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因为死得极惨,所以黄小山和黄大郎三兄弟的尸身并未停满七日,在黄大郎他们过身后的第三日一早,将军村就敲锣打鼓的抬着尸体出山去了。将军村的人死后从来不葬在自己的故土,宁肯不辞辛劳跋山涉水也要把死者送出山外去埋葬,似乎也是在期许着什么。
黄小山父子入葬这日已经是七月初五,上午村里的壮劳力都去帮忙,只剩下妇孺儿童还有少数几个老人。将军村的规矩是即将待嫁的姑娘家是不能去观看葬礼的,因而嘉懿也留在了村子里没跟出去,倒不是嘉懿不乐意悄悄跟出去,只是林翠花身体有些不适黄二丫和三丫两人照顾不到。
晌午村民们回来了,一块儿回来的还有朝廷派来的钦差使臣,原来将军村几近与世隔绝都不知道,现在的郦朝已经换了天子。新皇登基三载要广纳天下美人入宫选秀充实后宫,而赵海生的儿子赵儒林自然不会落下这样一个巴结新帝的好机会,便主动引荐了自身,言说同村有一个绝世美人,比盛京的第一美人顾芳云还要美。
顾芳云出身钟鸣鼎食的当代儒学大家顾氏,是盛京城里人人皆知的一位大美人,长得如花似玉自小耳濡目染,言谈举止颇是温婉。新帝是见过那顾芳云的,孤高冷傲的一位冷美人,见得次数多了也就对顾芳云不那么好奇,只觉得顾芳云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清冷。
赵儒林也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才认识新帝的,两人抛开君臣关系之外又都是当朝太傅顾仲清的门生。师兄弟之间私下里总是会闲谈一些与朝政学业无关的事,得知新帝要选秀了,赵儒林就向新帝推举了嘉懿。赵儒林自认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嘉懿那样绝美的女子,哪怕曾几何时他也暗暗发誓,等功成名就后,娶她为妻。
这也就是为什么赵海生会愿意带着钦差进村了,比起女儿的命当然还是儿子的前程更为重要。赵海生不知道是如何说服符红姑的,总之前两天还在暗示嘉懿早早做好准备代赵月儿赵星儿姐妹去死的人,现下见了嘉懿脸上又多添了几分敬重,赵星儿姐妹俩则只在一旁哭。
将军村除了嘉懿之外被点名要进京去选秀的,适龄女子有三个人,一个是赵家姐妹俩中的一个,谁去得有赵海生决定。另外两个分别是蔡大铁家的小兰,另一个是游医家的素素。这两个还都是嘉懿的交好玩伴,得知要和嘉懿一起去京城两人都显得很兴奋,既是好奇盛京城是什么样的,又高兴长这么大终于能够离开这座大山了。
钦差宣读完朝廷为天子选秀广纳秀女的圣旨后,嘉懿便和蔡小兰还有余素素一道,被官兵们带到了黄大山家的一间空屋子里待着。临近傍晚的时候赵海生从家里带了一个女儿过来,是赵星儿。看见赵星儿脸上有一个很大的巴掌印,嘉懿就知道一定是生性冲动的赵月儿打了她,这姐妹俩从小就喜欢占嘉懿的便宜,总是背后欺负嘉懿。
现在赵星儿看见嘉懿就来气,直说:“都怪你,要不是你这小贱人,我和姐姐就不会分开了!现在好了我姐姐要代替你去给山神当祭品了,你高兴了吧,我哥哥也真是的,居然推荐你进宫选秀!”
“星儿你怎么这样说话呢,原本就是你们姐妹俩的事,是你娘和你爹非要让嘉懿妹妹代替你们去嫁山神。现在不过是把这个给山神当新娘子的机会还给了你们姐妹俩而已,现在咱们都是待选的秀女,地位上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你要再欺负嘉懿妹妹,信不信我打你?!”
余素素说完,赵星儿就招了手过来打了她一巴掌,嘚瑟道:“我就欺负她了怎么了你还?别忘现在咱们还没离开将军村呢,我爹还是这儿的村长,将来等我进了宫当了娘娘,你还有你全都没有好下场!”
