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凤霁原还以为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又见到嘉懿，亦或者是要清云道长用捉妖罗盘查到下落了，才能找得到她现在身在何处。不曾想日头将至午时左右，夏德全就匆匆的跑来跟他说长公主回来了。



    “皇妹。”凤霁来了永寿宫，果然看见失踪了一夜的嘉懿又好生生的回来了，只不过身边有个陌生男人，凤霁心中顿时充满了敌意：“皇妹，这位是？”他的敌意，简玉珩自然也是感受到了，并不以为然毕竟他光明正大的牵着嘉懿的手，“某简玉珩见过皇帝陛下。”



    “事发突然让皇兄为我担心了，嘉懿在这里先向皇兄赔个不是。”



    越过嘉懿，凤霁更为警惕地看着简玉珩：“你究竟是人是鬼？”



    昨晚灵越长街上闹鬼一事，刚还朝的长公主昨夜遇鬼迎亲已是尽人皆知。凤霁早起去上朝时还在思考，要是这个流言越来越大，自己该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嘉懿转头看了眼简玉珩兀自笑了笑，从简玉珩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开，走到一旁的茶桌前端了两杯茶来：“臣妹知道皇兄是担心阿玉会伤害我，不过我与阿玉已经拜过天地了。”



    “这么说来，他就是昨晚在灵越街利用凝香楼醉月花魁的花车，将你带走的主谋了？”凤霁伸手接了嘉懿递来的茶盏之后，又反手一拉将嘉懿拉到了自己身后挡着，简玉珩见此神色一黯面对凤霁的试探目光并不避讳，反而兴冲冲的向凤霁说：“陛下既然知晓某并非凡人，就该知道你虽是人间皇帝，但你阻止不了我与自己的妻子在一起。”



    “你是鬼，嘉懿是人，人鬼殊途你们之间是不能长久的。何况你既然明白自己不是凡人，就不该纠缠朕的皇妹！”凤霁转过头来又和嘉懿说若是她被简玉珩威胁了，就告诉他，说：“朕已经派人去请清云道长进宫捉鬼了，皇妹无需担心，待此恶鬼伏诛皇兄会再为你另择一位佳婿的！你是大郦的长公主，没人敢以此为把柄要挟你！”



    “皇兄误会了，我与阿玉之间的缘分要从皇妹此前一直生活的将军村说起，皇兄你先坐下来听我好好与你解释。”嘉懿转头给白芷使了个眼色，后者带着金桃先退了下去，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以及一个夏德全在一旁。落座之后凤霁方问：“昨日我只听你说从五岁起，你就一直生活在将军村，那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快和朕解释清楚。”



    “十多前皇兄你与先太子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选，作为先太子最强的竞争对手，太后构陷母妃与人私通，让父皇怀疑你我血脉。”也因此身为皇贵妃的生母被废为庶人，囚禁冷宫遭遇歹人迫害，而那时候嘉懿也跟着生母一块儿被关在冷宫里，“那时候，为保住皇兄所以母妃选择与你断绝母子关系，你也被贵妃娘娘收作养子。”



    “那之后我与母妃生活在冷宫，日日夜夜与老鼠蟑螂为伴，太后每日都会安排张德胜来冷宫扇母妃的耳刮子，有时候若母妃吭一声，挨打的人就变成了我。”嘉懿在陈述一个事实，尽管从前在冷宫里成长的那个小丫头并不是她自己，而是郦朝真正的永福公主。



    如今代替永福公主活着的是她嘉懿，因此那些已经陈旧的伤疤被揭开时嘉懿的心情，并没有真正的永福公主回想起来时那样疼痛。永福公主是一个真正的柔弱女子，相貌没有嘉懿这般妖娆，远远比不上如今盛京芳名远扬的顾芳云好看。但她生得也并不丑，也不是清秀。



    永福公主因为从小先后经历生母离世，又在宫变之中被带出皇宫逃离盛京城内皇后的追杀，见过了厮杀与血腥，因此心中留下了阴影。以致于在亲眼目睹养母姜夫人被将军村的黄小山凌辱后，一度曾想偷偷暗杀黄小山，最后却是因为不是黄小山的对手，最后反遭其侮辱。



