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有些紧张, 满脸忐忑地等待他落笔。
黎凡虽然表现得急切，其实也有些拿不准，小心翼翼落下第一笔……
“咦？”
他将头埋得更低了, 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整张脸都快要贴到纸上去了。
黎凡焦急抬头，“有没有别的废纸什么的？刚刚那日记本呢？借我用一下……”
沈雍乐看不太清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黎凡拿过本子，随意翻到一页空白，继而便开始了各种甩笔、往笔尖呵气、反复在纸上涂画的熟悉操作。
大家瞬间都明白了——笔写不现。
黎凡很快在纸上画出了一串流畅的笔迹，继而又匆匆转回了任务纸条。
“哎？！这笔怎么回事！谁有油性笔吗？普通笔好像在这种纸上写不出字……”
莫觉皱着眉：“给我看看纸条。”
黎凡很快诚惶诚恐地将拼好的任务纸条交给了他。
贺亦竹的包里有简单的文具用品，之前他们为了写字方便，在背面用透明胶将两张纸贴在了一起。
这纸条并不是什么特别难以书写的材质。
甚至于，之前那句“谁杀死了比利”, 看起来就是林德医生用圆珠笔写的。
沐嘉也在努力探头看：“第二行横线前面那个小叉是干什么的？”
沈雍乐：“小叉？”
莫觉知道他看不太清楚, 点头给他解释：“对，横线前面有个很小的叉号，是打印体, 跟横线粗细一致。”
沈雍乐尚未开口, 后面的颜也先说了话：“那是签名符号。”
黎凡也想起来了：“噢对！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国内好像不常见，国外银行协议和票据之类示意客户签名的地方，都是这样在横线最左边打个叉……”
他话音一顿，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莫觉沈雍乐等也都想明白了。
这条线并不是留给玩家填写杀人者姓名的……而是让凶手亲笔签名的。
乐乐看了眼爵爷：“原来难度在这里。”
只不过是换了个人签字，任务的挑战性便瞬间呈几何倍上升。
其他玩家面面相觑, 都有些担心。
唯独沈雍乐像是终于放下心来。
他之前一直觉得任务太简单，不像是e级副本应有的难度, 现下知道是要找华伦小姐亲自签名, 才觉得正常了点。
黎凡十分失望, 看得出他是因为自知得罪了几位大佬，不想再在这个副本里多呆了。
其他玩家倒是多少有心理准备，很快重新冷静下来，开始分析怎样让华伦心甘情愿认罪。
贺亦竹：“要么我们就假装粉丝，去找她要个签名吧？”
沐嘉摇头：“要是这么简单，阿克夏就不用费劲不让我们自己填名字了……”
任务纸条上明晃晃地标明了“罪行”，别说一时找不到工具完美掩盖，就算是能想办法暂时盖住，估计也会在给华伦签名时因为各种原因暴露，然后顺利引发boss暴走，前去的玩家就会从送签名变成送人头。
沈雍乐点点头：“这意思应该是要想办法让华伦承认杀人，并心甘情愿签名。”
黎凡哭丧着脸：“这也太难了吧！”
没人理他。
沐嘉冲天翻了个白眼：“反正你也是第一个开溜的，难也难不到你。”
弹幕更是毫不客气，开始撺掇乐神按时丢垃圾。
[放在家里说不定要招蟑螂！]
[垃圾分类，从你我做起。]
沈雍乐看得好笑：“你们真的很有一套骂人的独特技巧。”
弹幕十分骄傲地挺起小胸膛：[也不看看是谁的粉丝！]
[都是怼杠精怼出的经验，乐乐不要被吓到，其实我们都是纯良小可爱！]
沈雍乐：“哈哈哈，是是你们都超可爱。”
沈雍乐怕自言自语看起来太奇怪，跟弹幕聊天时都躲在爵爷后面，话音几乎就贴在爵爷耳朵边上。
莫觉被他小声嘀嘀咕咕得耳根发烫，忍不住出声逗他：“谁可爱？我吗？”
沈雍乐：“？”
沈雍乐瞬间升温，磕磕巴巴道：“啊，你也……可爱。”
弹幕过年了：[嗷嗷嗷嗷嗷嗷嗷这该死的甜美！！]
[爵！爷！可！爱？！这什么虎狼之词！！]
[等等爵爷好像耳朵红了，乐神继续撩啊不要停！！]
不过副本情况并不允许他们继续。
黎凡显然被说得有些恼羞成怒，回嘴道：“刚刚要不是我用了道具卡，你们还能站在这里？！”
沐嘉丝毫不让：“是啊，你那张道具卡是怎么来的？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刚刚上了c位榜吧？”
黎凡脸色涨红：“道具卡是我用弗拉诺·塞拉克的幸运值找到的！”
沐嘉冷笑一声：“噢，就是那张杀了半车人的弗拉诺·塞拉克？”
黎凡：“你！”
莫觉终于被他俩吵得没法跟乐乐聊天了，皱眉道：“先别吵了。”
两人都听出爵爷心情不佳，互瞪一眼，瞬间噤声。
