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贞观九年三月皇后近身女官贺楼氏，封万安郡君嫁卫州刺史薛怀昱为继室，婚礼在宫中举行帝后亲自主婚。热闹的婚礼结束后新娘子贺楼又跟着嘉懿回了立政殿来拿东西，嘉懿将贺楼的身份名帖通关文牒整理好装进一个木盒里给她。



    绿梅与雪兰两个又去将私下里，立政殿一众宫人们凑钱置办的新婚贺礼找了出来，贺楼氏以前还总说雪兰是个爱哭的，没想到今天自己也哭了。嘉懿从自己的私库里取了一些东西来作为给贺楼的添妆，如此贺楼嫁入薛家后也有底蕴。



    “时辰也差不多了该出门了，从今儿个起你要学着万事为自己考量。薛怀昱的前妻留下的那个小子品性不错，你是继母又刚入薛家，公婆或有些挑剔但这些都不要紧，把孩子照顾好体贴夫婿日久见人心，你总会被薛家人所接受的。”



    嘉懿的叮咛贺楼俱都一一记在心中，外面敲锣三下后雪兰与绿梅送贺楼出门，晋阳公主李明达穿着一双小木屐哒哒哒跑过来，抱住贺楼的腿哭道：“贺楼你不要走嘛呜呜呜兕子以后都乖乖的，呜呜贺楼你不要走兕子舍不得你哇……”



    “晋阳，快松手吧薛刺史还在外面等着呢，你要是舍不得万安郡君，等你长大了哥哥带你去卫州玩耍找万安郡君就是。”李治将妹妹又拉又拽的扒开了，贺楼蹲下来拿手绢给李明达擦了擦脸，仔细地叮嘱着照顾她的奶娘照顾好晋阳。



    跨出立政殿宫门后便见着了自己的夫婿，薛怀昱牵着贺楼的手在宫门外磕了三个头以谢皇后的恩典。随即贺楼上了婚车跟着薛怀昱出宫去了，李明达还在奶娘的怀里呱啦啦的哭，哭累了就睡着了，嘉懿当晚把李明达留在了自己的寝殿。



    贺楼嫁人之后雪兰与绿梅两人当中，本应该要挑选一个接替贺楼原来的工作，只是雪兰与绿梅两人都是跟在嘉懿身边十来年的心腹，选谁都有些不公平。正巧魏王李泰的芙蓉园尚缺一位管理内勤的尚宫，嘉懿便做主让绿梅去了芙蓉园。



    至于雪兰则是留下来接替了贺楼原来的差事，升官成了嘉懿身边的第一女官。



    九年五月太上皇因病于垂拱前殿驾崩，原本打算修成给太上皇避暑的行宫永安宫也被暂时搁置了工程。打从五月份起大朝会暂停，六部三省各衙各司上级领导人每日修书一篇悼文呈送太极殿。帝后着素服亲王爵以下皇戚王孙都要守灵。



    七月上，刚刚将大安宫中太上皇的后宫名册整理完毕，第一批被送往感业寺的太妃们也都已经完成了剃发仪式，归于佛门。李世民却从这马上要送去感业寺的第二批人里，挑出一个薛婕妤来安排到晋王李治的博学馆，当了李治的老师。



    薛婕妤这人嘉懿也见过很多次，确实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若是这样年纪轻轻就当了尼姑着实是可惜。嘉懿以为李世民是要收入后宫，没想到的是，他是让人收李治做学生，其实薛婕妤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真的是一大损失。



    “娘娘，杨贵妃与赵王母子在外求见。”立政殿中各处安置着新升级的空调，嘉懿人站在临窗的书案后边，右手握着一支笔正在挥毫书意。这个宫女是新晋被选为二等宫女的其中之一青桃，“说是为着早上赵王与衡山公主争食而来。”



    “赵王年纪略比衡山大一两个月，说到底还都是什么都不知晓的无知小儿，一件小事罢了又何须斤斤计较。去请贵妃母子入座奉茶，本宫写完这篇字就去。”嘴上虽说杨贵妃的儿子欺负她女儿一事不计较，但她乃皇后，晾人也是有理。



    杨贵妃抱着赵王在正殿边上的花阁内等了一些时候，嘉懿姗姗来迟一身皎洁的白衣上依旧是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于飞。杨贵妃携子行完拜礼，得以赐座后才又缓缓坐下来：“皇后殿下亲鉴，臣妾带赵王前来向皇后殿下请罪。”



