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长乐公主李丽质是在嘉懿醒来后的第二日来九成宫的，从长安来九成宫路上又遇到大雨，耽搁了一两日因此才来得晚了些。甫一进殿李丽质便和驸马跪下致歉，嘉懿将手上刚被她哄睡的小女儿交给贺楼，朝李丽质招手：“起来吧。”



    “阿娘，女儿不孝连您重病在床的时候都不在身边侍疾，长乐有愧阿娘的生养教导之恩……”李丽质两眼带泪略有些丰盈的身姿起起伏伏，她是嘉懿如今的这几个子女当中头一个成家的，嫁的人是长孙无忌的嫡长子宗正少卿长孙冲。



    说起来这小姑娘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旁边的长孙冲年岁也不大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嘉懿招手让李丽质到身边来，母女俩几个月不见自有一些体己话要说，她转头对自己的女婿也是侄儿的长孙冲笑了笑，说：“你们一路辛苦了。”



    “没有，能够看到母后身体逐渐好转我们也就放心了。”长孙冲说着，让人呈上了一个长木盒，里面装着的是一支千年灵芝，是张氏让他们小夫妻带来的。长孙冲又道：“原本某早该带着公主来九成宫侍疾，只是公务繁忙耽搁了。”



    嘉懿微微颔首：“你刚上任宗正寺定然是有一大摊子事务缠身，其实你们有这个心意母后心里就很高兴了。冲儿，你先去宣政殿见见你姑父给他请个安，我跟长乐说会儿话。”她有些话要对李丽质说，有些话总得她这个当娘的说才好。



    长孙冲再度行礼接着退出了内殿，嘉懿让贺楼给李丽质端来了一个小凳子，绿梅也给李丽质端了一碗还是热乎的银耳羹。李丽质一面吃着银耳羹，一面听嘉懿跟她说起有关夫妻之事的问题，李丽质听得耳根子红透透的：“阿娘……”



    “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你现在年纪还小要听仔细了，现在最重要的呢是养好身体，稍后阿娘请太医给你写一个调理身体的方子你带回去用着，先吃上半年的之后娘再让太医另外给你开一个。”嘉懿说到这里，又提醒她和驸马先分房。



    倒不是说嘉懿不愿意长孙冲跟李丽质同房，只不过李丽质眼下年纪小，要是嘉懿来的更早一些就不会让她这么早嫁出去。怎么说也该把李丽质的身体调养好了，等到十五岁了再嫁出去才好，不过她一个人是拗不过这‘祖宗规矩’的。



    嘉懿只希望自己和李丽质说的话，她会认真的听进去，如果控制不了自己的丈夫那就控制自己。李丽质纠结了半晌之后，还是跟嘉懿说了：“阿娘我不瞒着您，其实我与夫君成亲这么久一直都没行过夫妻之实，他待女儿很体贴温柔。”



    “如此甚好，你们如今是夫妻凡事都该摊开了说个明白清楚，他是个体贴人的最好，你舅父舅母如今既是你的公婆，孝敬他们也莫忘了自己大唐的公主。要是齐国公府上有多嘴咂舌的，你只管发作，别忘了你身后还有我跟你阿耶。”



    李丽质点点头：“孩儿记住了。”一碗热乎的银耳羹吃完，腹中也有些饱了，起身来给嘉懿又行了一礼，说：“母后好生休息，长乐也去宣政殿请安了。”



    “禀皇后，工部尚书夫人携长女在外求见娘娘。”正在这时，外殿传来了一个内侍传话的声音。那工部尚书阎立德是大画家阎立本的兄长，阎家祖籍洛阳也是个名门望族，其长女阎婉是在生晋阳公主的那年被李世民钦点为魏王妃的。



    阎夫人牵着阎婉的手进门来，在外殿稍稍等待了片刻后，嘉懿在宫女们的簇拥下从内殿出来。母女二人行过礼见了安之后，嘉懿让人给二人看座，阎婉又被嘉懿喊到了身边坐着，“婉儿看着比之前要胖些了，胖一些才好，有肉了。”



    “婉儿没有变丑吧，要是变丑了魏王殿下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呐皇后殿下？”阎婉长得不止不丑而且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脸上多少都还有一些婴儿肥，脸上稚气未脱但也已经有了几分成熟。嘉懿看了阎夫人一记，笑道：“很漂亮的。”



