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五月, 中原中也真的非常意外。



    “中原先生，你认识这几位客人吗？”



    戴着金丝边眼镜、身穿执事服的老板含蓄地问道。



    这看似只是一个普通问题，但其中却蕴藏着只有他与中原中也两人才明白的特殊深意。



    “啊, 认识。”中原中也放下手中的高脚杯，侧眸用略带警告的眼神瞥了一眼老板, “她不是你能吃下的肥羊, 别动什么歪脑筋。”



    这家店的老板明面上是一名酒商, 背地里的身份却是一名情报贩子，卖酒只能算个副业。



    虽然是副业, 但不得不说，老板对于酒的品味和品鉴都非常合中原中也的心意，而且对方还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特殊渠道，能搞来一些市面上不太能买得到的稀有名酒。



    这人很有后台，黑白通吃，两边生意都做, 港黑偶尔会向他买些国外组织的情报，中原中也也就因此和老板熟悉了起来。



    不过他们的关系也仅仅只停留在普通“酒友”上, 一旦利益出现冲突, 无论哪边, 都会立刻翻脸不认人。



    就像此刻。



    老板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畏惧, 甚至唇边还扬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他缓缓开口, 一语双关地说：“中原先生, 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顾客付钱我出货, 这很公平。”



    在说完这句话后, 他便绕过柜台，踩着几乎一模一样间隔的步子，笑容不变地向着黑发少女的方向走去。



    “欢迎光临，客人，请问有什么需要？”



    中原中也和老板的对话并没有避着人，因此刚进门的众人很清楚地听到了那两句简短的聊天内容。



    很显然，这不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卖酒小店。



    虽然如此，但它还是在卖酒。



    黑宫五月环顾着店内那些很具有年代感的酒柜，开口就是：“有什么推荐吗？”



    老板的笑容停滞了极为短暂的一瞬，他眼镜后的眸子微微眯起，确认道：“小姐只是来买酒的吗？”



    黑宫五月面色平静地反问：“你这里不是卖酒的吗？”



    “……”



    老板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虽然他的确卖酒，但会找到这里来的人，基本都不会单纯地买酒。



    侧身坐在柜台边的中原中也此时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嗤笑。



    他回想起先前自己在侦探社被五月疯狂噎话的场景，再看眼前被堵得没话说的老板，心中莫名有点爽，有一种原来自己不是唯一一个的幸灾乐祸感。



    心情一好，就有了多管闲事的兴致。



    中原中也伸手拿起酒杯，仰头将里面剩下的液体饮尽，接着从座位上站起，几个跨步来到少女的身边，语气较为愉快地对她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来给你选。”



    黑宫五月：“？”



    她微怔，用着奇怪的视线看过去。



    和中原中也的两次见面气氛都并不算好，说是剑拔弩张也不夸张，毕竟对方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与她应该完全处于对立……所以，突然这么助人为乐是什么情况？



    没听到少女回声，中原中也侧目看她，眉梢轻佻：“怎么？不相信我？我对酒可是很有研究的。”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于是又紧跟着解释了一句：“之前的冲突已经结束，补偿也送到了你手上，应该算是两清了？”



    顾忌着店内的老板，中原中也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但大致意思已经描述的十分清晰了。



    黑宫五月稍作忖量，感觉对方说的挺有道理。



    港黑既然不再搞事，那么双方就井水不犯河水，平时没必要太过敌视。



    他们达成了共识。



    黑宫五月态度自然地将中原中也之前的话题延续了下去：“我不喝酒，是给家里的其他人买的。”



    中原中也扬眉：“那你知道他们的喜好吗？”



    然后他就看到黑发少女把目光移到了那个扎着辫子的高个男人身上。



    日本号此时正站姿随意地靠在墙边，足有三米的长丨枪被他用手臂勾着，乍一看有些懒洋样，可当注意到审神者的视线移过来后，他就立即站直了身子，用沙哑好听的嗓音唤她：“主人。”



    听到这称呼，老板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作为一个情报贩子，总会对这些值得挖掘的信息很感兴趣，将中原中也的身份与他对这少女的态度结合在一起……最近某些消息实在传得太多太杂，几乎成了热门，这让他下意识地就将眼前的少女代入其中。



