宴会传阅文章,绘声绘色地向他人描述他的独特之处,直将他称作“大汉重立的希望”。



    然后被看不惯糜荏、打心底嫉妒他的士族们嘲讽, 引发无数次口水之争。



    第一次见到士族们如此失态的戏忠与郭嘉:“……”



    啊这。



    只能说京中士族, 果真与天子一般……十分不拘小节吧???



    两人心中又是庆幸, 又是复杂。



    而后,他们总算见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荀彧。



    其实糜荏也来了。不过他轻易出现在外头容易引发轰动,因此是荀彧单独候在城门口。瞧见戏、郭二人, 他笑着与两人相互行礼,寒暄几句,而后将他们带到拐角处的马车边。



    里头之人已走下马车,用深邃的眼神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见他们走到面前, 又郑重地向他们行了一礼:“戏志才先生, 郭小先生, 两位愿意给荏薄面前来京洛, 实乃荏之荣幸。”



    两人心下一凛,忙回以一礼:“糜国师言重。”



    与传闻中完全一致,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容貌俊美无暇,气质出尘飘逸,不似在人间。虽然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他身上有一种岳峙渊渟的逼迫气息,令人不敢有分毫轻视之心。



    糜荏微笑道:“府中已备好美酒佳肴,为两位接风洗尘,两位请先随荏来。”



    他自然为他们准备了美酒佳肴,并且叫上麾下谋士,顺便一并庆祝自己重登国师之位。



    几人回到糜府时,其余几位谋士们都已经到了。他们先前不知道郭嘉与戏忠,但大家在家乡都有些名气,等荀彧为他们引荐过后,热情的接纳了两人,并且很快熟悉起来。



    席间美酒伴着佳肴,又有文士们谈天说地,众人神采奕奕,知识面之广泛,什么都能聊上几句。



    戏忠凝视着众人,没有说话。



    他起初只是安静聆听众人之间的谈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间或浅啜一口美酒,嘴角一直挂着温和的微笑。



    很显然,酒很好喝,门客与主公之间的氛围也特别好。



    他未来的主公糜国师就毫无架子地与众人一起举杯饮酒,一起谈论时政。他偶尔发表自己的看法,通常能一针见血,政见与他们大致相同。偶有不同,也能和平探讨,纳众人之长。



    但这并不是说明糜荏与他们不分上下。事实上,这些门客们的言辞没有丝毫的逾距,显然都对自家主公心悦诚服。



    看起来还不错,戏忠心想。那便留下观察一段时日,仔细看看这位准主公是否如世人吹捧那般,再决定是否为他效力吧。



    他打定主意,也不再把自己当做客人,从容地加入其中与众人交谈起来。



    另一边,郭嘉刚喝下一小杯葡萄酒,双眼攸地亮了。



    与他想象的稍有不同,这酒水入口虽如葡萄般甘醇香甜,却也有些难以形容的酸涩尖锐。但这些微的苦涩,在他下意识皱眉之时已悄然散去,只余馥郁甜美之味,回味无穷!



    这就是传闻之中的葡萄美酒的滋味吗?



    他知道早年孟佗以葡萄酒赠张让,得提携成为凉州刺史,早就对这令只手遮天的中常侍赵忠都心醉不已的美酒好奇不已。



    原先还以为要等到功成名就,封侯拜相时才能喝到。却想不到,今日竟在尚未确定是否入得糜国师营帐之下便喝到了!



    果然不枉此行!饶是雪地赶路,也是值了!



    他快乐极了,又美滋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并不知道张让曾在饮用糜荏酿造的葡萄美酒之后,以马尿评价孟佗送来的葡萄酒。



    他只知道,这位糜国师比他想象中更阔绰无比啊!



    郭嘉咂咂嘴巴,又对一旁白釉瓷瓶中的米酒产生了一点好奇。



    葡萄酒是用琉璃瓶装的,这会倒在醒酒器里,色泽红亮尤为引人注目。这瓷瓶里的,看着就有些普通了。



    不过只要是酒,他总不会错过。



    浅浅倒出一杯,便有比比葡萄酒更为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还带着明显的米香。一口下肚,甜软绵爽,回味悠长!喉中更是烧的**辣的,两颊染上一片微红。



    ——盛名累累的葡萄酒,好喝!



    ——而这种不出名的白米酒,亦是不遑多让!



    郭嘉将眼睛瞪到了极点。



    这都是什么神仙美酒!



    和这几种美酒对比,他以前喝过的那些酒,简直就是寡淡无味的白水啊!



