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审判教士显然是在故意刺激雷塞尔, 捏着顾青岩的脸示众般转了一圈，确认每个人都看清楚了祭品的模样，这才意犹未尽地松手。



    刑架上的人闭着眼任他摆布, 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顾青岩还穿着那条蕾丝荷叶边领大裙子，花边有几处都被扯破了, 裙子上沾着斑斑脏污，不知是灰尘还是血迹。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肩头裸露的皮肤上青青紫紫, 脖子上还有一圈明显的掐痕, 衬着冷白的肤色，在火光映照的祭坛中央，越发显得脆弱动人。



    认识顾青岩的人并不算多，哪怕被说出了名字，也没有多少人将他与那位传说中公爵的心上人联系起来, 只是光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就有不少被勾起施|虐|欲的教徒兴奋了起来。



    审判教士显然深谙气氛烘托法, 如引诱人堕落的恶魔般，卖着关子，一点点揭开祭品的特殊之处：“你们可能并没有见过这位美丽的夫人——因为公爵实在将他护得太紧了, 连在城堡里都几乎一刻不能离开视线。”



    终于有知道内情的教徒反应过来，继而霎时双眸一亮。



    讨论声如恶魔的瘟疫般瞬间扩散，登时沸腾了广场：“啊, 是那位伯德……”



    “怎么可能？！”



    “真的是她吗？啧啧, 我一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美貌才能将雷塞尔迷得神魂颠倒……”



    “是的, ”温润的教士停顿一秒, 等着诸多人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 这才施施然揭示了他们猜到的那个答案——



    “这就是那张公爵婚礼请帖上的另一位主角, 奥利维亚·琼斯·伯德，未来的公爵夫人……也是雷塞尔·迪亚斯今晚偷偷溜进来的原因。”



    现场瞬间一片哗然。



    然而与刚刚的惶恐不同，这次几乎所有人眼中都如十字架上燃烧的火焰般蹿起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不少人舔着唇，眼中满是邪恶的兴味：“啊！是尊贵的公，爵，夫，人呢！嘻嘻嘻……”



    他们语气下流，嘴脸丑恶，呼喊这个称谓时丝毫不见平日的恭顺与尊敬，反而满是对亵渎神圣的跃跃欲试。



    公爵大人咬着牙，只是余光扫到那些人看顾青岩的眼神就快要气疯了。



    他又愤怒又心疼，几乎忍不下去了：“莫觉他们还没回来吗？！”



    颜也微微皱着眉：“快了，再等一下……”



    烟宁看了眼明显越发狂热的教众，也忍不住有些担忧。



    沈雍乐和莫觉可能不太清楚，但一直呆在羽嘉的烟宁和颜也却都知道——无评级副本中的道具卡一直都有些鸡肋，很多时候并不能像在普通副本中那样发挥意想不到的奇效。



    作为祭坛的少女被人用铁链拴住脖子，凶狠拉至火焰十字架下，□□跪趴在中央。



    仪式即将正式开始。



    教众们一个个都红了眼，高呼着“撒旦万岁”的拉丁语，仿佛迫不及待冲上台去，将顾青岩直接吞吃入腹。



    带着面具的莫里斯轻轻靠近顾青岩耳边，语气冰冷而嘲讽：“睁开眼看看，这里有多少人想上你？”



    顾青岩终于缓缓睁开眼。



    然而他既没有扫视众人，也没有哭喊求救，甚至丝毫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



    他只是淡淡看向身侧的男人：“你其实也在恨着他们吧？”



    莫里斯微微一愣。



    顾青岩语气平淡，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满场犹如恶魔的丑陋人群包围下，甚至奇异地带上了几分神性的悲天悯人。



    “你并不开心，也不兴奋，你只是在恨……恨这里所有人，恨肮脏丑陋的人心。”



    莫里斯很快回过了神：“那又怎么样？”



    他冷下脸色，突然失去了继续装腔作势恐吓他的兴趣，显得有些漠然：“你要跟我说，戴维不会希望我变成这样吗？要劝我现在放了你，避免第二次悲剧吗？”



    的确，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瞬间，稍纵即逝，远远解不了他无穷的恨意。



    只要那个人回不来，他就停不下恨。



    双手沾满罪恶也好，亲手造成了无数噩梦也好，成为恶魔也好，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也不会停下来。



    他毫无笑意地冷笑一声：“你还是太天真了，人性原本就是肮脏且自私的……”



