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启进入副本后很快发现自己成了一名研究员。



    说研究员也不太恰当, 他穿着一身标配的白大褂，胸口上别着研究员的牌子，站在一个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台子前, 而那台上似乎还躺了一个小女孩。



    陆凡启悄悄走进，站在一米外小心翼翼观察。



    那女孩浑身脏污, 白色的衣服被拉扯得皱皱巴巴，还用红笔涂了许多难听的话。



    陆凡启粗略一瞥, 便看到不少类似“丑八怪”、“格蕾莎是恶魔”、“厄运”之类的字眼。



    恶魔？



    这么说来, 这石台倒的确像是要举行驱魔仪式的祭坛。



    陆凡启暗自咋舌, 心道这怎么又是个灵异副本, 等会儿不会还有逃走的安娜贝尔从哪里冒出来吧？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并不让人意外，他白大褂下的衣服就有点类似修女, 这里的许多陈设也都具有浓厚的宗教气息。



    那么, 格蕾莎应该就是这个女孩的名字了？



    陆凡启忍不住又稍稍靠近了一点观察，隐约看到周围的地面有暗红色的魔法阵痕迹，小女孩躺着的位置也有……再仔细看，闭着眼的少女长得非常甜美可爱，居然真的有那么些叶灵槐的影子！



    陆凡启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 格蕾莎突然睁开了眼。



    陆凡启：“！！”



    那睁开的双目中居然只有白色！



    陆凡启被吓了一跳, 连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然而中央的女孩却并不像是看到了他的样子。



    她双目无神地躺了一阵，似乎在回忆自己身处何地，继而很快动作一僵，明显是想起来了。



    陆凡启仔细观察, 才发现她并不是没有瞳孔, 只是整个眼瞳成很浅的米棕色, 精致美丽, 却并不聚焦。



    很明显，她看不见。



    女孩痛苦地从祭坛上坐起身，探索着摸到了石台的边沿，似乎是想站起来，然而双腿尚未恢复力气，“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陆凡启下意识伸手想去扶她，却见女孩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继而扶着墙，一面探索一面脚步慌张地出了房间。



    陆凡启环视了一圈还有许多地方等待搜查的房间，想了想，还是拔腿追了上去。



    虽然不清楚这个副本是在讲什么，也不知道小女孩是什么人，陆凡启还是本能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女孩看不见，跑动的速度自然不算快，陆凡启甚至有空边跑边将自己的人设卡抽出来看了看，发现人物那一栏并没有显示，应该是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份的关键线索。



    他来不及细想太多，前方不远处的格蕾莎已经在半途停下了脚步。



    她似乎在找路，却因为视力影响难以通过指示牌判断，只能焦急地在三扇门前徘徊：“实验室……实验室……莉塔！等等我，莉塔……”



    这里并没有人，陆凡启大着胆子开门探头看了看，很快找到了实验室的方向，十分善解人意地给她开了门。



    他不敢贸然发出声音，本来想以开门声帮她引路，谁想刚刚开了一条缝，便听深处传来一声女孩变调的惨叫。



    格蕾莎立刻表情一变，转头推开半开的门，跌跌撞撞朝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陆凡启很快知道了女孩焦急赶过来的原因。



    这是一间分为内外两层的实验室，外间是有操纵台的观测室，里面则像是密封的无菌室，中间以大扇的钢化玻璃窗相连。



    此时屋里的椅子上正坐了一名与格蕾莎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应该就是她口中的莉塔。



    那女孩明显正在经历什么实验，头上戴着与座椅相连的半圆钢盔帽，明显正经受着什么难以承受的折磨，看到格蕾莎后求救般的伸出了手，然而她已然发不出半个音，只能不自主抽搐着从嘴里吐出白沫，满脸都是泪痕，模样凄惨无比。