“你们在闹什么!”开门进来的是林翠花,她一向把嘉懿当自己的女儿看待,现在嘉懿要离开将军村了,她给嘉懿收拾了一些衣裳和银两过来。林翠花是嘉懿在这将军村里最喜欢的人没有之一,她与娘一样给了嘉懿缺失的母爱,陪伴她成长两人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被林翠花如此一喝赵星儿也吓得没了声气,嘉懿起身到门口去,和林翠花母女三个说上最后几句话。不一会儿蔡大铁家的余游医家的,都来了黄大山家里给女儿孙女送行囊,等外面钦差在黄大山家吃完了饭之后,众人就要启程下山趁着天色未黑,先行住进县衙门里去。
出门的时候四个姑娘头上都簪了一朵红花,这是寓意着她们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村姑,而是将要进宫侍奉皇帝的秀女了。村中许多人都来村口相送,临上轿嘉懿突然来到黄大山身边,和黄二丫说了几句悄悄话。在黄二丫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嘉懿进了一顶红轿子。
钦差一行离开,黄二丫随着黄大山返回家中,进了门看到林翠花坐在堂屋门口望着天发呆。黄二丫小跑过去,喊道:“娘,嘉懿姐姐临走之前和我说了些话,她说庙里那个花圃底下埋了个木匣子。”
“什么?”黄大山与林翠花都是一愣。
黄二丫说:“方才嘉懿姐姐在我耳边说的,娘我没骗你。她说让咱们晚上村里没啥人出来的时候,去庙里把那个木匣子挖出来,说是给我和三丫留了一些宝贝,还有给弟弟的。”
“这……傻丫头,你嘉懿姐姐打小就在咱们将军村长大,她能留下什么好东西不成?逢年过节连身上的新衣服和鞋袜都是左邻右舍不要了的旧东西。”林翠花只当黄二丫是听恍惚了,因为舍不得嘉懿。
黄二丫却很坚持:“我相信嘉懿姐姐是不会骗我的,再说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今儿晚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去看看也不妨事,您说是吧爹爹?爹?”黄大山却是在为另一件事发呆,他弟弟的死,那天晚上他明明记得是自己一棍子把人打死,怎么到后来就变了?
知道他把黄小山埋在何处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嘉懿了,难道他弟弟黄小山是嘉懿杀的?不,不可能!嘉懿才几岁啊,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黄小山就算没死全活过来了,嘉懿那丫头也不会是他弟弟黄小山的对手,嗯,只可能是那焦才生误打误撞碰上的。
想通了些黄大山才答应黄二丫的话:“是啊,左右无事,今晚上就去看看吧。”林翠花深深看了眼自己的丈夫,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他怎也和二丫一样幼稚。然则深夜时分,村中万籁俱寂,黄大山夫妻带着二丫和三丫轻手轻脚从家中出来,往村西头的将军庙姗姗而去。
夜晚的将军庙与白昼相比之下,略显几分阴森诡异,黄大山深呼吸了一番带着妻女进了将军庙,点了火把过来和林翠花夫妻俩在嘉懿的那个小花圃里挖掘起来。没多久还真给他们俩人挖出来一个木匣子,这匣子不算大倒也不算小的,黄大山抱着木匣子来到嘉懿此前住过的卧房。
林翠花找来蜡烛点了灯后,打开木匣子,里面不仅有金银玉石打造的首饰,还有一沓银票和一些碎银子和几串铜钱。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和一份地图,另外还有一张空白的名帖,上面当真是一个字也没。黄大山和林翠花夫妻都是识字的人,接着微弱的烛光看完了信,夫妻俩是久久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原来这个木匣子里的东西正是当初嘉懿一家,刚来将军村的时候带上的,嘉懿的娘死后这木匣子就被她藏了起来。这封信是嘉懿早前就写好放进去藏起来的,嘉懿大概是早就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因而把这所有的钱和首饰都留给了他们一家,信上交代了这笔钱财的来龙去脉和那张无字名帖的来历,让黄大山今晚就带着妻女下山离开。