    顾青岩打断他：“我没打算劝你收手……”



    仿佛神圣瞬间堕落，洁白的羽翼被似缓实急地染成黑色，他深沉如墨的眸子仿佛刹那间涌起万千漩涡。



    莫里斯呼吸一滞。



    那头皮发麻、令人战栗的感觉，并不是他的错觉……



    紫色雷光在头顶隆隆汇聚，在不知何时累积的厚重云层上，以蜿蜒电闪织出两片笼罩天地的恶魔之翼。



    教众们很快都发现了头顶的异状，先是微微怔愣，继而便惊诧而惶恐地重新跪倒，所有的呼喊与祈求都在天地的震怒前宛若蝼蚁细不可闻的低语。



    顾青岩面色依旧平静，淡淡接口，“我只是想帮你一把。”



    “帮你……毁灭这一切。”



    莫里斯瞳孔骤缩，满脸震惊地看向他。



    顾青岩的长发在空中无风自舞，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选中的使者，他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中传遍全场。



    “审判！”



    下一秒，蓄积了良久的闪电从天空悍然劈下。



    宛若一声来自地狱的怒吼，撼动天地的紫色电光瞬间接通无穷天幕。



    刹那间，从与顾青岩相连的那一点开始，电光如蛛网般瞬间蔓延至整个天幕，将世界映照得恍若白昼。



    黑弥撒的教众们都被吓得涕泪横流，不断鞠躬祈求宽恕。



    连烟宁和颜也都被短暂震住，一时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引发了什么超自然力量。



    唯独雷塞尔，在看到那道雷劈向神坛时便瞬间失控了，直接从角落里冲了出来。



    “青岩！！！”



    荒废的教堂残骸彻底被那道殛天之雷夷为焦土，站得较近的教士都被掀翻在地，生死不知地躺在周围。



    唯独中央的十字架还在燃烧，映亮了正中央刑架上垂着头的人。



    顾青岩依旧保持着被吊高双手绑在刑架上的姿势，裙子边缘的装饰却已被烧得焦黑，露出了完整的手臂。



    不少悄悄抬头的教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青岩的双臂上，从肩膀一直蔓延到手腕，都留下了如雷电般的伤痕，那痕迹成焦黑色，远远看去竟好似从肌肤上生出的图腾一般。



    就仿佛……有某个看不见的力量从至高之上降临世界，在他选定的使者肩臂上，留下了与刚刚天幕一模一样的羽翼纹路。



    亲眼见证了神降的教众们又是激动又是惶恐，一个个红着眼深深跪拜。



    刑架上，那位“恶魔的使者”仿佛听到了谁的呼喊，微微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他迷茫地四下看了看，脸色苍白，看起来脆弱极了。



    雷塞尔原本近乎停跳的心脏猛然恢复，双眼通红，几乎尝到了从喉间蔓延而上的血腥味。



    顾青岩很快摇摇头清醒过来，似乎将刚才的呼唤当成了某种幻觉，又似乎正是害怕他靠近，又飞速召唤了第二次雷击。



    满地的教众阻挡了脚步，雷塞尔尚未跑到近前，看不清他做了什么，急得放声大喊：“青岩！离开那里！！”



    然而不等他做什么，第二道雷已然劈了下来。



    “轰隆”一声。



    那是自然毁天灭地的力量。



    十字架终于被雷劈倒，嘎吱呻/吟着轰然倒下，恰好压在了下午那几个企图对顾青岩动手动脚的高等教士身上。



    被压住的人毫无动静，显然已经没了呼吸。



    顾青岩终于从刑架上摔了下来，审判教士就在他身侧不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刚刚朝拜的教徒这才有些慌了，一边大喊着“审判！是撒旦的审判”，一边手脚并用往外爬。



    教众们推搡着乱成一团，就像是有什么恶魔在身后追赶一般。



    有人在逃跑时下意识回头，惊恐发现那位夫人居然再次摇晃着站了起来。



    他仿佛已经因为巨大的痛苦失去了大部分意识。



    顾青岩看不清眼前的人，忘记了所处的环境，只本能举高手臂。



    下一瞬。



    不等众人跑远。



    第三道雷骤然劈下。



    所有内圈的教徒都被雷电波及，有的抽搐着摔倒在地，有的则直接失去了意识，躺倒一地不知死活。



    参与黑弥撒活动的教徒现下都被吓破了胆，他们尖叫哭喊，像是每一个被他们杀害或侮辱的少女与孩童那般疯狂求饶。



    而此时的“恶魔审判者”，也像当时的他们那般，并没有因为求饶而停下惩罚。



    第四道雷。



    顾青岩终于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他目光涣散，全身都是冷汗，撑着地面的双手无法自控地发着抖。



