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这个消息, 糜荏还有些意外。
先前因为张让告发他在民间的威望,刘宏忌惮将他唤去质问,他便以退为进辞官。如今虽是官复原职, 但他知道以刘宏心胸, 一定对这件事留下了一点阴影。
平日里或许没什么,还是那般依赖着他,但夜深人静时这个传言一定会悄然翻覆、炙烤着他的内心。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不可能再放任糜荏领兵出征。皇甫嵩兵败凉州, 而刘宏派遣张温领了不少人前去, 只字不提糜荏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并州又乱, 这令原先就不安的朝臣们愈发惶恐。
叛乱的屠各胡是匈奴的一个大部落, 曾为汉骠骑将军霍去病所败, 整个部落投降大汉,徙置凉州与并州的五郡塞外, 成为大汉的五属国。
这支部落与朝廷关系不错, 又居于边关之外,不仅能替大汉防备游离于草原上的北匈奴,更能为朝廷饲养马匹。用于战场上的马, 大部分出自于他们部落。
其实早在两年前旱灾时候, 屠各胡就开始骚动起来。当时并州刺史张懿见状不妙, 请求朝廷遣送粮食,由此压下了他们的动作;后来黄巾军起兵, 屠各胡部族首领虽有意动,但还是按捺下去;后来又起“修宫钱”的事, 他心中对汉帝刘宏的不满与日俱增。
如今凉州兵反, 羌人兵进美阳郡, 这与他们所居住的北地只相隔了一个安定郡, 屠各胡的首领哪里还能泰然处之。
他与族中主事之人合计了一下,果断假意入关拜访并州刺史张懿,而后一狠心捅死了这倒霉的刺史,占据西河、上郡,不断引兵南下。
一旦凉州叛军攻破司隶西边的园林、屠各胡攻破司隶北边的河内郡,完全暴露在两方势力、被夹击的京洛将再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为难时刻,朝中大部分人总算放下了成见,请求刘宏派遣国师糜荏出兵平复屠各胡的叛乱。
——他们也不想看到糜荏势力再大,想让天子派遣别人啊。但修宫钱政策一出,朝中不少人诸如曹操、袁绍等人都弃官而去,这不是没人了吗?
刘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心中百般不情愿,在朝堂上连连发作,无能狂怒了好几日。瞧着屠各胡南下的战报催命一般飞到手里,到底发觉还是小命更重要一点。
只好心情复杂地将糜荏提拔为执金吾,令他三日后领兵七万北上平乱。
这七万人马是为凉州叛乱准备的,如今正好用以解决并州叛乱,节省了征募士兵的时间。
等退了朝,刘宏将糜荏唤去内殿。他很想问问糜荏,将来会不会像张让、夏恽几人一样背叛他,却又不敢问出口,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糜荏看出来了,微笑道:“陛下可是想问微臣,此战我军能否取得胜利?”
“陛下不必担心这些,”他条理分明道,“您是天子,从道义上来说凉州与并州叛乱都得不到上天的眷顾。”
“如今陛下又取消‘修宫钱’,惩治西园贪官污吏,安定百姓之乱,正是民心稳定之际。”
“再者,待微臣领兵至并州,祭神殿亦能建成,上天自然也会保佑我军。”
“叛军自然都会如黄巾军那般失败。”
他说的从容不迫,声音徐徐如同春风,轻易扫平他人心底的阴暗不堪。
刘宏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他道:“爱卿能平定叛乱,自然是再好不过。”
糜荏躬身:“为陛下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
刘宏深深喘了口气。
他昏黄浑浊的眼眸直直看向糜荏,目光逼迫阴翳,半晌才踟蹰道:“爱卿,你也知道近日那些老匹夫们越来越过分,硬逼着朕册立太子。你觉得……”
“朕,该立谁为太子?”
他说着,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心中恼怒。
这段时间百官一直要求他立皇太子,上表的奏折堆满了尚书台的书桌。令他又是心酸,又是愤怒!
他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一般感觉到:他老了。老地甚至被人质疑,能不能管好这个天下。他不想也不愿承认,可每况愈下的身体真真切切的在提醒他这个事实。
他不服,他好恨!
