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白色小猫咪。



    有哪里不对。



    他足够了解自己。



    如果知道麻璃央的存在, 哪怕小八离开他，他也不可能自杀——说的不好听点，有孩子在, 有麻璃央在他身边，他就有翻盘的机会，有把小八拉回自己身边的机会，而只要有这个机会，他就有信心把有可能发生的概率变为现实。



    但如果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更不要说让小八回到自己身边了。



    如果他死了, 连原本能抓在手心里的孩子都得被小八带走去叫别的人爸爸……他得是脑子被蛞蝓糊了才会搞出这种昏招来吧！



    小八又不会因为他死了就觉得他可怜把他放心上！



    都市文学作品里总说死去的人是无法超越了, 他们会变成仿佛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让活着的人即使嫉妒得内心被恶鬼啃咬，也依然无法把心上人的心从死人那抢回来, 但事实上呢？



    死去了就是死去了, 再也没有未来了, 而活着的人，总有无限的未来。



    总有一天, 曾经的白月光也不过是提起来叹口气的过往罢了, 真正需要在意的, 依然还是眼前人——而以他对小八的了解来看, 那个没良心的小混蛋用不了三年就能把过往放下去开始新生活！



    这种情况下，他自杀岂不是给其他人让道吗, 说不定还会变成其他人的助攻, 让那些对着小八流口水的大尾巴狼借机以安慰为由趁虚而入！



    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蠢事！



    太宰治觉得, 既然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 那怎么着都该有个智商下限, 没道理会做这么蠢的事。



    除非。



    那个世界的他，不知道麻璃央是自己的孩子。



    联想到方才自己试图用【人间失格】来触碰小奶猫，好让她恢复成人形以确定他的猜测，但在他的触碰下，麻璃央毫无反应，还是之后不知怎么的，麻璃央自己恢复了人形，他才能完全证实自己的猜测……



    既然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会做什么事他也基本能够猜到：如果，因为什么缘故，他只是猜测麻璃央是自己的孩子，但【人间失格】怎么也无法把小奶猫变成人形，即使相信自己不会弄错，可面对从未恢复成人类姿态的小猫咪，哪怕是相信绝对不会弄错如他，也会下意识开始想是不是自己被小八骗了，被她用一只普通的小猫咪给骗过去了……



    【对不起，那个时候的我无法恢复成人类的模样。】



    在他心里响起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测。



    鸢色眼眸的青年试图露出一个笑容来，却没有成功。



    他抱起面前的小奶猫，不让她看到自己发热的眼眶。



    ……什么嘛，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根本不是麻璃央的错啊……



    【我能够听到强烈的心音，所以我知道，爸爸后来一直在想他是不是被妈妈蒙骗过去了，他在她的住所找到的我是不是只是她用来迷惑他的普通的小猫咪，是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早就被妈妈带走，扔下他远走高飞了。】



    “……不是你的错，只有这一点，你必须知道。”太宰治看着怀里的白色小奶猫，“他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带来的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必须承担的后果，和你没有关系！”



    小奶猫顿了顿。



    【……真的不是因为我没能及时变成人形吗？我觉得，如果那个时候，在爸爸还没有完全绝望的时候，如果我能够恢复成人类的形态的话，哪怕只是几秒时间，爸爸也不会绝望到放弃自己……】



    #



    她并不是在日本出生的，而是在海外出生的。



    是意大利的一个小镇上，妈妈生下了她。



    除了出生的时候是人形，之后，她就变成了白色的奶猫模样，硬要说和真正的奶猫有哪里不一样的话，至少她不需要妈妈来帮助排泄：这方面的身体能力发育倒是和人类同步。



    无法变成人类的模样。



    妈妈说，这是因为她继承的仙狸的血统，而仙狸血统是一种拥有的信徒信仰力越强、自身能力才越强的香火道信仰妖怪——当然，拥有足够的愿力之后，就可以成为地仙，最后位列神明。



    “没关系，这个样子的麻璃央也可爱啊！妈妈很喜欢哦！”异瞳少女温柔地亲吻着怀里的小猫咪，安抚她的不安。



    她是后来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在完全没有认识的人的异国海外生下她。



    为了避开爸爸的耳目。



    妈妈不想让爸爸知道她的存在。



    但最后爸爸还是发现了。



    他追到了妈妈落脚的小镇上，走进了她和妈妈居住的可以在温暖的午后晒太阳的屋子里。



    “首领，n不在这里。”一道前来的中原中也在搜查了整间屋子之后，对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说道。



    黑色大衣的青年没有说话，他打量着这个屋子，温馨而美丽，桌子上窗台上还插着天堂鸟：“中也，你有在这个屋子里找到猫吗？”



    “哎？”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好像没有看到……”



    贴着墙放的可以连通所有房间的猫爬架，放在飘窗上的半封闭式猫窝，还有随意放在沙发上和窗台上的玩具，这一切看起来都表面这里似乎应该有一只猫才对。



    “但是，我没有看到猫砂和猫粮，”中原中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可能是n身边已经没有猫了，所以正在处理这些东西……”