    顾青岩已经完全听不见看不见了，只本能地机械重复这一件事。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怕。



    不疼的，不疼的。



    很快就好了。



    但他实在太疼了，已经有些记不清乐乐是说最多不能超过七次，还是至少要劈七次来着？



    远远传来沈雍乐熟悉的声音：“顾青岩！！可以了！快停下来！已经够了！！”



    继而是爵爷：“沈雍乐你给我站住！！你就呆在这儿别动，我过去……”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顾青岩举起手刚要召唤第五道雷，就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



    那人的怀抱十分熟悉，声音也透着让人安心的霸道。



    “已经可以了，青岩……快停下来，你已经安全了……”那人紧紧抱着他，声音渐渐哽/咽，“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弄丢你……”



    烟宁跟在后面喊：“公爵大人您先回来！夫人现在没有意识，小心等会伤了您……”



    沈雍乐一出现，烟宁他们就知道这电闪雷鸣应该是道具卡的作用了。



    别到时候顾青岩没事，反而是雷塞尔被雷劈死了……



    公爵大人听而不闻，继续抱着人哄，一遍遍亲吻他的额头、脸颊和嘴唇，片刻后终于勉强唤回了他的丁点理智。



    顾青岩似乎并没有彻底清醒，望向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半晌才终于对准焦距，认出眼前的人。



    他微微一愣，眼眶迅速红了。



    他反应还有些迟钝，像是终于找回主人的猫咪，乖顺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声音轻得有些可怜：“雷塞尔，我好疼啊……”



    公爵大人瞬间红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一遍遍亲吻着安抚，不住对他道着歉，心疼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脚下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我伟大的地狱之主啊，请问……您是已经结束了今夜的审判吗？”



    顾青岩勉强直起身，这才发现说话的居然是一名黑袍的高等教士。



    那教士眼中满是对他的景仰，就好像他不是正虚弱靠在别人怀中，而是背生黑色巨大羽翼，头顶恶魔之角，在血色月亮下慵懒地蔑视众生，随便挥挥手就能毁灭天地。



    一旁的公爵只不过是被恶魔蛊惑，心甘情愿献上一切的仆人而已。



    而在他身后，居然还有不下20余名教士或教众，都一脸崇敬又虔诚地看向他。



    黑弥撒教会终究是靠信仰凝聚人心，虽然也有不少人最初目的不纯，但经过一次次活动和莫里斯技巧性的洗脑，大多都早已成为了虔诚的教徒。



    加之，他们刚刚还亲眼目睹了撒旦降临……此刻的信仰简直达到了顶峰。



    顾青岩扫视全场。



    这些虔诚信仰者远不止围过来的二三十余，不少人哪怕被电的爬不起来，也都诚惶诚恐地跪趴在原地行礼，在与他视线交汇后立即更加尊敬地伏低了身子，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顾青岩看向不远处的沈雍乐，后者正疯狂对他点头示意。



    弹幕都恨不得摇旗呐喊：[顾医生冲鸭！！快抓住机会！]



    [以后管你是男是女，婆家都不敢欺负你啦！]



    [不要嫌弃！接管了这个黑势力，以后还不是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沈雍乐小声接口：“对，就像2019年美国那个《撒旦万岁？》的纪录片。”



    弹幕：[啊我知道那个！介绍了现代撒旦主义教会，不是暴力，而是拆穿权威，为小众呐喊！]



    乐神看向中央祭坛前缓缓站起身的顾青岩，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附和弹幕：“是的，巴风特与十诫碑并不代表冲突，而是对抗宗教保守势力回归大潮时，被人群高举的那句‘信仰自由’……”



    这里是阿克夏，并不是普通人面对政治如同蚍蜉撼树的真实。



    在这里……



    “他是真正可以改变自己所在的世界。”



    广场中央，顾青岩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他之前根本没想过，自己一个无神论者，有一天会成为某个遍布全城、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撒旦信仰教会领导者。



    但这似乎也是某种与世界加深羁绊的途径。



    他缓缓开口：“是的，审判结束，祝贺你们通过了撒旦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