沈雍乐想了想：“或者可以试试让团长劝导一下华伦，”他解释道，“巴纳姆一直被华伦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她为自己做了些什么，华伦应该也是不希望他知道，刚刚才会将他打晕带走。”
颜也虚弱应声：“对，华伦深爱巴纳姆，按照马戏团其他成员的说法，巴纳姆应该也是很爱她的，不会愿意看到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失去自我。”
贺亦竹有些担心：“可团长会听我们说的吗？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相信华伦真的杀了人呢？”
“不用让他相信我们，”沈雍乐抬手拿起桌上的日记本晃了晃，“只要让他看到这本日记就够了。”
巴纳姆肯定认识华伦的字，让他看到日记后自己产生怀疑。
“之后我们再跟他说巴纳姆效应的推断，诱导他去劝华伦改过。”
然而计划十分完美，执行起来却并不简单。
第二天一整天，巴纳姆都没有出现，不仅如此，第一天被治疗了腿伤的玩家和颜也一起发起了高烧，众人急忙去找林德要了消炎药，又是物理降温，又是给两人定时灌盐水喂药，折腾了一整天，两人才终于退了烧。
期间林德来看过一次，顺带检查了他们所有人的恢复情况，莫觉多问了一句，才知道巴纳姆昨晚也发烧了，似乎是因为着凉。
玩家们对视一眼，心里都很清楚巴纳姆为什么生病。
莫觉等林德走了，才压低声音道：“既然我们没法找过去，就只能等华伦自己找过来了——她一定知道我们拿走了日记。”
爵爷身手极好，原本在车祸中就几乎没有受伤，是之后察觉情况有异，才故意扭了脚，又沾了些车厢内不知谁的血，伪造了腿部的伤势。
现下为了诱华伦上门，爵爷便故意在林德面前暴露了伤愈的事。
沈雍乐原本也要说出自己已经恢复视力的事，被爵爷制止了：“没有必要，有我就够了。”
弹幕无情真相：[不要找理由，你分明就是怕乐乐有危险！]
沈雍乐心头有点甜，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爵爷虽然看着不像个细心的人，其实却一直非常周密。
不论是在布置计划时，还是分配任务时，总是能最快地考虑到所有细节，给每个人都找到最适合的位置。
还……一直都在悄无声息地护着他。
沈雍乐悄悄偷看身侧的男人，心想爵爷怎么能这么帅？！
简直帅惨了！
莫觉毫无察觉，还在分配任务，“等华伦来了，我们分成两队，一队与华伦周旋，另一队去将日记送给巴纳姆。”
颜也身体太过虚弱，便被留在了屋内，贺亦竹的伤也没好全，被爵爷安排呆在帐篷里与颜也互相照看，剩下黎凡和沐嘉去送日记，沈雍乐和莫觉则负责拖住华伦。
众人都没有意见。
入夜后，华伦小姐如“约”而至。
莫觉和沈雍乐像计划那般拖住了她，出问题的是黎凡。
大约是记住了这个前一天差点暴露自己的人，华伦居然在半路改变了目标，转头便追向了黎凡。
黎凡和沐嘉此时已然溜出了门。
见华伦面色狠厉地追过来，黎凡登时大惊失色。
华伦大约是知道昨晚已经暴露，今天没再用黑暗伪装自己，整个人皮肤惨白，脸上有多处划伤。
她眼睛周围布满了图腾般诡异的血丝，一只眼瞳惨白一片，另一只则是极艳的红色，瞳仁在明显大于常人的眼眶中显得小而诡异。
虽然装扮并不完全一致，却给人一种与疯狂小丑异曲同工的病态感。
只是一眨眼，她就骤然出现在了黎凡面前，几乎与他脸贴着脸。
黎凡怔了一秒，继而瞬间崩溃了。
“啊啊啊啊啊！”
他条件反射将日记掏出来，一把塞进了身后的沐嘉怀里，将正准备拉他逃跑的沐嘉往前一推：“救命！！不要杀我！！你的日记在她那！是她拿的！是她拿的！”
沐嘉猝不及防，差点与女鬼撞了满怀。
幸好颜也就躺在旁边的床上，几乎是扑过来，将沐嘉往后一拉，千钧一发间躲过了华伦的利爪。
颜也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将沐嘉推给了莫觉：“去找巴纳姆！”
爵爷反应极快，直接从沐嘉手上接过日记，转头就往外跑：“日记在我手上！！过来追我！”
华伦的目光跟着在颜也、沐嘉、莫觉身上转了一圈，最终一个都没抓到。
这个副本的大boss被他们耍猴般一通放风筝，大约是觉得作为boss的尊严受到了挑战，登时出离愤怒，竟是单手就将颜也所在的病床拎了起来，狠狠往屋中一砸。
幸好颜也反应极快，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反倒是站在门口的黎凡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轰隆压在了床板下。