糜荏恍如未觉,只是俯身恭敬道:“陛下,微臣是您的臣子,职责就是效忠于您。说句大不敬的话,无论您立谁为皇太子,其实都与微臣无干。”
“您若是想立公子辩,微臣支持您;想立公子协,微臣亦不在意。但这只是出于下令之人是您——除非您亲自下令要微臣拥护哪一位公子,那微臣才能领命效忠。”
这话说得,刘宏听着就好像是在这炎炎夏日里,一口气喝了碗冰冰爽爽的梅子汤似的,就连浮躁不安的心情瞬间舒畅起来。
他登时眉开眼笑:“朕就知道,爱卿一定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糜荏说的是,他是天子,想立谁便立谁。只要他一声令下,谁敢不从?!群臣又怎敢逼迫他?
想通这件事,刘宏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叹息:哎,想他贵为天子,治下的满朝文武就没几个好东西。还好有糜爱卿懂他,愿意为他考虑。这样的人,怎能怀疑他的忠心?
思及此,刘宏又不知为何就想到不久前听说的一点传言,迟疑着道:“爱卿啊,你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可有想过成家?”
糜荏闻言挑眉。
大汉普遍早婚,男子十六岁成亲者比比皆是,拖到二十及冠的已是少有。
糜荏在家乡时便是当地适龄姑娘们的梦中情郎,即便他是商户身份,也得到不少官家小姐青睐。后来他十六岁丧父、十七岁丧母,守孝及冠后买官前来京洛,他的婚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直至官拜国师,想与他结亲之人不可计数,京中官吏哪个对他没有一点想法?
只是没有意外,全部被糜荏拒绝。
他拒绝的方法也很简单:“多谢诸位的美意,不过在下小时候算过一卦,须得在二十五岁之后成亲,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其他的,他没有解释。官吏们却都被哽住了,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为何?
——因为他是国师,是天神钦定能与之对话之人。他是靠着这些个神神道道的东西起来的,若是告诉他“国师啊您被算命的骗啦”,岂非就是在打他的脸?
只好讪讪离去,不敢多说什么。
这会刘宏询问,他也如实说了。
刘宏:“……”
大战出征在即,这话听着委实有些晦气。他当然不可能再为糜荏指婚,不然好好的真败了,京洛还能不能呆了?
他心中复杂极了,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朕听说,爱卿你近些日子,总与一个叫什么荀彧的人待在一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糜荏与荀彧根本没有掩饰什么。平日糜荏在朝中时,荀彧便白日去糜府处理事务、晚上回荀府,休沐日晚上再住下来,态度极为坦荡。
刘宏原先也没有想过什么。就是尚书台的政敌们帮两人编排了一些香艳的小故事,用来恶心糜荏与刘宏,才引起了他的怀疑。
“哦,荀文若啊,”糜荏随意道,“他是微臣的一名下属,平日里替微臣处理一些琐碎小事,才干确实不错。以前入朝当过几个月的守宫令,陛下想要征召他入朝为官吗?”
刘宏哪里还记得这么个守宫令,只当他是想要巴结糜荏当大官,撇嘴道:“爱卿心善,可别被那姓荀的给骗了!”
他说着,一五一十地将听到的流言全部告诉糜荏。
“这,这,这——荒谬,不像话!太不像话了!!”糜荏听罢这些,先是懵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后白皙的脸庞涨地通红,整个人都气得发抖。“臣与荀文若清清白白,他们怎能如此编排微臣?!”
刘宏见他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忙安抚他:“爱卿若是不想再听说这些言论,不如竟那姓荀的赶走罢。”
“不行!”糜荏怒道,“微臣若是因为这些荒唐的言论便远离一个人,他们岂非又会诽谤微臣心里有鬼?倘若有人见状编排微臣与陛下,那微臣是不是也该辞官远离陛下?!”
刘宏闻言呆滞了一下。
……是啊。
从糜爱卿入京至今,讥讽他是佞幸宠臣的言论还少吗?若他要自证清白,辞官而去怎么办?他可不能没有糜爱卿啊!
刘宏清醒了。他这会心里什么杂念都没了,忙安抚道:“爱卿莫气,朕信你便是了!晚些时候若是再有人拿那些‘粉桃断袖’的流言说是,朕就治他们的罪!”
他见糜荏面上还有怒意,想了想令人唤来两名年轻貌美的婢女:“这样吧,朕赐爱卿两名婢女,你且带回去,堵住那些人的嘴!”