    从此之后永福公主变成了黄小山的一个禁脔，她被安排住在将军村西头的将军庙里，地方偏院夜里又鲜少有人经过，因而在那个将军庙里究竟有多少男人夜里来过，永福公主都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深深记得天色一黑，她身上的就总是光溜溜的，她原以为将军村所有的男人都和黄小山一样让人恶心。直到有一次她因为身体不适昏倒在黄大山家门前，才遇到林翠花与黄大山夫妇这样的好人，那之后林翠花经常到将军庙看望她，给她送新衣服给她梳头，这样的温暖永福公主太贪恋了，黄大山夫妇给了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暖。



    这份难得的温暖却能够长久，也是在将近中元节的日子里，赵海生符红姑夫妇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让永福公主代替赵星儿赵月儿姐妹俩去当祭品祭祀山神。她本以为自己要去当祭品了，村中这些男人总算可以收敛了，不曾想越是临近中元节，她受到的折磨就更甚。



    一天下午，蔡大铁借着到将军庙帮她检查屋顶漏雨的机会，就在院子里的草地上脱下了永福公主的衣裳。她忍着眼泪抓起一块石头，猛地朝着蔡大铁的头上砸，一下又一下直到蔡大铁被砸死，蔡大铁死了永福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林翠花过来给她送被褥，撞见这一幕。



    林翠花只犹豫了顷刻就告诉永福，让她去找水洗澡换衣服，而后又拿起了地上那块沾血的石头，又往蔡大铁的脸上砸了几下。蔡大铁本来是永福杀死的，可是后来被村里人发现的时候，杀人的凶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林翠花，永福赶紧解释说是自己杀的，却没人信。



    林翠花成了杀人凶手，被身为将军村一村之长的赵海生动用了私刑，她死之后黄大山也带着两个女儿跳井自尽了。村民们的谩骂和每日砸门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的生活，最终还是压垮了这个硬骨头，黄大山一家四口会死，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因此永福公主最后的遗憾就是不该连累到他们。



    黄大山带着二丫三丫跳井的第二日，就是中元节。傍晚一到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只有将军庙里难得的挂上了两盏红灯笼，穿着红嫁衣的永福孤零零的坐在庙里的石像前，夜色越来越浓烈，她横了心一头撞死在石像前。就此，血祭石像唤醒了沉睡其中的白袍将军简玉珩，那一夜鬼皇降世天昏地暗，百鬼夜行到处鬼哭狼嚎。



    永福的血滋养了简玉珩，即使未曾找到自己的尸骨，简玉珩也还是成为了鬼皇冲破的禁制离开了将军村。从那之后简玉珩不断以生人血为食修炼人身，数年之后又在盛京城得遇微服私访出游的凤霁，就此人皇与鬼皇之间因为一个永福公主，展开了长达十数年之久的纠葛。



    虽说是人鬼殊途，但简玉珩因永福的血得以苏醒重生，感受到她生前的悲哀与痛苦，将这所有的怨念化为自己的信仰，代替永福报复大郦朝皇室和百姓。凤霁继位仅仅二十年，天下大变三年一干旱三年一洪水到处是民不聊生，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百姓怒而反叛自立为王。



    大郦朝廷崩塌，整个天下就彻底成了一盘散沙，群雄割据战乱连连。



    寄生在简玉珩脑海意识深处的永福公主，不忍看见人间生灵涂炭，以灵魂为祭献给嘉懿，得以改变黄大山一家的命运，改变简玉珩成为鬼皇之后屠戮天下苍生的命运。永福是善良的，可她又过于懦弱，所以在将军村忍耐了那么些年，到最后才会在无法逃离之时选择自尽。



    究其一生哪怕是死后，凤霁也未曾下旨派人寻找过她，因为他也害怕自己的皇位不稳，毕竟他能够成功登上皇帝宝座，也要靠皇后点头。当年端午之夜宫变突发之后，先太子遭遇刺客暗杀，皇后失去最大的依仗又不能失去皇后这个位置，所以只能忍下心扶持凤霁继位储君，到最后凤霁成为新帝，封她为慈宁宫母后皇太后，养母为慈安宫圣母皇太后。



    嘉懿讲完永福公主的前半生，虽然这其中有些删减修改的成分，但很大程度上都能激发凤霁心中最深处的柔软，他面上越是装作冷静，心里就越是愤怒。默了默，嘉懿将一杯清茶从手边端起，正在捋茶盖时凤霁就起了身，说：“此事朕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相信哥哥。”



