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贞观十二年中。



    袁天罡为很多人算过命批过运，这一次被召进宫是为了太白星白日现身这一桩极为罕见的奇异天象。民间更是有传言‘武女代唐’，因此李世民下诏让袁天罡彻查这一异象，只是令袁天罡没有想到的，本该病故于贞观十年的人还活着。



    “袁天师为何这样看着本宫，莫非是今日本宫的妆容上有什么不对么？”嘉懿狐疑着转过头看向李世民，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奇怪的问他，“二哥，观音婢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李世民伸手过来掰着嘉懿的脸左看右看，“无。”



    袁天罡慌忙躬身又行了一礼，解释道：“皇后殿下恕罪，臣只是觉着皇后殿下比四年前看着更显精神了。殿下身体安康是陛下之福也是臣等万民之福。”



    “瞧你这话说的，平身吧今儿个陛下诏你进宫，就是为了那‘女主武王’一事你有什么话就说。”嘉懿掩面打了个呵欠，随后活动了一下身体起身来到了东堂外来，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二人结伴而来：“阿娘！阿娘，袁天师来了？”



    “嗯，在里边和你们阿耶说事呢。”嘉懿答完，又看李承乾的朝服上的绣纹有些杂乱，伸手去摸了摸：“太子嫔乖巧又听话，倒是她生的这个女儿活泼。你这身朝服回头也别穿了换下来送到尚服局重新翻修，改明儿穿另一套来上朝。”



    “早晨大哥站在房相和魏相中间，我还以为他是被魏相揍了呢。”李泰说。



    李承乾也有些无奈：“容娘倒是只欺负我，象儿和徽儿她见着就亲热。”李象是他的嫡长子，李徽是他的庶子和容娘是龙凤胎。太子妃生产的时候银杏刚诊出身孕，因而李象和弟弟妹妹相差的月份并不算大，容娘和徽儿是在洛阳生的。



    回京之前这两个孩子还没有名字，是李世民让魏征和尉迟敬德给两个孩子起的，容娘是姐姐比弟弟李徽健康许多，也比嫡母所出的哥哥李象要健康。东宫的三个小幼崽里嘉懿最不喜欢的也是容娘了，尽管还是个幼崽，但已经知道争宠。



    这宠争得太狠，都让嘉懿怀疑这小妮子是不是身体里住着一个成年人的魂。



    李世民单独将李承乾和李泰喊回来，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与他们兄弟俩交代，嘉懿只叮嘱了两人几句便离开了太极殿。自太极殿出来，嘉懿又吩咐转道出宫去国舅长孙无忌的府上，趁着这个时候长孙无忌还没有离开皇城，正好一起。



    “娘娘起先交代的让奴婢把给长乐公主准备的衣物鞋袜，还有给孩子准备的褒衣跟小鞋，奴婢和红樱已经全都装进箱子里了。”青桃跪在马车内的一侧，嘉懿问起昨儿个让她和红樱两人收拾的东西时，又去打开了一个橱柜让嘉懿看。



    雪兰支开竹帘看了眼外面很久没见的朱雀大街，有些恍惚：“皇后殿下，咱们已经几年没有出过皇宫了，这朱雀大街还是和从前一样热闹。那边还有满脸络腮胡子的胡人呢，那里还有胡女在酒肆门前跳舞呢，真好看啊这些胡人女子。”



    “行了行了，都多少岁的人了怎么和小孩子一样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本宫知道了以后给你们都安排一些假期，允许你们出宫来透透气行吧？”嘉懿真是无奈不就是难得出一次宫吗高兴成这样，她已经习惯在太极宫和东宫两边跑了。



    其实皇城那么大嘉懿也并不是个喜欢到处跑的，有时候下雨了是个很适合睡觉的天气，她会一直赖在被窝里不起床的。现在连带着两个小女儿也跟她一样，一到下雨天就各种理由不起床，李世民为此也深感头疼，可是他又说不过嘉懿。



    赵国公府座落在兴化坊的西北，到地方的时候长孙冲和其母亲张氏已经在外头等候了。嘉懿自马车内出来后，国公府门前跪了乌泱泱一大片的人，嘉懿虚扶了张氏一把，姑嫂俩人许久没有见面了如今彼此又是亲家，自是又些多话要说。



    长孙无忌父子俩跟在嘉懿姑嫂身后进门，廊檐下长乐公主由侍女搀着，正从那长廊上往这边来。嘉懿别过张氏快步上前登上了长廊，长乐公主李丽质腹中这是头一胎，加上李丽质这几年有好好听话调理身体，故此她的孕相还算较好。