    喝过这样的美酒,别的往后还能入口吗?!



    当然不能!



    而且方才听糜国师与他人交谈所言,他还在试图研发、酿造更多的美酒!



    不说更多的,就是只为了这两种美酒,他也要留下来给糜国师当谋士啊!!



    郭嘉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自己美得冒泡的心情,眯眼笑道:“主公酿造的这些美酒,当真是仙水琼浆,往后若是每日都有这样的美酒相伴……”



    他说着,期待地凝视着糜荏,眼中光芒前所未有的闪亮。



    他都这么努力地明示主公了,想来一定会答应他的吧?只要主公答应他,他这辈子就在主公麾下效力不走了!



    糜荏这才注意到他,惊讶道:“他们竟然给你喝酒?”



    ……嗯?这话什么意思?



    郭嘉茫然与他对视,脑中登时有了不祥预感。



    回答他的是糜荏微微皱眉的表情,以及略显歉然的声音:“抱歉,郭嘉先生,今日是我府中门客失误才给你上了这些酒水。”



    他板着脸对周慈道:“周管家,还不快给先生上一杯牛奶,替换掉他桌上的酒水。”



    “是。”周慈躬身,很快走到郭嘉身边,替他撤了美酒换上牛奶。



    郭嘉如遭雷击:“等、等一下!”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周慈手中夺回小瓷瓶装的米酒,抱在怀中护着:“嘉怎就不能喝酒了?!”



    糜荏看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慢悠悠道:“小孩子若是喝酒的话,对身体不好。”



    一旁的赵云听得这话,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半晌默然不语。



    郭嘉脸上少有的困惑:“……可嘉已过十五,并非总角稚儿。”



    糜荏笑了:“郭嘉小先生,男子二十及冠成年,你还要再过至少四年才能喝这种烈酒。”



    郭嘉浑身鸡皮疙瘩都炸开来了:“不行!”



    他将抢下的米酒一饮而尽:“绝对不行!”



    这酒喝着便有辛辣自胃中升起,直冲脑门,辣的他两眼泛出泪光,却有说不出的豪爽之感,叫他畅快无比!



    “怎么不行?”糜荏挑眉,“郭小公子且看阿云,从方才到现在便只喝牛奶。”



    听说多喝牛奶能长得更高、身体更强健的赵云憨厚笑了:“是呢,云这半年多时间里每日都喝鲜牛奶,是以又长高了不少。公子明明与云同岁,身高却才到云口鼻处,岂非更应该多喝一点牛奶吗?”



    呵,他来了这么久都没有酒喝,这新来的就妄想天天喝酒?



    钥匙十枚五铢钱三把,您配几把?



    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的郭嘉:“……”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只能弱弱伸手:“主公,至少让嘉喝完这一顿吧……”



    回答他的是糜荏前所未有的冷酷声音:“不行。”



    宴会圆满结束。



    郭嘉被安排在糜府别院,接受糜荏爱的监督;至于戏忠戏志才,他与荀攸有些交情,荀彧便请他先住到荀府去。



    处理完这些,糜荏沐浴更衣,靠在书房之中的软榻上看书,等荀彧处理完今日账簿任务再回房歇息。



    烛光下他随意侧躺着,用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偶尔翻阅书籍。整个人说不出的慵懒,温柔。



    荀彧处理完账本,见他这幅怡然自得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主公今日可真是好算计。”



    昭先、幼安都是子苏的同窗,与他感情深厚异常,谁也分裂不开他们;钟繇与何颙,深深喜爱子苏写的行书与文章,时常谈论交流、引为知己;周慈、黄忠、卢植等人,深受子苏恩惠,愿意为他交付义气与性命;赵云又被子苏带回精心培养,令他读书赠他精良装备……



    还有他与公达。每一个人,子苏都能找到对应的软肋,将人留在身边。



    而他们这些人,则全部都被子苏想要创造的未来吸引,愿意为之付出心血与努力。



    戏志才与郭嘉,又怎能逃出子苏手心?



    目前戏志才是尚未有所表示,但郭嘉显然已被暂时喝不到的美酒吸引住了。



    这少年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下来,却可以预料到他晚些时候必然会去外头买酒吃。有了今日喝过的琼浆玉液做对比,外头再好的酒岂非都无法入口?



    届时糜荏再隔三差五用美酒勾搭他,那少年岂非又会成为下一个赵云,死心塌地追随左右?