黄三丫与黄二丫拿着珍珠项链比来划去,全然没注意到爹娘的不对劲。过了些许时候,林翠花去打开了嘉懿房中的一个旧柜子,这还是起初林翠花让黄大山送过来,给嘉懿装衣服的柜子。
林翠花翻来找去果然一如嘉懿信上说的,找到了一套男装,给了黄大山让他去换上。又找了几套女装出来给自己和两个女儿换上,一家四口都换上了嘉懿留着的便装,黄二丫和黄三丫也把头发扎成了男孩子的发式,脸上涂了些泥灰。随后黄大山找来一个布袋,把匣子里的东西装进去贴身背着,他们从将军庙那个花圃边上的密道离开。
简玉珩漂浮在空中目送着黄大山一家子进了密道,之后就去了黄大山的家里,将之前就打探好的几具尸骨丢了进去,再放了一把火。
黑烟滚滚火光冲天,等有人发现起火了的时候已经晚了,村民们挑水的挑水打火的打火将这火势扑灭时,‘黄大山一家’已经全烧光了,隔壁赵海生家里也遭了秧,半个院子都被烧没了,所幸的是人没事那赵月儿过几天后,还是要按照村规去给山神当祭品的。
再后来,下山去找黄小虎的村民听说,小虎那孩子也是倒霉去村学的半路上叫拐子给抱走了,从此黄大山一家子人就彻底从将军村的宗谱上消失。
七月初十,小吉,宜嫁娶、开光、安床、订盟,忌出行、破土。
嘉懿四人从将军村出来已经有四天了,今日这是第二日的上头,嘉懿与蔡小兰和余素素两人形影不离,不管钦差大人如何安排,三人都能淡定自如。赵星儿和其他不认识的人说不上话,也拉不下脸和嘉懿三个坐到一起说话,只好一个人远远地喝着闷茶看外面下雨了。
钦差陆云深今年三十有七,家中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家。再过些日子他回了盛京城,估摸着她女儿就该生了,到时候他就是当外公的人了因而这段时日,陆云深脸上总是挂着难以忽略的喜悦。
“陆大人,您是在朝为官多年了,小女子心知要入宫伴驾很是紧张,不知能否问大人您几个问题?”嘉懿沏了杯茶过来,陆云深站在酒楼二楼的临街窗前,听到嘉懿的生意连忙转过身来回了她一句:“姜秀女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只要是老夫能回答的,定知无不言。”
嘉懿将手上的茶递过去,陆云深接了,嘉懿才笑着:“陆大人体恤我等秀女,因天气原因女儿家们赖得动身,耽搁大人和诸位军士们回京述职的日子,还望大人恕罪。”说完,就提出了第一个疑问,“大人,这几天总是听您与旁的人提起盛京城,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盛京是我们的故土,老夫生在盛京长在盛京,哪里有繁华的街巷热闹的酒肆歌坊,还有每逢十五之夜都会办上一次的花灯会。哦对了盛京还有余香浓烈的美酒,和数不清的落落大方的美人。”
听陆云深如此说,嘉懿只笑了笑,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不知皇上可会喜欢我们这样的呢,尤其是小女子,赵家哥哥虽说亲自向皇上举荐了我。但万一皇上不喜欢我这样的,那我会有怎样的下场啊?真的和她们说得那样,没被选上的秀女都会被咔嚓脖子么?”
“……这是哪来的胡言乱语,姜秀女你不要听旁人胡说。依老夫所见你正是应了赵举人的那番话,当世之间再无第二。”老实说,嘉懿这样貌美绝尘的女子陆云深见过的还有一个顾芳云,只是那顾芳云比起嘉懿都还要差了些。尤其是顾芳云清清冷冷孤傲至极,不如嘉懿这般人美心善平易近人又会体贴人心,这样的人才更让男人喜欢。
嘉懿害羞似的红了脸,低垂着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陆大人,陛下叫什么名字呀?”
“这个嘛,陛下是君王,是天子,他的名字……罢了,老夫告诉你也无妨,左右将来等你进宫之后,迟早也是会知道的。”陆云深说着声气就降低了好些,用只有他和嘉懿两人能听得见的语调,说:“我朝国姓为凤,陛下单名讳一个霁,表字临川。”
嘉懿略微一愣,旋即向陆云深施了一礼谢过后,就独自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