    几乎就在格蕾莎扑到控制台摸索到关闭按钮的那一秒，屋内的女孩停止了抽搐。



    继而所有仪器发出“嘀”的长鸣，显示女孩已然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格蕾莎的动作一僵。



    她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抬手摸索到了玻璃窗，敲打窗户想要唤起其中人的丁点反应，然而周围只有那沉闷而令人揪心的“嘀”声。



    “莉塔……莉塔？！”女孩哽咽了两声，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悲痛地嘶喊出声。



    陆凡启有点于心不忍，原本想上去拍拍她安慰，却见周围的景色突然开始浮动，所有的房间、墙面、仪器、以及倒在电椅上一动不动的莉塔，都像是瓦解的碎片一般消失重组。



    下一瞬，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驱魔室里。



    陆凡启一怔。



    怎么回事？！时间倒流了？！所以……格蕾莎是真的拥有魔力吗？



    陆凡启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因为这一次，周围的场景比之前更简单了，他们出了门之后甚至没有了选择，直接就通往了莉塔所在的实验室。



    这所有的场景中，除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的他，就只剩下了两个女生，并没有其他研究员被莉塔的喊声吸引来，也没有人出来制止本该进行仪式的格蕾莎乱跑。



    这一切显然不太合理。



    唯一的解释是，这一次、甚至上一次或者之前的许多次，应该都是某种力量构造的幻象，只是为了让格蕾莎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遗憾。



    他猜测真实的情况应该比现在更加让人难受，果然在第二轮幻境中，他找机会翻找了旁边的试验记录，才发现莉塔早就已经因为经受不住第二期实验而惨死了。



    大概因为格蕾莎并没有仔细构造幻境的细节，其中的一些东西，诸如设备原理、房间摆设、随意放置的资料等，就依旧是用的现实中某一刻的样子。



    陆凡启试着在其中找到了不少相关资料。



    他很快了解到这里应该是一座地下研究所，与药品研发公司签订了数份人体实验协议，而参与实验的人……居然都是小孩子。



    最小的只有几个月大，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



    无数的孩子们就这样轻易地成为了一条条写在电子文档里的冰冷数据。



    陆凡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简直无法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丧心病狂的地方。



    然而他并没有时间研究太久，很快，因为莉塔再次死亡，他们又进入了第三次的幻象轮回。



    这一次，他们甚至推开门就进入了实验室。



    莉塔还没有死，甚至连实验似乎都还暂时没有开始，然而整场实验似乎是早已设定好的某个程序，格蕾莎努力了半晌，几乎将能做的都做了，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从希望到绝望，一点点痛苦挣扎而死。



    格蕾莎伤心极了。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满脸是泪，破旧的衣服都被汗湿，不住地打着冷战。



    她不知道能像谁求救，只能一遍遍喊着莉塔的名字，一遍遍祈求做实验的凯特博士，求他让自己代替莉塔。



    陆凡启陪着他哭了十分钟，忍不住也有点心酸。



    格蕾莎虽然是恶魔，却珍视友谊、善良又温柔……相比起来，那个凯特以及创办出这种研究所的那些人才更像是恶魔。



    陆凡启心下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凭什么格蕾莎就一定是恶魔呢？说不定他只是拥有什么非科学的能力，造出的幻境也不会伤害任何人，甚至很有可能只是个白化病患者，或者某种天生畸形，才导致了眼睛的异状……



    陆凡启心头有了怀疑，下一次幻象重置便没有再跟着格蕾莎去研究所，而是留在了房间里搜寻各种柜子和资料。



    他很快从一个文件盒里找到了格蕾莎的病历，甚至还在其中找到了一张【夏洛塔·特纳】的道具卡，如果此时有弹幕，估计又要跪倒一地大喊玄学赛高了。



    陆凡启倒是很淡定……因为已经习惯了。



    他不认识这个人物，没开直播也无法询问弹幕，一时不知道这张道具卡怎么用，只能先把它放到了一边，将注意力转回了格蕾莎的病历上。



    既然能在这里找到道具卡，就证明这个线索十分关键。



    果然如他猜测，格蕾莎的症状其实是“从小能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陆凡启皱眉翻看了一阵各种事例，感觉格蕾莎很可能只是有阴阳眼，只是从小出生在修道院，才被大家误认为是恶魔。