    “阿娘，您来啦请恕儿臣身子不便无法向您请安了。”李丽质如今身孕刚出了头三，胎象已经稳固只是为了保险，平素是不敢让她出门随意走动的。嘉懿挽着女儿的手下了长廊来，一直把女儿送回到她和长孙冲的婚房，才松了手来。



    嘉懿坐下时，长孙冲亲自沏了杯茶过来：“姑母请用茶。”嘉懿含笑点头，端起茶杯来小小的尝了一口，放下后便对张氏说：“长乐的身孕就要多劳烦阿嫂照顾着了，她自小身体不太好又刚调养好，只怕会比旁人的妊娠期更加难熬。”



    “皇后殿下放心，臣妾一直视公主为亲女必然不会让女儿有恙的。公主的平安脉以往是半月一诊的，如今国公听了臣妾的提议，已经让府中的女医改为了三日一问。”张氏这个婆母对李丽质确实不错，既是自己的外甥女又是媳妇。



    不过其中也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李丽质是嫡公主，是李世民和嘉懿的嫡长女，太子和魏王的亲妹妹。张氏对李丽质好半是出于真心半是出于君臣恩义，故而不管张氏像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这般，嘉懿觉得只要张氏待自己的女儿好就行了。



    嘉懿转头看向长孙冲，说：“过些日子是你爹的寿辰，冲儿你是长子应该要早做准备才是，长乐现在怀有身孕届时若非是必要，最好不要往前院那热闹的地方凑一面磕着碰着。”长孙冲回答说：“寿辰冲儿已经有所安排，姑母放心。”



    李丽质：“阿娘，孩儿有一个不情之请，只是我怕说出来。”她拉着嘉懿的手想借着嘉懿的手给自己一些力量，嘉懿默许了她，李丽质又看向长孙冲犹豫半晌后方解释，说自己如今怀有身孕无法照顾夫婿，想让嘉懿和张氏给他纳妾。



    嘉懿沉默着看向张氏和长孙冲，张氏则说了：“娘的意思呢，冲儿如今还年轻，沉溺于鱼水之欢有伤根本，冲儿也非多情之人纳妾一事，往后再提如今你只管宽心养胎。”张氏内心是不希望长子纳妾的，长孙无忌纳妾那是没有办法。



    长孙冲也拒绝了李丽质要给自己纳妾的提议，于他来说此生能娶长乐为妻，是他人生最圆满的事了，他也希望这一辈可以和李丽质一生一代一双人。长孙冲的这个美好愿望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成真，但看他如此深情，李丽质也备是感动。



    随后张氏和长孙冲母子俩先行退下，留嘉懿和长乐公主母女叙旧。李丽质很久没有赖在嘉懿怀里过了，今天嘉懿难得出宫来一遭，李丽质有很多话很多的事想和自己的娘亲分享。嘉懿也乐得听女儿讲述一些宫外的趣事，还会给她按摩。



    “阿娘，你能和我讲讲你和阿耶年轻时候的事吗，长乐许久没听过您说起从前的那些往事了，我想听。”嘉懿给李丽质按着头上的穴位，轻声说了个好字。嘉懿讲述的故事是从晋阳起兵开始的，那时候她与李世民没有孩子，夫妻和睦。



    武德二年她和李世民的第一个孩子才出生，因为生在承乾殿所以先帝高祖给秦王的嫡长子起名承乾。对于这个嫡长子李世民喜爱非常，而承乾长大之后也没有辜负父母对他的期望，如今推行于天下的农作物，已多达十样年年都是高产。



    讲到自己怀着李丽质的那年隐太子的良娣，也刚好怀有身孕，两人同一个月前后生下一儿一女。而当时宫中皇孙众多，高祖李渊却尤其喜欢尚为秦王妃的嘉懿所生的李丽质，早早的就封了长乐郡主，是所有孙女当中最受李渊喜欢的。



    后来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李渊对李世民和这老二家的孙子孙女都不算很喜欢了，也许是因为怨怼二儿子诛杀长子一家，也许是后悔自己纵容隐太子过甚。总而言之玄武门之变以后，李丽质自己也能感觉到，阿翁没那么喜欢自己了。



