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荼蘼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眯着眼见风簌簌从门外进来,她先前去阳台上一个人冷静了许久。打从知晓自己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完全是拜了她那兄嫂的恩赐之后。风簌簌怎么样也想不到,自己打小敬佩着的兄长会狠心杀自己。
风簌簌思来想去想不通的不止这一点,她兄长也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儒家学子,怎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一个游僧的话,为了一个还不足月的孩子,就要了喊了他二十多年兄长的自己的性命呢?她的死,真的能换来一个孩子的前程?
若果她风簌簌的死真的能带来这样的结果,风家还用的着和郁家联姻来维持风家的家境和生意么。抬眼看着贺荼蘼的衣裳散了,风簌簌别过脸去:“贺姨娘你怎么还没把这坏习惯改掉,就算就算这里只有你我,你也不能将衣裳拉开。”
“主母你现在是感受不到这天气的燥热呀,今儿个天这么热,管家送来的冰我都已经用完了一盆可还是不解暑。”贺荼蘼要是怕热,风簌簌都能倒悬于梁将那个霸占她身体的恶鬼给手撕了。明明她的体温比冰块还冷,却在这里装可怜。
风簌簌不接贺荼蘼的话,转手将一盏清茶尽数饮尽了:“呸呸呸,这茶怎么这样酸,你在茶里放了什么这么酸?”贺荼蘼凝着眸看着人,歪下身子靠在一旁的扶手上,她本就是美人如今横卧在这榻上倒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美人榻”了。
她伸长了手将桌案上的茶盏拿起来,轻轻地又丢到了桌面上:“这茶里我只让青柚加了两三片柚子叶进去煮水,其他的什么也没放。你觉着这茶酸是因为你已经快消失了,过了明晚的子时你要是还没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便是死了。”
“明晚子时那不是只有几个时辰了么?”风簌簌捻着贺荼蘼的头发,一缕一缕揉开从头顶捻到了发尖,她这些天来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再有两刻就是午时了,也就是说她和绿梅还有六个时辰的时间,若不然的话就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风簌簌看上去却好像并不害怕,贺荼蘼侧过身来半边身子都依偎在她怀里,绿梅一进门瞧见这样的一幕,登时就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绿梅又再探头进来看,贺荼蘼转头朝门外的绿梅招了招手:“怎么不进来,已经快午时了不晒么?”
绿梅无声迈着小碎步进屋来,这二楼已经给贺姨娘改成了一间起居室,平素吃睡都在这楼上。若是晚上姑爷过来的话,这楼上就只有她和她家小姐风簌簌两人在这楼上待着的,变成离魂后绿梅才知道话本小说里的灵异神怪比人好多了。
她家大少爷跟少夫人从前对自家小姐那么好,听说少夫人的胎象不好,一得到少夫人的恳请,小姐马上就答应了回青县照顾少夫人养胎。可是少夫人跟大少爷却在她们刚出了沧州城就给她们弄晕了搬到乱葬岗上去,想要害她们的性命。
比起大少爷和少夫人,这个贺姨娘素日里的行为举止纵然是略有出格,倒也无伤大雅了。绿梅如今已经学会在贺姨娘面前保持沉默,能不说话就绝不胡乱吭声开口,免得她自己也不知怎么的被自家小姐数落一通,她还是去边上绣花吧。
说起绿梅现在绣的这副手帕,贺姨娘身边的那个青柚还以为这是贺姨娘绣的,绿梅很想吐槽青柚,也不看看自己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拿绣花针的手和拿画笔的手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的。绣花这种辛苦的伙计,贺姨娘还是不要来霍霍了。
贺荼蘼瞧见绿梅又去给她绣手帕了,笑了一声后问起,“我看你们两个都好像不在意一样,莫不是觉着这些天来以离魂的样子活着习惯了,觉着没有旁人瞧得见听得着的感觉也很舒服?”风簌簌跟绿梅这两人比刚开始那几天安静多了。
风簌簌说:“就算真的要死了我们也没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不是么,难道说你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俩恶鬼自己离开我和绿梅的躯体么?”风簌簌想着,就算是贺荼蘼与常人有异能看得见摸得着自己和绿梅,可她也是凡夫俗子能耐鬼如何?
