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雍乐心脏狂跳, 一时却也分不出心神关心比利的情况。



    莫觉已经朝颜也和黎凡那边跑了过去，显然是准备救人。



    然而距离太远，要赶上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颜也怒吼着将黎凡往后一拉, 下意识抬手去挡巴纳姆的攻击：“快用道具卡！！用安倍晴明封住‘他’！！”



    黎凡被拉得摔在地上，已经完全慌了手脚：“可之前不是试过没用吗？”



    颜也的手臂被巴纳姆一脚踹中, 整个人被踹的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到帐篷才勉强停了下来。



    “我不是说巴纳姆……”他已经完全爬不起来了，嘴里全是血沫, 一时解释不清，只能咬着牙冲他吼，“你直接用！”



    黎凡：“可可可是……”



    巴纳姆抬起脚, 就要跺在颜也胸口。



    他身后那小丑不知是不是在保护他, 竟就这么跟着，也没有要继续出手的意思。



    沈雍乐心急如焚，突然灵光一闪。



    “喂！巴纳姆团长！”沈雍乐咬牙高喊，“看你后面！后面跟着你的是不是……”



    巴纳姆微微顿了顿, 小丑猝不及防，似是瞬间有些慌乱，下一刻竟是对着团长抬起手, 做了个要劈人后颈的手势……



    然而, 爵爷等的便是这个机会，瞬间从侧边袭上, 再次捉住了那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



    对方明显错愕。



    颜也怒吼：“现在！！”



    黎凡终于被吼得忘了怀疑, 抬手起势, 几乎是脑内一片空白地, 跟着道具卡的引导结印念出了术咒……



    这一次, 面对真正的“鬼怪”，传说中为白狐之子的阴阳师术法终于展现了应有的威力。



    地上“唰”地升起桔梗印状白光，将小丑困在了中间。



    那虚空中吞噬一切的黑暗如潮水般刹那退去，露出了……华伦小姐美丽却绝望的脸。



    众人都是一怔。



    唯独沈雍乐眉头一松，心道果然如此——这样其实才比较说得通，巴纳姆是彻底藏在洞穴里的那个，自然也不会判断谁是正常谁是不正常，只有想一直保护他，让他得以安心呆在洞穴的人，才会不惜为了他动手杀人……



    巴纳姆终于察觉有异，狐疑皱眉，就要缓缓转头。



    然而不过短短几息，安倍晴明的术法光芒迅速消散，黑暗又重新笼罩上了华伦。



    她眉头骤松，像是做最后挣扎的困兽般猛力一挣。



    “咔嚓”一声骨节错裂，竟是硬生生挣脱了爵爷的桎梏，继而抬手劈上了巴纳姆的侧颈，将他打晕后一同拖入黑暗。



    “喂，等等？！”黎凡这才回过神，有些呆滞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道具卡这么快就……失效了？！



    沈雍乐倒不算太惊讶。



    听刚刚颜也的话也能大概猜出经过，黎凡多半已经在巴纳姆团长身上试过一次封印，却并没有成功——巴纳姆并不是鬼怪，阴阳师的术法自然对他不起效果，反而平白浪费了专门针对这个副本boss的道具卡。



    事实上，【安倍晴明】这种级别的道具卡在一个副本中能用两次，已然算是阿克夏大方了。



    越是厉害的道具卡，受到的限制也越大。



    之前论坛里因为获得道具卡的人数比例太低，玩家又大多喜欢藏着掖着怕怀璧其罪，因此并没有人能够做出明确的研究，一直将使用限制与副作用混为一谈。



    但其实这两者有着显著的不同。



    最大的差异便是：副作用是因人物经历衍生出的，并不一定会被触发；而使用限制则是系统为了限制道具卡能力，保证其不破坏游戏平衡而强制执行的，只要达到了某种上限，就一定会导致道具卡失效。



    此外，副作用一旦触发，除了将导致卡牌失效外，还将对使用者本身造成或轻或重的影响。



    如闽南书的卡尔古加西亚，藏匿抢夺的线索就会被其他玩家撞破；谢新筠的文森佐·佩鲁贾，将偷盗的赃物交给他人，就会被boss找上门来……



    使用限制则大多是对使用范围、次数、时间等的限制，触发后只会造成道具卡失效，并不会对使用者本身造成直接影响。



    黎凡这张【安倍晴明】很显然已经达到了“最大输出阈值”，被阿克夏毫不留情地现场消磁。



    这一切都在眨眼间，众人尚没反应过来，两个npc都已从眼前消失了。



    半晌，还躺在地上的颜也发出一声“嘶”的抽气声。



    莫觉回过神来，转头为他检查伤势。



    “你先不要动。”爵爷将他身体放平，在他胸腹各处按了按，随即才松了口气，“内脏应该没什么事，你有哪里疼吗？”