    “皇兄一语金口玉言，臣妹自然是相信的。不过永福也想告诉皇兄一声，如今那位是慈宁宫母后皇太后，可不比从前好对付。”



    凤霁停下脚步来，回头摸了摸嘉懿的头：“放心，朕自有分寸。”



    “只是，你与这位简卿的婚事，嘉懿你听皇兄一句，终究人鬼殊途你们之间是无法长久的。”始终，凤霁没有同意嘉懿和简玉珩。



    简玉珩也只是冷笑：“这就不劳烦陛下操心，我与嘉懿已有夫妻之实她是我简玉珩的妻子是不争的事实。就算陛下请来再多的捉妖人除鬼师，我也不会离开她，她也不会和我分开。”见他态度如此嚣张，凤霁神色一凛：“你真当朕没有办法对付你么？”



    “陛下尽管放招来试试看，左右不管是这宫殿楼阁还是宫女太监，都和我无关，即便是弄死也无非是给我手底下多添了几只小鬼驱使而已，你说呢夫人？”简玉珩当着凤霁的脸一把将嘉懿揽入怀中，一人一鬼情浓切切眉目含情，好似有春风拂面一般叫人羞涩。



    凤霁暗暗咬牙，气冲冲的离开了永寿宫，他带着满脸愤怒从永寿宫出来，恰好看见柳尚仪正带着蔡小兰跟薛绿萝两人在练习走路。凤霁看了好一会儿，与夏德全说：“那柳尚仪刚拿藤条打手心的，是长公主身边的哪一个同行好友来着？”



    “陛下，那人似乎是姓蔡，陛下若是喜欢，老奴稍后就去打听。”



    凤霁点了点头，“先不着急，左右她们宫规还没学完呢，到时候再说吧。现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将军村一事，那地方知晓皇妹的过去，也是带给皇妹伤害最多的地方，你安排人过去，解决了。”



    “陛下，是斩草除根还是杀一儆百？”夏德全问道。



    凤霁敛眸，冷声：“一只活物都不能留下！违者，夷族。”



    下午的时候，储秀宫秀女筛选到了最后一轮，由皇帝和皇后亲临现场对留选的二十七个秀女挑选出合适的。嘉懿听说余素素也在这二十七人名单之中时，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余素素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可以一路过关斩将仅凭自己小小的一介村姑，跻身到最后的竞选。



    不过比起选秀，阖宫上下最为关注的还是她和简玉珩。之前不久凤霁下了旨招简玉珩为长公主驸马，许多人都还不知道简玉珩是谁，但永寿宫的宫人们却和他们解释，那新驸马其实不是凡人，是鬼。



    永福长公主初初回京就与一只鬼结了亲，成了一对人人惊讶的特殊夫妻。一时之间茶楼酒肆饭馆陋巷里，到处都是在谈论这一桩趣事。



    都没有人关注今年这一轮选秀中，脱颖而出的几位后宫嫔妃。嘉懿拿着葵花籽坐在贵妃榻上翻着一卷记载前朝轶闻的宗卷，身旁简玉珩打着盹挤在着本就不算大的贵妃榻的中间，一双手环着嘉懿的腰还很不老实。嘉懿收起了宗卷叫碧桃拿了下去，转过头来看着他闹。



    不多时，出去打听消息的大宫女墨蕊回来了：“回禀公主，奴婢打听到了。余秀女被赐了香囊，封从七品选侍赐居长秋宫的流芳斋。”



    “长秋宫的主位娘娘是谁？”



    “回殿下，长秋宫至今尚未有主位娘娘。位分最高的是陛下潜邸时纳的良娣张氏，现在封了个五品嫔，住在长秋宫的东偏殿。”



    墨蕊说完，又抬眼看了看嘉懿：“殿下可是有疑问？”



    “没什么了，本宫有些乏了就不亲自去了。你与白芷到库房挑些合适的东西送去长秋宫，至于选什么看你们怎么选，本宫要让六宫都知道这位新晋的余选侍背后的靠山，是我永福长公主！”



    嘉懿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墨蕊心头感到一阵胆寒。



    “是，奴婢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