华伦很快追着爵爷跑了出去，沈雍乐和沐嘉都下意识追了上去。
颜也艰难从角落里爬出来，咳嗽半晌，平躺在地喘粗气。
突然，听到了轻微的“咔嚓”一声。
颜也呼吸一滞，转头看向中央。
又是极轻的“咔嚓”一声。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华伦那张床刚好砸在了帐篷的承重柱上，将那半人粗的木头砸得裂了缝。
这帐篷的材质并不是普通野营用的那种改良轻便型，而是某种旧式的双层布料，外层还涂着防水涂料，光看着就非常厚重。
因而，帐篷内的承重柱分担了极大的压力。
此时，木头的裂缝微微爆开，从最初细小的一条逐渐扩大到了整个柱身，发出不堪负重的“咔咔”声。
颜也登时表情一变。
“贺亦竹！”
贺亦竹刚刚也躲到了床下，闻言探出头来：“在！”
颜也咬牙撑着床边，努力想站起来，面色严肃地下令：“你带那个腿伤的先出去！帐篷可能要塌了！”
“啊？！”贺亦竹的伤也还没好，闻言吓了一跳，磕磕绊绊爬了两下才站起来，就要去扶床上的人。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样？能自己出去吗？”
颜也原本就手伤得严重，刚刚躲避时似乎又被什么撞了腿，现在一动就抽疼得厉害。
他咬牙爬起来，缓了缓才勉强站稳：“我没事，你们先走。”
贺亦竹抿了抿唇：“那我先带他出去再来扶你！”
说是这么说，她一个女孩子，哪怕另外那名玩家尚算瘦弱，也抬得十分费力，移动速度并不比颜也快多少。
颜也一步一挪，三步一歇，眼看着也快要接近门口。
腿部缓过最初那阵劲，似乎好了很多。
却听身侧的床板下，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求救。
“救命……”
颜也微微一顿，低下头。
就见黎凡居然还活着。
他似乎是被床角击中了腹部，继而被整个翻倒的床面压住了腰部以下身体，卡在那儿无法动弹了。
颜也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他正要继续往门口挪动，却听黎凡突然小声哀求：“救救我……我口袋里有道具卡，可以都给你，救救我，卡都给你……”
颜也歪歪头，垂眸再次看向他：“这样啊。”
黎凡满脸是泪，呜呜地哭：“都给你，都可以给你……”
颜也蹲下来，状似无辜地眨眨眼：“可是……我即便不救你，也能拿走它们呀。”
颜也面无表情，像是不愿触碰什么脏东西一般，轻轻“啧”了一声，用指尖，以最小的接触面积，将道具卡从他的口袋里抽了出来。
两张卡，一张安倍晴明，另一张弗拉诺·塞拉克。
颜也随手搓了搓手中的卡片。
“除了我家乐乐的阿克夏，我目前没有见过可以探查出道具卡副作用的其他方法……但你却很清楚地说出了因为自己使用了弗拉诺·塞拉克，所以怀疑团长已丧生呢。”
他目光淡漠，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挣扎的人，“你一开始就知道吧？——这张卡在带来‘幸运’时，会有很高几率连累周围的人。”
“是之前就试过了吗？”颜也语气认真，像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一般，“上次死了多少人呢？”
黎凡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颜也声音极轻，甚至没能盖住屋内越来越大的木头碎裂声。
“若是为了自保也就算了，但那时候副本刚开始，几乎不可能遭遇什么危险，你却还是使用了道具卡……”
十分戏剧性的。
像弗拉诺·塞拉克的幸运buff一样，黎凡也得到过七次“机会”。
第一次让他免于在车祸中受伤，第二次让小丑跳过伪装伤势的他选择了孙国强，第三次让他无意见听到了道具卡的信息，第四次让他得以避开巴纳姆顺利找到【安倍晴明】，第五次让他得以在迎面撞上boss时逃过追杀，第六次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困住小丑，揭发出华伦的身份。
刚刚是第七次。
最后一次，黎凡得以与死神擦肩而过。
颜也从两张卡里抽出【安倍晴明】，插进自己的口袋里，将剩下的那张卡重新扔回了他身上。
害死了半车玩家、导致孙国强惨死的卡片，就这么在半空中轻飘飘晃了几下，落在了黎凡手边。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不妨碍我讨厌坏人。”
他没再回头，对黎凡的呼救听而不闻，一瘸一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