    颜也满头冷汗，尝试着抬了抬自己的左手，很快闷哼一声放弃：“手臂完全无法控制了。”



    颜也这只手原本就在车祸中受了伤，被简单用两块木板固定了，现下木板已经完全碎裂，可想而知其手伤的不轻。



    但也好在被这么挡了挡，否则颜也直面boss暴走一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沈雍乐离比利更近，听沐嘉再次焦急求助，便转头去帮着检查。



    沐嘉已经急哭了，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一直在翻来覆去问：“乐神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乐神怎么办啊，你还能修改规则吗？呜呜呜，我还不想死……”



    沈雍乐不得不一边检查，一边安慰她：“你先别急，其实保护比利也是我们猜的，说不定任务根本不是这个。”



    人显然已经救不回来了。



    沈雍乐翻看了一下尸体的情况，很快注意到了比利紧握的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沈雍乐掰了掰没能掰开，转头呼唤了爵爷。



    莫觉过来将他的手打开，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另一张任务纸条，也不知道是不是比利在打斗中从小丑那获得的。



    纸条上写着四个字：“谁杀死了”。



    沈雍乐微微皱眉。



    除颜也外的几名玩家听说找到了任务纸条，都迅速恢复了精神，围了过来。



    黎凡：“是还有另外的纸条没找全吗？”



    莫觉掏出之前那张“比利”与这张新的纸条并排放在一起，继而伸手，又将两张纸条换了个位置。



    沈雍乐眉头一松：“谁杀死了比利？”



    是的，稍稍调整一下位置，便能清晰看出两张纸条原本就应该是拼在一起的——之前那张比利因为病历卡上原本就有格子，两张卡的字都是顶行靠左书写，众人只当是林德的习惯，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现下将两张纸拼在一起，才发现横格和字其实原本都在纸的正中央。



    且之前“比利”那张纸上第二行空着，大家根据另一名玩家的病历卡推断，都以为是要等比利苏醒才会填写病情具体情况，现下却也与第一行一样拼成了一条长橫。



    与上一行的提问连起来，越发像是专门留给填写回答的格子。



    颜也的手暂时不能移动，黎凡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主动去找来了简单的固定用具，由爵爷帮忙暂时固定。



    玩家们都不想在比利血淋淋的尸体边多留，便又回到了帐篷里。



    黎凡在颜也淡漠的视线下，也不敢瞒着，很快将日记和道具卡的事情都交代了。



    【安倍晴明】的术法只对“鬼怪”有效，而巴纳姆不是人这件事其实一直都是众人的猜测，如果换了沈雍乐、莫觉或颜也中的任意一个人，明知道小丑还在与队友周旋，看到巴纳姆出现本能就会怀疑他的身份，大概都不会在确定boss之前就这么随意将最重要的本副本道具卡用掉。



    “不过往好了想，现在好歹是知道boss的真正身份了。”沈雍乐倒是没觉得黎凡拿卡这事有什么问题，大家各凭本事抢卡，自然谁先拿到是谁的。



    反而是弹幕十分不平：[虽然但是老子还是好气！！那个黎凡目标这么明确，明显就是听到乐神跟爵爷说话，才能直奔团长帐篷去的吧！]



    [而且颜也大大几次救他，刚刚让他用卡对付小丑，他还在那拼命犹豫，哪怕是无意的我也很不爽……]



    [是啊，护着自己的时候倒是想都不想就把卡浪费了！]



    [好气啊！辛辛苦苦给我们乐神刷榜，不是为了便宜什么猫猫狗狗的！]



    [姐妹不要误伤，猫猫狗狗都很可爱的]



    其他玩家显然也对黎凡这种行径有些不齿，趁着其他玩家抗怪就去抢走人家的道具卡什么的，放在过去的网络游戏里，已经足够别人开仇杀了。



    黎凡也不知道是脸皮够厚还是神经够粗，除了不太敢跟颜也和莫觉对视，分析线索倒是语气如常。



    “谁杀死了比利？”黎凡道，“我们不是都看到了吗？被法术困住的华伦小姐。”



    贺亦竹点头：“我们一开始猜想的应该也没错，不能看到其他‘正常人’的的确是巴纳姆，但杀人的小丑却是深爱他的华伦小姐。”