贺荼蘼推开风簌簌环过来的手臂,起身下地去了观音像前将那面用黑线网束缚起来的银镜拿起来,“我拿人血供奉了你这么久,你也该发挥你的作用了。”
“人血?”绿梅和风簌簌两人都是一怔,恰好这时候青柚给贺荼蘼送刚洗好的水果上来,像是无意中听见了这楼上别的人似的,打头四下瞧了瞧,“姨娘,奴婢刚刚好像听见这楼上还有其他人的声音?”青柚把手中的果盘放下,又一打量。
贺荼蘼回过身来将手中的银镜递给青柚,吩咐道:“将这面镜子拿红布包裹好送到簌离院去,和‘夫人’说这镜子是我送她的礼物,‘夫人’养病这么些日子了也没出过门走走,我呀想着晚膳的时候去簌离院给‘夫人’请安看看她。”
“好,好的。”青柚觉着今天的姨娘有些奇怪,从早上开始就让她去准备一张红布了,她还不知道姨娘要一块红布做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这面在观音像前供奉过的银镜么?青柚小心翼翼的捧着银镜下楼,贺荼蘼拿起匕首往供案上一扎。
供案上的香炉和供盘俱都因为从中间裂开的案台而滚落到地上,发出猛烈的响动,楼下听见的侍女急忙跑上楼来看。见着贺荼蘼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有些吓到却还是过来收拾地上的残局。贺荼蘼走开了一些,说:“你们看见什么了?”
“供案被砸烂了……”一个老实人话还只说了一半,被旁边一个捂着了嘴巴:“奴婢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楼上一直只有姨娘一个人在作画来着。”
“你倒是聪明,不过回头若是有其他人问起这件事,知道该怎么解释么?”贺荼蘼眼神晦暗手上拿着的匕首宛若丝绸一样,在她自己的手上划来划去,换做是旁人的手早就已经破开了几条口子,血都流了一地。这人倒也机灵,连连称是。
贺荼蘼的变脸之快,绿梅惊得手中绣花针都被她给掰断了。这一幕恰好被这两个收拾残局的丫鬟看见,更是觉得这楼上的气氛诡异,连带着对贺荼蘼的印象也变了许多。之前她们只是将这位贺姨娘当做与世无争的文静之人,如今却……
这位贺姨娘似乎有一些与普通人不一样的身份,她们两人收拾好地上的狼藉下楼后,就再没上来过,就是换东西也是叫了其他人送上来的。风簌簌问贺荼蘼之前说的以人血供奉是什么意思,贺荼蘼只说是和自己用来画符的朱砂有关。
贺荼蘼的符箓着实不像道观里的那些,同样的一张符纸,在贺荼蘼的笔下要么是龙飞凤舞的走字,要么是奇奇怪怪的花纹。跟风簌簌以往在道观里见到的那些符箓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而且贺荼蘼每次画好符箓就烧在了那个香炉里化掉。
风簌簌今天才知道原来祭祀供奉,还能用这样的方式。贺荼蘼温声笑着,“主母可不要小觑了我这几天来的供奉,那面镜子发挥的作用可大着呢。”似乎是为了印证她说的这句话,没多久的功夫跑去簌离院送东西的青柚急匆匆的回来。
满头都是汗的青柚还没上楼,刚进院子就在喊:“姨娘出事了,不好了簌离院那边出大事了!夫人她她刚揭开红布,那镜子上的黑网就一嗖的不见了……”
此时的簌离院可以说是一锅热水倒进了蚂蚁窝,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被忽然疯癫起来的‘当家主母’给吓坏了。‘风簌簌’身上时不时的冒出一层黑气,肉眼可见的是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在了整个簌离院上空,青柚送去的银镜冒着红光。
而在‘风簌簌’身边贴身服侍的‘绿梅’,却是直接就昏死了过去,有人上前去试探了绿梅的鼻息,已经是非常虚弱好像是很快就要断气了一般。出了这么大的事下人们也不敢不去告知郁承翡,于是便有了管家带人来请贺荼蘼的一幕。
到了簌离院外头,郁承翡寒着一张脸凶神恶煞的质问贺荼蘼:“你让人送来簌离院的镜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簌簌近来一直在静养中我也常去你的荼蘼院陪你,难道这些你还不知足么?你用了什么手段害她?”