    “婉儿知道娘娘是在恭维我，府中近些日子二叔新作了几幅画，他的朋友们送来了一些西域的葡萄酒。这酒喝着醉人又开胃，婉儿现在一天要吃三顿呢。”这就是阎婉为什么看着比两年前要略略胖上一些的原因，不过现在这样到很好。



    嘉懿还担心自己二儿子将来要娶的媳妇，是个瘦不拉几的干柴棒。印象中的阎婉是真的瘦得可以，连李丽质一胳膊手环过来都能将她拦腰折断一样的。长乐公主李丽质与阎婉母女俩说了几句话后，先起身告辞去宣政殿，该去请安了。



    嘉懿对阎夫人说：“婉儿这年纪的就该多吃一些，把身体养得胖一些有肉，像她现在这样比之前要好上很多，只是这饮食也要注意，一日多餐少食可以，切莫胡吃海喝将身体吃坏了。”皇后说的护，阎夫人自是认可的：“臣妾谨记。”



    “皇后殿下的身体怎么样了，婉儿听说您昏迷了大半个月昨日才醒，现在您应该多休息才是。”阎婉招招手让贴身侍女送上来三本略有些厚的文扎，嘉懿好奇地翻开了一页来看，上面是誊抄的佛经，阎婉低头：“婉儿字不好看……”



    “好孩子，你有心了。”这是阎婉在府上为嘉懿亲手抄写的几卷经书，这些经书都是经过翻译之后译出来的汉字楷书。阎夫人也不吝夸赞了一番自己的女儿，说她这半个月以来天天都在佛祖面前为嘉懿祈福，嘉懿更是喜欢这个儿媳。



    阎夫人：“臣妾从府上带来了一些养身补血气的山品，虽不是什么珍贵的好东西，但想着金银玉石皇后殿下是不缺的，便让人收拾干净了，带来了行宫。”她话音落下就有两个人抬着一口不算大的木箱子进来，里头是一些山上挖的山货。



    其实除了这些山参之类的，阎夫人还带了两只很肥美的山雉，嘉懿便吩咐贺楼去小厨房交代一声，中午留阎夫人母女用午膳，杀一只野鸡烧菜。阎婉到底还是小女孩，总是拘在大人们跟前是坐不住的，嘉懿就让雪兰带她去外头转转。



    嘉懿身体还很虚弱也没有多招待阎夫人，贺楼领了命送阎夫人出去。中午一觉醒来身边又握着两个小崽子，一个是九郎李治一个是小娘子李明达，兄妹俩一个趴在床边上扒拉着嘉懿的头发，一个坐在脚蹬上把玩着一个风车，怡然自乐。



    “阿娘你醒啦，嘻嘻嘻阿娘这个小风车是送给你的，阿娘喜欢吗？”看见嘉懿醒来李治忙就把手上已经被他玩坏了一片叶子的风车，高高举起来一边吹气一边让风车转起来。嘉懿知道李治这是在想尽办法的逗自己开心，便是笑了笑。



    李明达来到嘉懿面前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阿娘，亲亲。”嘉懿伸手来抱了她一下，李明达身体也不算康健，长孙氏生她的时候也生过一场大病。李明达的病根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似幼女有她的神魂护体得以平安降生。



    说来也是奇怪，这二十一娘明明是早产儿按理来说身体应该比旁人都要虚弱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很健康，经过三个太医的确诊无碍后得出的结论。她早晨见过二十一娘，也觉得这孩子长得比其他人要康健，身体底子太好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嘉懿只想了一想便回过神来，这时候李承乾带着弟弟李泰和妹妹城阳豫章来了含元殿，四兄妹请安后，嘉懿让城阳豫章把两个小的带了出去。李承乾与弟弟李泰两人互相看了眼对方，随后都静听着嘉懿交代。



    整理好思绪，嘉懿方说起：“乾儿，你眼看着已经正式元服按理来说是早该给你选定婚事，只是两年前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拖到现在。不过你也放心，太子妃的人选你阿耶已经物色好了，秘书丞苏亶府上的两个女郎，且看你中意谁。”



    “阿娘，儿子年纪还小这时候成婚，只怕不妥吧？”李承乾毕竟上辈子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了大唐十五六岁就要让自己结婚，这未免有点太早了。