糜荏退出内殿。
他将于三日后出发北上,这几日可以回府为出征好好做些准备。
他去天师监换好便衣,天子赏赐的两名婢女也就被送来了。
糜荏对被送来的女子的态度向来都是安然收下,再交由周慈统一安排,这会也不例外。
“起来吧,”糜荏淡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糜国师,妾名青檀。”
“妾名貂蝉。”
这个名字……
糜荏顿了顿。他回头看了眼那身着粉蓝衣裳的婢女,见人正垂着头不敢乱看,便思索着走到她面前:“貂蝉姑娘,且抬起头来。”
而后他便看到一张尚未彻底长开,却已能看出将来风华绝代的脸庞。
回到糜府,天色向晚。
交代周慈将貂蝉安排到糜莜院里,另一人做正常安排,糜荏径直走去书房。
果不其然,荀彧又在处理公务。
他走过去抱了抱荀彧,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深深吸一口气。鼻翼间满是熟悉的清香,满足地喟叹道:“回到府中抱一抱文若,一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
荀彧放下手中事务轻笑:“子苏又在说笑了。”
他看着糜荏,询问道:“我听闻今日子苏回来时,还带着两名婢女,可是陛下赏赐。”
见糜荏点头,他微微皱眉:“陛下为何要送子苏两名婢女。”
他倒不是吃味,只是怀疑天子送女人给子苏的意思,为何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会儿?
糜荏却反问他:“文若可曾听说过,关于你我的流言。”
那些流言蜚语荀彧是听说过的。他与子苏在一起已万分满足,当然不会将那些传言这些放在心上。
反正信的人也不多。荀攸与何颙就义愤填膺地斥责过乱传流言的人,听得他略有心虚。
荀彧心中一惊:“难道陛下也是因此——”
糜荏颔首。
荀彧不由道:“子苏如何回答?”
“我答——上下关系。”糜荏笑了,“陛下信了。”
荀彧松了口气。
他倒不会认为子苏与那两名婢女有什么,单纯是害怕天子为难他。至于其他,他没觉出任何端倪。
糜荏单手支着脑袋看着他说话,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荀彧不明所以:“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糜荏笑,“什么都没错。”
正常用过晚膳,两人一起看了会书,又下了局棋才准备入睡。
等到沐浴更衣回房,荀彧看着他们的被窝,不知怎的就回味过来方才糜荏所说的上下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上下关系。
荀彧:“!!!”
他的整张脸腾地红了。
豁地抱着软枕从床上蹦了下来:“等,等一下!我想起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得去书房在处理一下!”
他匆忙就要往外头跑去,被糜荏拉住了手臂:“怎么了,还有什么”
“子苏放、放开,我、我……”荀彧紧张地舌头都大了,“我得去书房处理……”
糜荏看了他一会。
见人死死拽着枕头,紧张地都快不能呼吸了,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他给了整整八个月适应期,让这人适应他们从上下属到情人的转变。
起初是规矩躺着,盖着被子纯聊天。四月开始互帮互助,至于如今这人居然还是这般皮薄,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难道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和他谈一场精神恋爱?
呵,未必吧。
“好吧,”糜荏也不拦着,温柔道,“秋夜寒凉,你总不能穿着里衣里裤去吧?过来,我替你把外衣披上。”
甚至极为正经地拿起外衣,替人披上,穿好。
然后,他的指尖沿着对方外衣上的祥云,轻轻划过他的胸膛。
成功激起对方浑身颤栗。
“我的那些政敌编排的内容,居然比我做过的还要过分,”糜荏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委屈,“不行呢,文若。”
荀彧深喘了好大一口气。他这会心跳越来越快,感觉浑身血液全部涌到了一个地方,整个脑袋空空如也,一点都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啊、这里,”糜荏的指尖慢慢向下,终于划到他的腰下,挑开未曾系紧的腰带。而后隔着里裤,一点点描绘里头形状,“都这样了,文若还想要抛弃你家主公,去书房里冷静一夜么?”
翌日早晨,荀彧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糜荏与自家谋士们商量出征的全部事宜,他都没能来到书房中参与讨论。
等到结束之后,荀攸疑惑问了句:“主公,文若怎么还没过来?”
糜荏笑了笑,极为自然道:“他昨夜通宵达旦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便叫他再睡一会吧。”
荀攸点头,没有再问。
莫名觉得自己听懂了的任嘏:“……”
见好友面上餍足的微笑,还有那意味深长的通宵达旦四个字,以及再睡一会之类的——
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