“夫君,你今日怎么这么凶,难道是早晨吃的膳食太躁火了么?”贺荼蘼却是伸了手过去将郁承翡扬起来的右手握住,按下来:“夫君可知道,如今这院子里的主母根本就不是人?换句话说,是已被恶鬼俯身了的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对于贺荼蘼的话郁承翡显然是充满了质疑,他并不相信身边的这个小女人,她年岁小又素来不爱出门走动,就连上一次跑出去吃酥鱼也是好些日子前的。他知道贺荼蘼从小不受人待见,便只当今天这回事是她为了引起自己注意故意做的。
可这样一想又解释不通贺荼蘼一个闺中女子,是哪来的手段能把簌离院变成现在这样的。郁承翡想不通的事情还多着,贺荼蘼走上前手上拿了一沓符箓,一出手整张黑网都颤动了起来,这些符箓飞上天直接贴在了黑网上面像是黏住了。
她伸出手仿佛平日里弹琴一样拨动着什么,天上的黑网就往中间缩小了一些,最后完全附着在簌离院的主屋,也就是‘风簌簌’和‘绿梅’现在所处的地方。
“啊好痛——”呼喊声引起郁承翡跟周围一种下人紧张的心情,贺荼蘼好似充耳未闻口中喋喋不休念着未知的咒语,‘风簌簌’摇晃着身体从屋里走出来,靠在门板上慢慢跌坐下去:“不要念了不要再念了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饶了你们谁来放过这郁家上下百十来口人呢,这些日子以来你们在郁家吸活人精气,修补魂魄锻炼五识是为了彻底占据郁家主母跟绿梅的躯体吧?你们这样的孤魂野鬼我见多了,你倒是给我一个饶过你们俩的理由。”贺荼蘼冷声一喝。
‘风簌簌’先往屋内躲了一下,这时候接近午时天上太阳已经很毒了,晒得活人都忍不住想找个阴凉的地方站着何况是鬼魂呢。郁承翡站过来,“荼蘼,你刚刚在和簌簌说些什么,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听不懂?”一旁的下人:我们也是。
“夫君还是好好看着就行了,这件事妾身来处理就好了。左右这件事事关主母的安危,妾身是不会做对主母不利的事情的。何况里边这厮跟主母的性格也是大有差异,夫君和主母成亲这么久了,想来不是没有察觉到主母的异常对么?”
贺荼蘼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郁承翡一件事,五天前还是六天前的一个晚上,他也是心血来潮想来簌离院过夜。换做是从前的风簌簌的话,肯定会先和他扯上一两句嘴皮子然后让绿梅去收拾床铺,点上她惯常用的苏合香。可那一次,却没有。
不仅没有和自己扯皮,那个绿梅连苏合香放在哪个屉子里的都不知道,也是那天晚上听说了贺荼蘼身子不舒服,有下人把他给喊去了荼蘼院才没出事。郁承翡联想到此,一把抓住贺荼蘼的手问她,“你看得见我们看不见的那些东西?”
“夫君现在才反应过来呀?妾身从前在贺家装聋作哑就是因为我知道,素日里对我再不好的人,晚上也都会被小鬼缠身夜夜噩梦呢。”贺荼蘼说着,正当此时太阳高高正悬于苍穹毒辣阳光投射下来,把簌离院主屋上的黑网烧灼成红色。
‘风簌簌’喘着气,说:“我,我本是沧州王江靖州的发妻,和他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我爱慕他,他也心悦于我。只是我俩门第不同,我于城楼上抛绣球选夫时故意将绣球抛给他,家父哀叹再三告诫我他并非是我的良配,可我不信……”
她叫殷妃,姓殷名妃,不是因为当了别人的妃子才叫这个名号。
殷妃十五岁抛绣球跟江靖州成婚,那时候江靖州还只是沧州王世子,殷妃家境也算是丰实却并不是什么能与江靖州这种皇室子弟攀得上姻亲的家族。她父母极力反对殷妃加入皇室,可最后,殷妃沉迷于和竹马的爱恋里没有听父母的话。
成亲一载,世子变沧州王,她那往日里总是跟她吟诗作画的夫君,变成了整日要与属官们谈论政务,还要参加各种宴请酒席的大忙人。
后来,更是在外面养了一个教坊司的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