    讲到李丽质出生后和两个哥哥争宠的一些趣事时，李丽质听到自己居然趴在李泰背上撒过尿，惊讶的嘴巴能塞下鸡蛋了：“阿娘，我小时候真的有那么顽皮？二哥现在还好是不记得了，要不然女儿回头见了二哥还是蛮过意不去的。”



    “怎么没有呢，你妹妹豫章刚被抱到我身边的时候，还没睁眼呢。你把襁褓打开了冷得妹妹直叫唤，你说你要学奶娘给妹妹包包袱，差点儿没把豫章憋死。”嘉懿想起这件事就有些后怕，当晋阳在衡山身边的时候，她也一直让人盯着。



    李丽质睡着以后嘉懿悄悄起了身，给女儿盖上被子从屋里出来，叮嘱了下人小心听着屋里的动静。长孙冲还守在院子里的，见嘉懿从里出来上前来询问嘉懿是否要去前堂见他父亲长孙无忌，嘉懿点点头，让长孙冲在前面带路领她过去。



    长孙无忌在书房，嘉懿来时书房里尚有几位门客，待众人退下后嘉懿方开口和长孙无忌说起了小儿子李治的学业问题。近来李治在薛婕妤的教导下，文笔是略有小成可是终究难成大智，长孙无忌在宫外认识的人多，不乏一些名流大儒。



    嘉懿的意思是希望给小儿子寻一个外出游学的机会，李治聪慧过人又是中宫嫡皇子，这些年来虽因为太子腿疾康复，朝中不少老臣一直坚定的拥立嫡长子。可是韦氏一族也一直在蠢蠢欲动，三五不时的挑唆李泰和长兄太子在朝上争执。



    长孙无忌摸着胡子思来想去，好半天之后才幽幽开口：“据臣所知，近些时日兰亭书斋要举办一次当世儒学大会，诸多地方的儒家门生和先老都会聚集于此。到时臣让冲儿他们带晋王殿下一起去看看，寻师求学本也是看天意缘分。”



    “如此我也放心多了，雉奴这孩子如今年纪越发大了起来，有时候行事说话越来越像他父皇。如今天有异象，我担心此事终会牵连到他，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希望雉奴远离长安之后，在外面更为广阔的天地一展抱负，将来报效朝廷。”



    长孙无忌：“观音婢，哥哥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将来无论是太子继位还是魏王亦或者是晋王，我这个做舅舅的都会竭尽全力帮助他。如今皇帝康健你的身体也安康，太子仁孝魏王晋王亲善，兄友弟恭父子和乐莫要担心。”



    “兄长能明白妹妹的意思就好，我呀长年累月住在深宫，早已忘记过去的秦王府是什么样子了。我与陛下商议过，等将来雉奴元服了就把秦王府翻修，赐给雉奴做晋王府。”嘉懿与长孙无忌说完这些，又转而提起了另外一桩要紧的事。



    嘉懿难得出一次宫却不能在宫外多待，中午用过午膳之后就动身回了宫。衡山公主李安宁一上午没见着嘉懿，哭得可凶了奶娘怎么哄都哄不住，雪兰好容易把这位小主子哄好了，滕王的猫又把衡山的画给毁了，衡山在和她皇叔吵架。



    李元婴现下最喜欢做的是就是把小侄女逗哭，然后又去拿哄人开心。嘉懿已经做到闭上眼不管他们俩了，李元婴的猫叫元宝，衡山说自己要养一头老虎给它起名叫招财。李世民问她：“安宁为什么要给你的宠物起名叫招财啊？”



    “小皇叔的猫不是叫元宝嘛？元宝就是银子啊，我的招财一定能打过元宝的！”



    后来李世民还真的为小女儿寻觅了一只刚出生的幼虎，从哺乳期到成长期都是李安宁亲自照拂的，因此招财这头凶猛的野兽在宫中最亲近的就是李安宁。



    贞观十二年八月中秋，帝后启程前往泰山祭祀，留太子于京镇守。



    十月中，帝女长乐公主诞下一子名延。



    次年三月帝后回京，同时改封衡山公主为新城公主。



    时年四月，波斯第三帝国萨珊王朝的王子卑路斯抵达长安求援，帝以路远长途为由拒绝相助波斯。



    九月中，十六岁的武氏才人入宫。



    贞观十五年，任城王之女金城郡主晋封文成公主，出降吐蕃松赞干布和亲。



    同年三月，泽州疫发，皇后携太子及宫廷医官医女亲往疫区。



    袁天罡之子袁客师入朝为官，拜廪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