    他目前显然是被困在了格雷莎的幻境里，而要出这个副本的关键点必然也在格蕾莎的身上，比如……需要化解格蕾莎的执念。



    此时的格蕾莎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幻觉，俨然要崩溃了。



    陆凡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牌。



    既然这里是研究室，他研究员的身份，必然有什么作用。



    陆凡启看着第无数次匆匆跑进研究室的格雷莎，试探着将自己的胸牌取了下来，在之前毫无反应的控制面板面板上刷了刷。



    机器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继而真的停了下来。



    陆凡启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立刻转过头去看向格雷莎。



    小姑娘比他反应快得多，大概还以为是自己终于找对了开关，跳起来便朝无菌室门口跑，中途撞到桌椅还摔了一跤，她也顾不上疼，立刻爬起来继续。



    陆凡启注意到格蕾莎身上有很多青紫的伤口，大概都是因为平时看不见，又没有人帮忙引路而自己撞出来的。



    小姑娘平时的人缘显然并不算好，甚至因为修道院相关的引导教育，所有孩子本能排斥异于常人的能力，格蕾莎因此承受了更大恶意。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对这个唯一的朋友如此珍视。



    格蕾莎已经快速打开门将将莉塔放了出来，然而莉塔看到格蕾莎的第一眼就是面色一变。



    格蕾莎看不到，陆凡启却能清晰看到女孩在看到曾经好友的刹那，脸上的神色由迷茫瞬间变为了厌恶和惊恐，甚至还像是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般向后退了几步。



    格蕾莎已经跑到了她近前，她眼眶发红，浅色眼睛上布满了因为哭得太多而产生的血丝，显得更加可怖。



    然而她自己却毫无所觉，急切地关心好友的状况，满心以为自己终于成功解救了对方：“莉塔！太好了，莉塔你还没事……”



    然而下一瞬，她摸索着要去触碰对方的手就被狠狠挥开了。



    “不要碰我！你这个恶魔！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关在这里……我好痛，我好痛……”



    莉塔惊恐地尖叫，然而只是稍稍顿了顿，她又表情一变，“我知道了！只要我现在杀了你就可以出去了，这是他给我的机会！只要我杀了你，凯特博士就能放我走了……”



    女孩的表情太过分裂，陆凡启一瞬间甚至有了种惊悚的猜测——就好像莉塔并不仅仅是当初那个因为实验而死的女孩，而是也跟他一样，是因为格蕾莎的能力被困在了这个幻境里，一遍遍遭受折磨后死亡，却永远等不到终结……



    陆凡启打了个寒颤，一时怔愣，没能出手阻止，莉塔便已经在眨眼间朝格蕾莎扑了过来。



    她掐住格蕾莎的脖子，大声咒骂：“都是你！都怪你！你这个恶魔，你放我出去……”



    格蕾莎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推了她一把。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莉塔原本就因刚刚经历了实验站立不稳，被格蕾莎这么一推，登时失去重心，整个人朝后倒去。



    格蕾莎慌忙在虚空中抓了一把，没能将她拉住。



    “啊！”莉塔整个人朝后撞在了那把电椅的角上，后脑登时破开大口，血流如注。



    她仿佛有些不敢置信，死死盯着格蕾莎的眼睛，抽搐了一阵，很快没了声息。



    “莉塔？……”格蕾莎声音颤抖，“莉塔你还好吗？”



    她缓慢蹲了下来，很快在地板上摸索到了莉塔的尸体。



    “啊！————”格蕾莎终于崩溃了。



    她猛然倒地，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绝望，双眼红得可怕，却仿佛已然流干了泪，巨大的悲痛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几乎有些呼吸困难。