    嘉懿：“你这年纪要是成亲的早一点都当爹了。阿娘今儿个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早些做好准备，等到阿娘出月子，会让苏家的主母带着两位苏家女进宫参加赏花宴。青雀，你是太子的嫡亲弟弟骨肉相连，到时候也帮着相看相看。”



    “阿娘，太子哥哥要选妃跟儿子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有王妃了呀。”李泰不解。



    嘉懿抬眼望过来，李泰被嘉懿这一眼注视看得心里有些发虚，嘉懿说：“青雀，阿娘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所不平，因为你和乾儿一样都是嫡出的，偏偏因为你不是长子所以立你兄长为储。这些年来，魏王府里也没少有人与你抱怨吧？”



    “阿娘，儿子冤枉啊……”李泰心中却有不满，一来是李承乾和他都是长孙氏所出的嫡子却能被封为太子，他虽然是小小年纪就封了王，可是亲王与皇太子之间待遇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二来是因为太子住东宫，可以经常与父母相见。



    嘉懿看得出来李泰的心里在想什么，她没有明着说出来，只是伸手握住了儿子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李泰被她捏得手掌发疼，嘉懿笑：“青雀，阿娘知道你的聪明才智不输给乾儿，倘若你是嫡长子，你们的父皇会毫不犹豫立你为太子。”



    “阿娘……”李承乾喊着，又见嘉懿伸手过来想摸摸自己的脸，李承乾弯下腰将自己的脸伸过来。嘉懿在李承乾脸上轮廓勾勒一圈，说：“你们两个素日里有些小小的争执，我与你们的阿耶不会在乎。但莫忘了，你们是血浓于水。”



    “阿娘的叮咛孩儿都记下来了，承乾一定会做一个善待弟弟爱护妹妹的好兄长，做一个不让阿耶阿娘时时为我操心的好儿子！”看到李承乾如此表态了，李泰也慢慢的开口，说：“青雀也是，青雀会谨守本分，敬重长兄爱护弟妹的。”



    “如此甚好，你们弟兄俩可是阿娘和你们的弟弟妹妹们最大的依靠，要是你们兄弟相争阿娘的心会痛死的。阿娘此生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你们兄弟阋墙为争一个位置反目成仇，当年的玄武门之变阿娘如今还记忆犹新呐。”她哀叹。



    随即，嘉懿又提到了李泰的那个未婚妻阎婉，“婉儿跟她母亲今天进宫来了。阿娘已经吩咐下去中午留婉儿在宫女用饭，到时候你莫忘了多照顾她一些。”



    “孩儿刚才在外头已经见到她了，比之前看着要丰盈了一些，更好看了。”



    李泰不喜欢那种骨瘦如柴的女人，之前的阎婉虽说也是生了一张好脸，不过胳膊上一点儿肉感都没有，几乎全是骨头被皮包着的，太瘦了。嘉懿见他也是喜欢阎婉那小姑娘的，心里也就安心了许多，给儿子选媳妇真的是件头疼的事。



    绿梅进来，说：“殿下，午膳已经安排好了，陛下带着长乐公主跟宗正少卿也过来了，是现在就让厨房传膳吗？”嘉懿看了眼李承乾兄弟俩，点头说是。



    绿梅退回到外殿来出了门去了一趟含元殿的小厨房，今日的午膳都是小厨房里烧出来的，有皇帝驾临这午膳上的菜式必然不会太少的。嘉懿身体不舍就没起身出去一起吃，只让绿梅端了一桌进来放在了床上，这床也大能睡能当桌子用。



    外边有李世民在，几个孩子们说话吃饭也都有些拘束，不过听上去李世民也没有凶巴巴的跟他们讲一些什么大道理，无外乎是一些关切小辈们的话语罢了。



    膳后李承乾带着弟弟们回皇子所，豫章公主带着妹妹们回公主所，李泰得了李世民的吩咐送阎婉一道先去公主所休憩，晚一些时候再让千牛卫送阎婉出宫。



    含元殿内一时又安静了下来，嘉懿漱完口准备歇下时，李世民又来了二话不说脱去了一身衣裳，爬到床上来在嘉懿的身边躺下：“观音婢，一靠近你我就觉得凉快了许多，打从你生下了二十一娘，我觉得你身上更冷了。”



    “夏日里暑气重，二哥平日也该少吃多餐，避免一次吃太多积食又热。”



    李世民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连去走走消消食都不愿意，只是抱着嘉懿要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