    黑宫五月并没有在意老板意味深长的眼神，反正每次被人听到刀剑们对她的尊称，对方基本上都是这个反应，她现在已经淡定了。



    ——俗称，脸皮厚了。



    她就像毫无察觉一般，普普通通地对日本号发出询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由于日本号的名字太特别，在其他人面前不好透露，分段喊又有些古怪，所以她干脆避开了称呼。



    “只要是主人选的，我都可以。”日本号很不挑剔地说。



    审神者又看向另一振面带刀痕的黑发打刀。



    同田贯正国保持着板脸造型：“主公您决定就好。”



    视线跳过两振短刀——小孩子不能喝酒，挪向自带宠物的白发打刀。



    小狐狸代为回答：“鸣狐不喝酒哦～”



    黑宫五月：“……”



    这类说法就等同于：



    ——你们要吃什么？



    ——随便。



    最难搞的回答。



    视线兜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中原中也身上。



    虽然黑发少女脸上没有表情，但中原中也偏偏就从那双夜色般的好看眼眸中读出了“接下来只能靠你了”的迷之含义。



    中原中也：“……”



    有种仿佛被当成工具人的复杂心情。



    ……



    黑宫五月发现中原中也之前没有说大话，他真的对酒很有研究，洋洋洒洒介绍了十几分钟，把店里还算上得了台面的那些都拎出来说了一遍。



    她认真听了全程，但再认真也没用。



    黑宫五月对酒不怎么了解，即使中原中也的叙述已经足够明了，却依然听得云里雾里，甚至越听越迷糊，完全分辨不出好坏，也决定不了口感倾向。



    于是在中原中也结束介绍，用“差不多就这些了，你看着决定吧”这句话做了结尾后，黑发少女几乎没有思考地对着一直跟在旁边的老板说：“刚才那些，全买吧。”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部要。



    她现在有钱，任性。



    况且本丸里有那么多刀剑，并不存在喝不完放着浪费的可能。



    这话一出，饶是中原中也都被噎了一下，他表情微妙地看向少女，提醒着说：“那些全加起来，可不怎么便宜。”



    刚才他介绍的时候，基本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选的，理所当然，质量和价格非常的成正比，其中有几种，普通人家可能得花上大半年的积蓄……都不一定能买得起。



    黑宫五月无所谓地回他：“没关系。”



    说完又对老板重复：“麻烦全部帮我包起来。”



    虽然与情报交易无关，但这么一个大单子，涉及的金额也足以让老板满意了，他此时就像一名普通店长似得，维持着脸上虚假的营业笑容，有礼貌地回复着客人：“是，请稍等。”



    老板去了酒窖拿酒，黑宫五月就随便找了个位子坐着等。



    审神者刚一坐下，左侧位置就被太钟鼓贞宗一屁股占据了，厚藤四郎瘪了瘪嘴，只能转向另一边，结果……



    中原中也坐下了。



    厚藤四郎：“……”



    嗨呀好气！



    看到黑发小正太鼓起的脸，中原中也犹豫着半站起了身子：“我让你？”



    厚藤四郎立刻绷起表情，用着很成熟稳重的口气道：“不用了。”



    然后选了鸣狐旁边的位置。



    于是中原中也便重新坐下，他拿起柜台上的酒瓶，用着优雅流畅的姿势将其中的红色液体倒入高脚杯中。



    浓郁的红酒香味逐渐在空气中泛滥开来，仅仅只是闻着，就有一股醉人的惬意。



    接着中原中也又从杯架上取了个空杯，歪着头询问少女道：“08年的啸鹰（screaming eagle），要尝尝吗？”



    黑宫五月没有喝酒的习惯，便摇头拒绝道：“谢谢，我就不用了。”



    中原中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空酒杯又放了回去。



    等对方做完这些动作，黑宫五月才将心里的某个想法说了出来：“中原先生，感觉你和森先生不太一样。”