    有猫咪的玩具，但是没有猫咪的食物和厕所，这看起来似乎非常支持中也的想法，如果联系小八本身就会变成一只猫咪放松心情玩耍的情况来分析，似乎中也并没有猜错。



    但是。



    小八并不喜欢猫爬架。



    他以前还想逗小八，买了猫爬架放家里，可惜小八一次都没上去过，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既然要爬高，她为什么不去爬港口黑手党的大楼呢？



    那可比猫爬架刺激多了。



    也是那个时候，太宰治就知道了这只小猫咪心里野的是一塌糊涂，整个城市都是她的猫爬架，她的游乐场。



    但现在，曾经被小八嫌弃得不行的猫爬架竟然会出现在她的居所……



    太宰治只肯用居所来指代这个屋子，他不会承认这个屋子是小八的家的。



    没有他在，怎么能叫家呢？



    小八明明说过他们一起住的地方才是家的……



    等等，难道说……



    青年的心脏忽然鼓动起来。



    他迅速环顾四周，很快锁定了方向，快步朝飘窗走去：有些天性是不会变的，小八小时候也喜欢变成猫咪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如果有个柔软的垫子当床就更舒服了，这个时候去闹她，把她抱进怀里自己取代坐垫的位置让她窝在自己心口上的话，虽然会得到一个“你好烦”的嫌弃眼神，但窝在他身上的猫咪却不会就此跑掉，而是团团身体继续晒太阳打盹。



    大概瞌睡虫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最后就变成原本只是想看着小八睡觉的他也跟着开始打盹了。



    直到太阳西落，冷意袭来，但睡着的他却不会因此而醒来，因为，趴在他胸膛上、睡在他心上的那只猫咪真的是太暖和了，那点寒意，根本没法让他瑟缩醒来呢……



    只有睡够了的小八跑开去厨房开火了，他才会在饭菜的香味和失去暖意后袭来的寒冷中醒来。



    然后，他会看到从厨房探出头来的女孩理所当然地指使他干活：“啊，治哥你终于醒啦，刚好，吃饭了，去洗脸洗手然后把碗筷拿出来——今天吃鱼哦！”



    “……你不是讨厌吃鱼吗？”



    “是不太喜欢，不过治哥你吃鱼的表情比我更难看，所以我觉得还是可以忍受的……咳，挑食不好呢！”



    “……”



    那些仿若虚幻的时光记忆在面前褪去颜色，青年在飘窗边停下脚步，小心地打开了那个充填柔软棉絮、到处都是软绵绵的猫窝。



    在铺了毯子的猫窝里，小小的一团白色正在睡觉。



    呼吸下起伏的胸腹昭示着生命力的存在。



    他屏住呼吸，把手伸了过去。



    没有变成人类。



    ……是他猜错了吗？



    不，不一定……在小八完全觉醒血脉之后，【人间失格】就对她无效了——所以他才能抱着猫咪形态的小八一起睡觉而不是被猫耳少女直接以“治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陪我睡觉”给赶去隔壁自己的卧室——或许，这个孩子是刚刚出生没多久就觉醒了血脉，所以在他的触碰下，才没有变成人形。



    但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如果是小八的话……猜到他会这么想，于是用一只普通的小奶猫来蒙骗他，也是可能的啊。



    那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无比优秀的少女，甚至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逃离他的掌控……



    但这个声音被他强行忽略了，连猫窝一起抱起小奶猫，他示意身边的部下一起离开。



    “首领，不用找n了吗？”



    “没关系，她会回来的。”



    他翻看着猫窝边手绣的名字：麻璃央，是这个孩子的名字吧。



    但那个时候的他却没有想到，被自己强行忽略的心音，随着时光的推移，那只小奶猫依然没有变成人形的时候，终于到了让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让他终于不得不正视起那一个事实：也许，小八是真的不要他了。



    在正视这件事后没多久，港口黑手党首领从楼顶跳下，死前留下将首领之位交给他时刻带在身边的那只叫麻璃央的小猫咪的诡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手谕。



    听到港口黑手党下一任首领竟然是只猫的消息，所有人都觉得那个自杀的首领是失心疯了，但再看他让中原中也和尾崎红叶两大干部辅佐的安排，他们立刻就意识到了：猫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制衡在他死后势力无人限制的两大干部！



    #



    如果是文学作品的桥段的话，在爸爸选择从楼顶跳下的时候，喜剧作品的话她会在那一刻之前变回人类形态，于是爸爸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和她一起等妈妈回来；如果是悲剧作品的话，就是在爸爸跳下去的瞬间，她才终于突破了仙狸血统的限制，变回了人类，但却已经于事无补，所有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人心……



    但现实不是小说，直到爸爸死去半年之后，她才终于拥有了变成人类姿态的力量。



    生前的执念束缚死后的灵魂，她望着那个神色空茫从诞生之日起就不曾动弹过身体、一直驻留在家门口、不管谁来都不会让他的眼神出现丝毫变化的地缚灵，却终究没有透露自己可以看到他这件事。



    大概……她心里还怨恨着自己被丢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