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叶怀瑾端着一盘青枣在环楼上眺望着远处，一丛碧绿的芭蕉林里一只黑色垂耳兔追着蝴蝶跑来跑去。几颗青枣下肚，叶怀瑾忽然有些肚子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身体异常带来的不适，也许是筑基之后身上有了灵气作为依仗，故此风寒发热这样的小症状都不曾有。



    看着叶怀瑾神色匆忙的跑进茅房，谢小满捂着嘴得意极了，她与万佛宗的无音和尚是旧时也很喜欢无音，昨天无音被叶家两姐弟欺负，她早就想整整这个自视过高的叶怀瑾了。今儿个青墟门后厨来了一批山下送菜的凡人，其中还有些新鲜的时令水果，谢小满早就知道叶怀瑾喜欢吃青枣，因此在叶怀瑾的人来拿青枣之前就给下了点料。



    谢小满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其实还不到家，但正是因为如此，叶怀瑾后来连疑心都没起一个，毕竟这山下送上来的青枣很多，她的侍女去挑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盒。也许自己就是这么倒霉，吃到了最不好的一盒枣子，叶怀瑾自恭房出来脸色有些发青，她快虚脱了都。



    谢小满小声呜呜召回了自己的两只小飞蛾，转身正准备回天道宗下榻的院子，不曾想自家兄长就在身后盯着她：“小满，你在做什么？”



    “大哥……我没做什么呀，出来转转而已嘛。大哥你起来这么早，是要去哪里练功吗？带上我吧，我也和你一起去。”谢小满两手背在身后，藏着自己的一对小飞蛾，谢凤璘只是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家小妹。不一会儿谢小满就认怂了：“对不起嘛，我只是小小的惩戒了她一下，让她受了点罪拉了一下肚子而已，对不起嘛。”



    “谢小满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叶怀瑾是我谢凤璘的未婚妻，是你未来的长嫂，这样的事情如果再让我发现一次，就别怪我不讲情分！”



    “你凶什么凶，有本事你就去告诉她呀，告诉她是她未来小姑子下药害她拉肚子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面对她，叶怀瑾叶握瑜都不是好人，我才不要让欺负无音的女人嫁入我们天道宗！”谢小满哼哼道。



    谢凤璘与谢小满两人争吵的声音有些大，将几个路过的人引了过来，谢凤璘没有揭穿谢小满的所作所为，只是说自己在教训自家妹妹。毕竟是天道宗谢家自己的家务事，几个青墟门弟子也不好参与，互相说了几句客套话，谢小满就被谢凤璘给带走：“这件事就此打住，不管你和那万佛宗的无音和尚是什么交情，从现在起不准你再去见他。”



    “凭什么！我就要去就要去！”谢小满才十三岁正是叛逆的年纪，想让她不去找无音和尚那是不可能的。谢凤璘的态度摆明了不是在和她开玩笑，谢小满委屈极了，打从自己的娘亲去世，被父亲接回天道宗之后她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却总是被这个嫡母所出的大哥教训。



    谢小满并不是谢凤璘唯一的同父异母的弟妹，天道宗掌门谢桓有一妻二妾，道侣生育了一儿一女。长子谢凤璘是为天道宗的少宗主未来的掌门人，女儿谢霓裳几年前就已闭关至今未出，另外两个庶女都是妾室所出，不怎么出彩。谢小满是因为天生水灵根，才得看重。



    这是谢小满被接回天道宗以来，第一次跟着谢凤璘出远门，谢凤璘平时也多宠着自己，因而现在他对那个叶怀瑾如此上心，谢小满心里有些不高兴。要说她之前也曾好奇自己未来的长嫂是何等模样，结果看过了叶怀瑾的相貌也就一般，凡人界如叶怀瑾一样的姑娘多了去。



    谢凤璘也并不喜欢叶怀瑾，但家族责任宗门未来是他索要承担的，他生在天道宗享受了宗门为自己带来的荣耀与安乐，也理应为了宗门和家族接受这一场联姻。所以不管自己喜不喜欢叶怀瑾，维护自己嫡妻的名誉和尊严，是他作为一个大家宗门少主应尽的责任。