    他毫不怀疑子苏对人才的尊重与爱护,也不怀疑他对人心的掌控能力。



    糜荏闻言笑了。



    他朝荀彧勾勾手指,把人唤到身旁。而后拉着他的右手微微用力,便将毫无防备之人拉到软塌上来,还差点砸在他的胸膛之上。



    幸好荀彧反应快,用双手撑在他的身侧,才免得两人被对方撞疼。



    身下之人却毫不在意他这些,还在摩挲他的唇瓣挑逗他:“什么算计,他人本主公是不知道。至于文若,吾甘愿以美色伺君,君可还满意?”



    听得荀彧喉头哽动,根本移不开眼睛。



    翌日新年的休沐假期结束,百官回到朝堂之中。



    瞧见糜荏,众人不管心底是何想法,面上都是欢喜异常,纷纷感激他帮着劝阻陛下停止收敛修宫钱。



    天子重病,强撑着身体来与众人上了早朝,并下旨停下修宫钱,并且大赦天下。



    至于被关押入牢的张让与瘫痪的李道仙,谋害天子是诛九族的大罪,谁也救不了他们两人。



    张让只能自尽于狱中。两年前嚣张跋扈的十常侍,彻底失宠,再不复荣光。



    百官举手加额,欢声雷动。所有人欣喜若狂,无比感激糜荏。



    至于缴清修宫钱的少部分官吏们,则差点被这道圣旨气得吐出一口血。天子并不会将他们他们缴纳的钱财退还给他们,反而直接充入国库,当做赋税使用。



    但这又能怪谁呢?



    还不是他们不相信糜国师的忠告!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夜里,西宫之中有一处偏殿忽然走水。毒燎虐焰,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卷席整座宫殿,甚至活活烧死了三名前去灭火、结果没来得及逃脱的宫人。



    凄厉的嘶吼响彻整片夜幕,熊熊的烈火照亮整个皇宫,吓得刘宏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翌日又昏迷不醒,惶惶不安地说起了胡话。



    等病稍微好了一点,他将糜荏唤去跟前,询问他这场大火是不是天神降罪于他,他若是诚心悔过,天神可还能原谅他?



    糜荏自然再三劝慰他。告诉他只是有人失手打翻了煤油灯,这场大火只是意外,不是天神的降罪。



    但刘宏心中已经认定此事,纵是糜荏再三劝阻,也无法打消他的疑神疑鬼。



    刘宏最终决定修一座“祭神殿”,准备在殿中每日祭祀天神,祈求神灵宽恕他的罪证。



    为了祭祀天神,刘宏想要将这座宫殿修筑成前所未有的富丽豪华。他要用最好的金丝楠木,最坚硬的红砖石料,最鲜亮的红、黑面漆……这样的配置,就是将张让府中抄来的钱财全部投入其中,也根本不够。



    于是刘宏下令催缴修宫钱,令各州、郡官吏以最快的速度,缴清足够的材料。



    刘宏下了死命令,原以为糜荏复职后可以逃过修宫钱的百官得知其中原委,不得不从。众人唉声叹气地去西园缴了钱财或是材料,心中痛的宛如滴血。



    【1】除了京中官吏,外州的州牧、刺史,太守等官吏都被逼迫交钱。州牧、刺史需缴纳至少三千万钱,各处太守亦要缴至少两千万钱。还有新上任的官吏,抑或辞官不去的,都要先去西园交纳应缴的钱财,方能离开京洛。



    天子对材料的要求史无前例的高,处理修宫事宜的官吏们,便趁机在验收材料时吹毛求疵,贪污“修宫钱”。



    他们认为官吏们送来的材料全部不合格,强迫各处商贾、官吏贱卖它们,定价只到原本的一成;



    各州、郡中官吏由此不能完成任务,于是重新购买木材,但接手的官吏仍是不满意,不肯使用这些木材。于是各处运来的木材在宫中堆积成了山,宫殿却始终没有开始建造;



    见材料几乎都不合格,刘宏暴跳如雷,又令西园护卫们分别到各州、郡去催促。而这些人拉拢、恐吓州郡官府,收受大量贿赂。各地的刺史、太守亦是乘机增加百姓赋税、从中贪污大批钱粮。【1】



    短短半年时间,百姓从糜荏推广秋稻与农具时的欣喜鼓舞,恢复成对朝廷的哀声哉道。一时之间,民怨再起。



    四月,凉州将士宋扬、北宫玉、李文侯等人推举边章、韩遂为首领,拥兵十余万,并杀害凉州刺史陈懿,起兵谋反。



    同时,原本平息的黄巾军再度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