    莫觉已经简单翻看了黎凡拿回的日记，显然也是出自华伦小姐之手，其中甚至明确记载了她伤害其他马戏团团员、诱骗误闯后台的观众进大象笼子的心理过程。



    日记本里细腻记载了许多他们在与外人打交道时遭遇的歧视、嘲讽、冷待。



    因为他们是畸形的，即便是邀请他们表演的人，也总会毫不在意地开一些伤人自尊的玩笑，高傲地在背后嘲笑他们的缺点。



    华伦的确是个温柔又热情的女孩，她会体贴地安慰团员，帮他们重新建立信心，甚至为了保护大家，刻意避免他们与外界的接触，以安顿动物们为理由，带着众人在这种荒山野地扎营生存。



    对待团员都是如此，保护她爱的人……显然更加不遗余力。



    颜也躺在床上，虚弱开口：“华伦为巴纳姆构造了一个舒适的洞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爱人可以继续安然躲在其中，也就不用受到正常世界的冲击，永远不用意识到自己是不正常的，也不用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



    黎凡已经有些等不及了：“那我们可以填了吗？就在这纸条上写华伦的名字？”



    “等一下……”沈雍乐也在看日记，只是因为视力限制，看得比爵爷慢得多。



    不过他仅仅翻了几页，便察觉到了不对。



    华伦去找林德医生看病的次数太多了。



    莫觉想了想：“应该是去进行心理调节吧。林德原本就是心理医生，华伦独自消化了那么多外界的不友善态度，多半也需要找方法进行自我疏导。”



    颜也赞同这个说法。



    沈雍乐却总觉得这样一来，副本任务实在太过简单。



    他想了想，突然有了另一种猜测：“华伦原本是个十分善良的姑娘，会变得越来越偏执，会不会是受到了某种心理暗示？”



    “我是说，主线任务的巴纳姆……有可能是指‘巴纳姆效应’。”



    弹幕不像玩家能提前做功课，纷纷一脸懵逼，不解“巴纳姆效应”的意思。



    沈雍乐其实自己也不太确定关于心理诱导的猜想，一面也是为了自证逻辑，一面便当做给弹幕科普，先简单解释了巴纳姆效应。



    barnum effect，是1948年由心理学家伯特伦·福勒通过试验证明的一种心理学现象，以小丑巴纳姆的名字命名。



    实验证明，每个人都会很容易相信一个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特别适合他，即使这种描述十分空洞，仍然认为其反映了自己的人格面貌，哪怕自己根本不是这种人。



    生活中其实有很多潜移默化的例子，比如很多人都会觉得自己的星座分析十分准确，如果身处一个相信星座的小群体中，甚至有可能主动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以越来越贴合星座的描述。



    沈雍乐：“后者其实还有另一种心理现象，叫‘霍桑效应’，是指当人们在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关注或者观察的时候，会刻意去改变一些行为或者是言语表达的效应。”



    大众笼统的心理是：爱会让人迷失自我，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事。



    沈雍乐猜测：“华伦说不定就是被反复灌输过这种思想，才会逐渐偏离原本的轨道，越来越固执地想将团长护在舒适圈里。”



    “的确有可能是这样，”莫觉点头，阿克夏的主线，不可能只是一个npc名字那么简单，如果换成巴纳姆效应就要可信得多，“实际上，受困于巴纳姆效应的人，几乎就是更深层次上的‘洞穴囚徒’。”



    颜也已经开始有些发烧了，他闭着眼，低声接口：“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其实都生活在一个约定俗成观念的‘洞穴’之中，所信奉的真实只是‘真理’投射的幻影。”



    对畸形的偏见、对lgbt社群的排斥、对小众文化的不理解、对女性形象的固有印象……



    不都是因为与看惯的“洞影”背道而驰，才成为了他们眼中的“不正常”？



    柏拉图的洞喻根本上表达了对主观感知的怀疑，换言之，所有人可能都受到了不同程度“洞穴之影”的侵扰和蒙蔽。



    莫觉清了清嗓子，将讨论拉了回来：“但是——问题是‘谁杀死了比利’，即便华伦是在被诱导后动的手，杀死比利的也应该是华伦。”



    沈雍乐瞬间便明白了爵爷的意思。



    按照巴纳姆效应的解释，林德医生甚至并没有劝她杀人，只是给了她一个要护着团长的暗示。



    不论是决定杀人的人，还是真正动手的人，都应该是华伦自己。



    众人一时沉默。



    片刻后，黎凡“啪嗒”一声，按响了从自己背包中拿出的圆珠笔。



    “大家确定了对吗？那我写‘华伦’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