    谢小满一上午都不开心，天道宗大长老注意到她是因为刚从青墟门的藏书阁回来，天道宗所有人都住在一个地方，进院子就看见谢小满正在呢喃着什么，坐在一个花坛上手上扒拉着那些无辜的仙草。



    大长老看着很凶其实是个很和蔼的老头，谢小满在大长老面前也是个藏不住话的，大长老知道谢小满今早上跑去给叶怀瑾下了巴豆粉，先是严肃的警告了谢小满一顿，随后又慈祥地给谢小满解释为何谢凤璘要维护叶怀瑾：“她将来是要当天道宗掌门夫人的，到时候你们这些庶出的子女，都要仰仗她，你可不能再和叶大小姐闹别扭了。”



    “大长老，我知道错了不过我是不会和她道歉的，长兄已经训过我了所以我绝对，绝对不会道歉。”何况叶怀瑾跟叶握瑜欺负无音也没道歉啊，大长老知道她是小孩心性也不怪她，只是让谢小满记着这种事情绝无第二次。到时候莫说叶怀瑾自己不起疑心，也有旁人。



    被小姑娘惦记着的和尚，这会儿却是在一个温柔乡里沉醉不知是梦是真，温软香嫩的娇躯乌黑的长发，精致的五官这身边的女人，比壁画上的那些女菩萨还要美。嘉懿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任由无音发呆出身瞧着自己：“看够了么？或者说，昨晚上还没享受够？”



    嘉懿宛若上了一次青楼似的坦坦荡荡，披衣起身时后背上一头青丝垂泄下来，跟瀑布一样。无音迷茫着睁着眼睛看着嘉懿动作，红如火的肚兜叫嘉懿从床下捡起来往脖子上系着丝带，玩心顿起的她忽然转过头娇嗔了一句：“起来，帮我把下边两根带子系一系。”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僧定心不够，竟然犯下如此色戒，罪过罪过。”无音反应过来发觉自己是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色戒，顿时心中生出一股要以死谢罪的想法。嘉懿倾身过来搂住他，两人昨晚如胶似漆恩爱缠绵的时候，可没见这和尚这样‘清高’：“你这把人吃干抹净就不认账的小和尚，睡了我还想侍奉你的佛祖？”



    “女施主……”无音实在是想不起来，昨晚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记忆有些乱。只记得自己被师叔师兄弟们喊去议事厅，结果回来的时候身后仿佛趴了一个人，等他沐浴之后准备上床休息便被一女子搂入怀中，半推半就的就成了这桩露水姻缘。啊，他记起来了这女子的相貌打扮，不正是像昨晚叶怀瑾谢凤璘他们描述的那位元婴女修？



    无音：“女施主，你你快穿好你的衣裳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呔，你这厮跟我这装什么，昨晚你搂着我喊娘子的时候可没这么冷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我男人。”嘉懿很快穿好自己的衣裳，下了床却是故意留下了一件儒衫，她出门离开无音的房间时，外头已经是快午时了。万佛宗的和尚们一个个都是宅男，一天到晚待在自己的房里念经敲木鱼都没问题，所以嘉懿离开这小院子时几乎无人。



    在万佛宗弟子们下榻的院子里，有个洒扫的侍女，嘉懿从无音房里出来时她正在收拾院中花坛上的那些落叶。



    当时她蹲在花坛后边自然没让嘉懿看见，因此后来青墟门里传出有和尚与女修私会的流言，嘉懿还以为是哪个女修这么厉害，结果没成想那传的沸沸扬扬的仙门八卦女主角就是她自己。



    青墟门就是昔日的归墟宗，嘉懿从昨晚知晓了真相，便有打算要再去神女峰看一看。来到神女峰的时候发现自己当初留下的结界禁制还在，神女峰在雪原之中是最独特的一座高峰，漫山飘零着雪花山上翠绿殷红生机勃勃，不过就算这里头生活着许多精灵，也没人敢上。



    神女峰上依稀还能看见自己和徒弟们生活的过的痕迹，嘉懿在神女峰前后搜寻了不下七日，才在一处设下了三道分神期修为的妖修结界洞府外，找到了沉睡多年的芃芃。芃芃身体冰冷元神出窍不知去往何处历劫去了，嘉懿利用神魂禁制与芃芃交流，后者知道她回来了，忙说自己即刻就回来见她。