    这话挺委婉，潜台词是说中原中也不像森鸥外那么黑心。



    刚见面时，中原中也给人的感觉确实很黑手党，但这指的只是气势上，是在做任务时必须要有的气场压制。



    除此以外，对方的行为处事都很有底线。



    比如说，赔偿了自己破坏的走廊地面，监视与谢野晶子时还帮忙抓了个小偷——这是与谢野之前告诉她的，还有刚才替她选酒，以及试图给小孩子（？）让座的行为……



    在这种地方完全不像个黑手党，要比森鸥外那个老狐狸好了一万倍。



    黑宫五月不禁疑惑了起来。



    所以像中原中也这种性格的人，为什么会成为黑手党，还一路上爬成了干部？难不成是被森鸥外坑进去的？



    听到黑发少女那么说后，中原中也先是愣了愣，然后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



    虽然首领确实有点……但那都是为了港黑和横滨，自己身为组织干部，总不能跟着别人一起说首领坏话，于是只能生硬地强行转移话题。



    “对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黑宫五月看出了中原中也的尴尬，便也不难为对方，跟着对方的问题回答了下去：“因为在路上闻到了酒的香味。”



    中原中也露出了颇为诧异的表情：“那你的鼻子可真厉害。”



    黑宫五月慢吞吞地解释：“不是我。”



    她示意地向着日本号的方向扬了扬下颚。



    刀剑们本就一直关注着这边，对少女的一举一动都极其在意。



    见审神者望来，日本号当即就抬起了眼眸，与她的视线在空中对接，随后扯开嘴角投来了一个极具魅力的笑容。



    黑宫五月心中一动，默默收回视线。



    号叔的风格人设和其他刀剑相差较大，属于成熟又颓废的帅大叔类型，对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咳），像这样突然来一下还真有点遭不住。



    中原中也看了眼不远处的男人，停留片刻，又回眸看向身旁的少女。



    他真的很好奇。



    五月的这些部下，虽然喊着她“主公”，却与寻常意义上的仆从不同，对待她的态度恭敬却又亲昵，忠诚度高到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若只有一两人是这样，这还算属于正常范畴内。



    然而，如此多的人数，简直就和洗脑效果差不多了。



    难道真像首领猜测的那样，这些人……都是传说中的刀剑吗？



    中原中也的心绪波动起伏。



    与五月的几次接触下来，港黑并不是毫无收获，情报部门针对那些刀剑做了一定研究，发现就外观上来说，与历史上的真品一模一样，若不是因为知道某些刀剑还在博物馆里放着，那是真的很难分辨出真假。



    所以上报之时，情报部门用了“疑似”这个词汇。



    但首领却不这么认为。



    仿冒赝品用做武器实在没有意义，更别提还仿了那么多，甚至还用了刀剑的名字作为代号——虽然每次五月只用名字的一部分作为称呼，可一旦接受了“传说中的刀剑”这种设定，就能轻而易举地辨别出来了——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实在不像是少女会做出来的事。



    那么排除不可能的，剩下的就是真相。



    那些刀剑，一定都是真品。



    可历史上绝大部分刀剑都已经被毁去，徒留一段传说、或是一段碎片，不存在的真品又从何而来？



    加上五月所拥有着的神奇力量，还有那些古老的尊称。



    虽然猜测的结果很惊人，但却意外地能够将所有疑点都对上。



    而能够掌控那些刀剑的少女，来历不明，找不到任何真实的过去。



    思绪到这，同时又联想到自己……中原中也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寻求答案：“你是人类吗？”



    黑宫五月：“…………？”



    什么？这是什么问题？



    她古怪地反问对方：“我不像人类吗？”



    中原中也刚出口就后悔了，他抬手压了压帽檐：“抱歉，你就当我没问过吧。”



    但黑宫五月却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既然对方都问了她“是不是人”，那同样的问题她也必须要问，就当是“礼尚往来”。



    接下来，中原中也便听到对方用着若无其事的口吻将他的秘密吐露而出。



    “中原先生，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黑宫五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不是人类吧？”



    用着疑问的句式，说出了肯定的话语。



    中原中也保持着端酒杯的姿势呆了至少五秒钟，之后才不可置信地逐渐睁大眼睛。



    而对面的黑发少女却只是用着寻常的目光注视着他。



    ——当了那么久的审神者，就算再怎么不济，“是不是人类”，她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