    “左右不过是两个小孩儿闹着玩罢了，这宫中如赵王、衡山一样大的拢共才几个，他们小孩子有自己的快乐，你我做大人的不该如此计较。赵王力气大这一点倒是如陛下一般，好好教养将来或可能为陛下与太子效力，届时你也享福。”



    杨贵妃乖巧点头，赵王好动才一会儿就要挣开母亲的手下地。嘉懿也允许赵王在殿中自由行走，安排了一个宫女和赵王的奶娘跟着他，将赵王支开后嘉懿又和杨贵妃聊起了另外一宗事，“淑妃又来找本宫了，为的还是蜀王的婚事。”



    “殿下和皇上的意思，臣妾已经明了，昨日已经家书告知了父母。”贵妃道。



    嘉懿点头，端起茶盏来小口抿了一下：“其实你今日不过来，本宫也要让青桃去你宫中宣你过来商量一下。陛下的意思是，蜀王的王妃必不能从淑妃娘家挑，李唐皇室里有一位前朝皇室血脉就已足够。蜀王恪的后宅中，断不可有。”



    “臣妾母家隔房堂叔家中有一位待字闺中的侄女，今年九月正满十四。”



    嘉懿沉吟着：“两人年纪上倒也相配，回头你托人要个女方的生辰八字进宫来，本宫与陛下找太常寺的人合算一下看看。若是合适，就让人去你堂叔家下聘，若是不合适就再另想办法吧。总归这蜀王的婚事，今年内是一定要完的。”



    “如此，臣妾这就先告退回宫，再修书让父亲去向堂叔讨要一份生辰名帖来。晚一些时候臣妾再吩咐人将这名帖送来，臣妾告退。”杨贵妃行完礼离开，在立政殿正殿外的空地上见着了正和妹妹衡山玩蹴鞠球的赵王，命奶娘抱赵王走。



    李安宁年岁小也根本不记事，完全都不记得上午的时候，这个赵王兄还跟她抢过一块奶酪酥。赵王李福前脚刚走，后脚晋阳公主和晋王李治就放学回来了，李安宁又有了新的玩伴，转眼就把赵王给忘在了脑后，跟着姐姐李明达玩了。



    “阿娘，先生教了孩儿《中庸》，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位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阿娘，为什么帝舜会被称作是圣人呢？”打从李治拜了薛婕妤为师，这小子每日散学来了立政殿都是带着问题来的。



    嘉懿对于回答儿子的问题颇为苦恼，不过还是尽量满足儿子的好奇心，有疑问说明李治是很认真的在跟着薛婕妤学习。故此嘉懿给李治讲了一个帝舜的故事，为了让李治更好的理解帝舜，晚膳时李世民回来又让他给李治讲了半个时辰。



    李世民白天在前朝与一群大臣扯嘴皮子，到了晚上还要给儿子讲这讲那，喉咙实在是亏伤严重。好容易把李治给哄骗出了立政殿，堂堂天子竟十分没有形象的一头仰天拉着嘉懿一块儿倒在了床上，卧室角落里放着两个空调，很凉快。



    李世民享受了一会儿空调带来的凉爽，这才慢慢坐起身来脱掉外衣。去洗了澡回来时，嘉懿还坐在床边翻看杨贵妃才刚派人送来的生辰八字，李世民知道后直接说了：“过几日朕就下旨为蜀王赐婚，这八字合不合的原本也不重要了。”



    李世民疼爱蜀王但也顾忌着隋杨皇室，所以眼下这位杨氏女是最佳的蜀王妃人选。既满足了杨贵妃自己对儿媳妇的要求，又同样是姓杨，李杨两家再度联姻也算是一桩佳话。嘉懿却蹙眉不解：“可若是与蜀王八字不合，岂不是？”



    “那也是他自个儿的命不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恪儿既是我的儿子也是朕的臣子，将来承乾继位之后恪儿若还有一个家世庞大的外戚存在，帝位不保。”没想到李世民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逐渐的为太子承乾将来荣登大宝做了安排。



    嘉懿将名帖交予雪兰让她收好，而后吹了灯躺了下来。李世民睡觉时总爱抓着嘉懿的手才睡得着，安然一觉睡醒起来时，李世民已经离开立政殿去了前朝。嘉懿打着呵欠一面喊人进来伺候，抻着懒腰下地往浴房里边走，里头备着热水。