    嘉懿不知情况，因为将神女峰收拾一番后等待着故人的重逢。



    千年蛇妖芃芃从洞府中苏醒，看到外头恢复了往日气象，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姐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回来的，自从你飞升上界，归墟宗也如你所料成为了修仙界的第一大派。”



    “那青墟门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封印在山洞里？”



    芃芃深深地凝视着嘉懿的眼眸，好半晌才缓缓道：“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当初姐姐你不分人妖，只要是有缘之辈都收入归墟宗门下。你的四徒弟你还记得吧？他后来突破成了如今妖界实力最强的妖皇，人族与妖族千百年来少有纷争，妖族渐渐落寞，魔族就日渐兴盛。”



    “魔族？”



    芃芃说：“你二徒弟卫青后来的子孙里，出了一个在人间斩妖除魔的天师，这小子性格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他曾被一个女修欺骗感情，一怒之下修为暴增走火入魔，最后沦入魔道成为了魔界的一员。”



    “……怎么我不过是睡了一觉，这个世界就发生这么多事。”嘉懿真的只是在自己的龙宫睡了一觉而已，墟空之境她的龙宫里又添了一些新鲜玩意儿，要不是不允许，她倒真的是想把芃芃也带上去。



    芃芃不知嘉懿所想，只是拉住嘉懿的手好一番撒娇：“姐姐你这次回来，只是想来看看归墟宗如今的境况还是说，要再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呀？我之前闭关是为了去凡间历劫，我很快就要度人劫，过了人劫我就能真正的从一条蛇变成一个人了，我有些害怕雷劫。”



    “雷劫没什么可怕的，你看我现在的身体刚经历过雷劫，不一样好好的没什么大碍。你的修为本就比一般妖修高出许多，人劫虽是你命中注定要遇到的坎，我也不能替你化去否则你将永不能修成人魂。”妖修成人，必然是先修人身再塑造人魂，躯体魂魄都是人了，才算成功。



    古往今来不论是哪一个世界，只要是想成为人类的妖，都会经历这样的一场人劫。劫数难料，嘉懿虽有办法瞒过此间天道在芃芃历劫的时候帮她一把，可如果她真的如此做了，芃芃必然就难以真的蜕变。



    蜕去一身蛇皮修得一具真真的人身，是芃芃从刚认识嘉懿的那时候起就一直坚持的修行目标。撇开人劫不谈，嘉懿倒是很好奇：“你如今也是妖族之中少有的分神期大能之一，怎么还要去异界？”



    “如今此界经历过千年前的道法末时，灵气越来越少，飞升的修士也越来越少。不知道是天道守恒还是上界神仙不允，如今修仙之辈连给自己留个子嗣血脉的因缘也越来越渺茫。”芃芃提到这个，嘉懿倒是蹙着眉头给她讲了自己在青墟门遇到的事。



    芃芃听完之后很是吃惊：“这么说，那青墟门的掌门人如今还应该喊你一声太祖宗？！不过青墟这小子我以前也有过几面之缘，他是个天才可也不是个善茬，其性格犹如龙子睚眦锱铢必较心肠歹毒。”



    嘉懿曾在人类世界学到过一句话，一千个人有一个千种声音，一个人有一千种脸色每一个表情都有一个千种不同的风评。评价一个人好与坏光靠道听途说很难立下判断，嘉懿不再和芃芃讨论这些，只是转头看着如今这冷冷清清的神女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清冷的神女峰从这一天起，又亮起了千年不曾再现的天光。青墟门试剑大会落下帷幕，许多别派弟子在云头经过神女峰的时候，都注意到了那冷冷清清的神女峰上，如今却好似重新有个新的主人。



    天道宗一行坐在一艘仙船上，大长老立在甲板上观望着神女峰上的天光，曾几何时他也听说过这神女峰天灯的传言。



    说它是归墟宗立派先祖，昔年大虞朝世宗皇帝的恭懿皇后飞升成仙之后留下的仙门至宝，乃是神女峰禁制的阵眼法宝。



    这天光，一缕入魂，可令百兽成妖开智，千植化灵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