    陆凡启心里难受极了，他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他忍不住上前，第一次抱住了女孩。



    “别哭了，不是你的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出生错了地方。”



    陆凡启自己就生在玄学世家，从小听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例子，不少这样有特殊能力的孩子都被各个玄学门派奉为至宝，如果格蕾莎生在其他地方，能够遇到懂得引导她的人，一定会拥有完全不一样的幸福人生。



    他是打心眼里这么认为的，说的时候便也分外真诚。



    格蕾莎似乎终于被他打动了，哭声渐渐小了，整个人也缓慢冷静下来。



    眼前的幻觉消失，两人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仪式大殿。



    这一次，格蕾莎并没有再往外跑。



    她似乎是认命了，大概真的也觉得自己是恶魔，希望能洗刷罪恶。



    陆凡启有点揪心，但也不知道还能怎样安慰她，只好在一边默默看着。



    就见女孩表情平静，自觉走到了阵法中央，重新在祭坛上躺好……继而侧头看向了陆凡启所在的方向。



    她道：“凯特博士，我准备好了。”



    陆凡启闻言一惊，脑中像是有什么轰然炸开了。



    他惊悚转头，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头顶隐约有一对恶魔之角，而刚刚的一轮轮幻境中，不论是格蕾莎还是莉塔都是在祈求自己能够放过他们……



    资料上早就说了，格蕾莎的能力是——能够看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却原来……他就是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等等，重新捋一下，格蕾莎原本就不是恶魔，而是被恶魔选中、正在蛊惑的孩子……自己刚刚跟格蕾莎说的话，在女孩听来，估计完全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那么，这个仪式就不应该是为了驱魔，而是……



    陆凡启慌忙四顾，然而阵法已然启动，格蕾莎开始痛苦地挣扎，眼中充满红血丝，额头上长出了魔鬼的角……



    是的，这个仪式从来就不是驱魔仪式，而是献祭自身成为恶魔的容器。



    那些格蕾莎看到的一切，都是恶魔故意设置的圈套，一步步瓦解她击溃她，让她心甘情愿也成为自己的一员。



    格蕾莎最后根本不是决定洗刷罪恶，而是彻底堕落——她知道自己并非恶魔，但既然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那她就顺应大家的希望真的成为恶魔吧。



    陆凡启掏出人设看查看，果然发现被隐藏的部分都显示了，人物身份是“游荡在罪恶修道院的恶魔”，他心头百感交集，忍不住苦笑。



    这还真是……有些误打误撞。



    之前大家都说他运气好，他还没太觉得，这次倒是真的无法反驳。



    事实上，哪怕是之后沈雍乐他们听说了这段经历，都忍不住感慨玄学大佬天下无双。



    陆凡启一直善良又心软，照他的性格，如果发现一切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知道自己是罪恶的元凶，反而可能无从下手，压根不会想到要通过不断折磨格蕾莎让她彻底绝望堕落，就根本没法破解幻境从里面出来了。



    然而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陆凡启居然能一个不漏地发现线索，找到道具卡，正确推动剧情，甚至临门关键一脚也踢得不偏不倚……也真是不得不让人服气。



    幻境逐渐开始破碎，周围的一切即将回归现实，竟然隐约是个类似基督教派礼拜堂的地方，甚至正前方就是圣象，不远处的祭坛边还聚集了不少人……



    陆凡启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一个单人本里。



    这个副本里还有其他玩家，而且——这是一个星号本，甚至很有可能玩家之间会分阵营、有对抗。



    等一下。



    陆凡启观察着礼拜堂中的动静，突然一顿。



    这群人不会是要现在进行圣礼仪式吧？！



    不是，等一下，你们确定自己都是人吗？现在举行仪式，我们不会所有人一起灰飞烟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