    洗完澡后有宫女伺候嘉懿穿衣，梳妆完毕后带上二十一娘李安宁去垂拱殿祭拜先帝，中午的时候母女俩从垂拱殿回来，雪兰已经让小厨房烧好了膳食。近来宫中各处都是茹素居多，唯有小儿们能少吃一些荤腥，今儿个烧了一道鱼片汤。



    也不知是鱼片汤烧的太香还是饿得紧了，从来少吃的二十一娘今天中午却吃了整整一碗鱼肉。鱼肉鲜香汤汁淡美闻起来确实很赞，只是能让一个人转而就胃口大开还是蛮奇怪的，嘉懿觉着事情有些不对，让雪兰下去偷偷的调查清楚。



    小厨房里没查出有什么不对劲，不过嘉懿吩咐了让雪兰一直盯着小厨房，如今几个孩子经常来立政殿用膳，太子夫妇偶尔也会来立政殿请安，到时也会留下一块儿用膳。万一有人在食物中投机取巧，闹肚子是小吃坏了身体才是大问题。



    夜里李世民没有回来立政殿就寝，而是直接宿在了太极殿，也就不知此事。



    第二日李安宁和晋阳的饭量略比前一日都多了一些，嘉懿心中便更加确信食物里有加料。于是就传了小厨房掌厨和负责采买食材的人来前殿问话，一番敲打后才得知这几日的食材都是从宫中的小黑市里拿的，价格要比宫外的便宜许多。



    昨儿个那道鱼片汤的主食鲫鱼，是用浸泡了迷迭香的水养大的，这样的鱼原本是为了酒馆客店里那些临时投宿的食客们吃的。宫里采购这样的鱼，原是德妃自己出钱买来给汉王李贞调理胃口的，李贞回京不久，水土更换一直吃不下饭。



    只不过御膳房采买因着这种鱼价格便宜，便私下里多进购了一些养在宫内水池中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立政殿小厨房的采买也为了贪墨一点银子，直接从宫内的小黑市里买了这种鲫鱼。此外还有其他的食材为了增添香味，都放了大料。



    既然查出了小黑市，便不得不大动干戈将整个后宫里贪赃枉法爱钻营小便宜的一干人等全数纠察出来。这些个内侍宫女一面拿着俸禄在各宫各殿当差，私底下组团做些小本生意原本是无伤大雅，不过如今这事关系到皇子公主的健康。



    因为事情的起因是从德妃宫里起的，故而德妃被罚禁足半年克扣俸禄一年，越王又即刻被遣送到封地上无诏不得回京。自此之后嘉懿就很少再见德妃了，中秋节今年因为先帝驾崩，夜宴只在太极宫中小办了一场，场面小但也不冷清。



    八月下旬的时候为先帝修建的陵寝进入内部整装阶段，到了十月份先帝的棺椁才安葬入献陵。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二十一娘都会满屋子上蹿下跳了。冬月里太子妃向嘉懿回禀了一件事，说是近些时日太子总是和教坊司的人来往密切。



    那个与李承乾来往过甚的内侍叫称心，是个容色姝丽的太常寺乐童，十三四岁长得标致还很吹笛子。李世民知晓此事以后，传唤了四位辅政大臣到太极殿询问有关太子的学业，当中孔颖达不畏皇权直言不讳地指出了太子偏宠称心一事。



    身为皇太子宠爱一个乐童这实在是说不过去，李世民把太子宣到太极殿，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之后，又给人安排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视察民情。李承乾一直在为自己喊冤，可是事到头来一切的原因都是他自己闹出来的，被冤枉也得受着。



    李承乾离京前太子妃刚诊断出有孕，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他，叮嘱苏氏照顾好自己后便上了马车。护送太子的车马渐行渐远，苏氏站在承天门下不知喜悲。



    “母后，儿臣是不是做了一件让太子殿下很失望的事啊？”



    要是早知道太子殿下是在跟称心学乐理，苏阿宝一定不会如此惊慌，要知道如今这天下男子以押妓为美，不知多少人家后宅里都养着一个如胶似漆的契人。



    苏阿宝也是怕李承乾会因为称心，失宠于自己，加上她本来也没有多得太子的喜欢。她心中清楚，太子选她为太子妃只是因为自己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嘉懿抿了一口茶，淡淡一笑：“这是他自己的命，与你告不告状没什么关系。你现在身怀有孕也当好好保重身体，以后不必来立政殿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