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七



    一个很平常的周一，课间操结束之后校领导照例又在综合楼前老生常谈，提醒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突然间一个人影从综合楼的上方坠落了下来，那是一个美术室的人偶模特，虽然不是真正的人，但这件事却给不少师生的心里造成了一定不良影响，教务主任十分生气。



    “宋老师，虽然你们高一四班的学习成绩总体水平是全体高一年级的榜样，但你们班上这两个学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嘉懿来到教导处的时候，干了坏事的两个学生已经先挨了一顿批评，教导主任明显是还没消气，嘉懿也是再三表示一定好好惩罚两个不听话的学生。



    走出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门口的两个学生一男一女分别是向晓峰、丁宣仪，是高一四班唯二的两个学美术的艺术生。看到嘉懿冷着脸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两人心里一阵发虚，跟着嘉懿往他办公室去的路上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怎么办宋老师好像很生气”“惨了。”



    到了生物组办公室，嘉懿前脚进了门后脚就让向晓峰和丁宣仪回教室去上课。向晓峰与丁宣仪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半晌后确认嘉懿的确是让他们回去上课，于是两人一步三回头的怀着忐忑的心，离开综合楼回到了高一四班的教室。当时教室里正在上数学课，都上了一半。



    直到下午第三节课打了下课铃，向晓峰与丁宣仪两人才真的忘掉了早上那件事，两人和班上的同学结伴去食堂打饭。走出教学楼往食堂去的路上，丁宣仪被体委高铮往后拽了一把：“丁宣仪你小心点！”



    “妈呀有人跳楼了！”向晓峰吓得不轻，十几岁的孩子乍然之下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高空坠落，自然是被吓到了。丁宣仪高艺林还有王紫涵三个女生更是吓得当时哭了起来，高铮叫了另一个男生过来，三个男生护着三个女生往食堂去。但是方才那一幕，怎么都抹不掉。



    那跳楼的人是学校的一位老教师，教高三历史，今年已经六十多岁身体一直很好，前段时间还参加了杨槐镇的中老年运动会。没有人知道老教师为什么会跳楼，但人都已经死了，再追究一些有的没的能有什么用呢？学校通知他的家属也打了报警电话，警察很快就来了。



    在这之前，时间回到这一天的上午第三节课，那时候嘉懿让向晓峰丁宣仪两人回教室上课，自己也在生物组办公室整理了备课ppt。之后就在办公桌上打起了盹，在旁人看来嘉懿就睡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这间办公室，实际上他早就已经灵魂出窍了的。



    “陆老师是好人，他绝对不是你们口中说的那种人！”一九九九年王婷婷事件发酵的越来越激烈，在师生和家长的抗议声中，陆嘉懿被安排到了山后村执教。千禧年到来的那个元旦，一个叫李梅梅的十三岁六年级女生中途辍学，被家里人以一百元的礼金嫁给邻村的罗久。



    罗久年过三十五腿有残疾一直没能娶到老婆，看重李梅梅年轻长得漂亮，李家罗家张罗着婚事的时候，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李梅梅放学回家之后直接被带上了牛板车去了罗家，因为这个女学生三天没来上课，陆嘉懿感到十分奇怪就去了李梅梅家家访，经过旁敲侧击才听说李家人为了一百块钱和一些白糖大米，把李梅梅嫁了出去。



    而当时，李梅梅的哥哥李大河也到了娶老婆的年纪，只是家里穷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李梅梅的父母为了儿子娶媳妇，还专门找了罗久商量过，自己的大舅子娶媳妇，罗久当然舍得出钱，李家拿了罗久出的一百五十块钱置办家具，去镇上买了黑白电视机和卫星锅。



    李梅梅到了罗久家三天，没有一天下过床，她已经被罗久折磨的不成人样。陆嘉懿身为老师自认为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学生，他不顾罗家人的阻拦带着李梅梅离开山后村，到了镇上去看医生。



    罗久因为刚到手的老婆被陆嘉懿带走了，就去李家大闹，两家人最后联合起来啃陆嘉懿的血汗钱。李梅梅在陆嘉懿的帮助下开始住院，每一笔花销都是陆嘉懿用自己的教师工资垫付的，但在这之后，因为陆嘉懿把这件事闹得尽人皆知，李家父母又开始嫌弃女儿‘不检点’。



    罗久也不要这个被男医生看光了的老婆了，吵着闹着从李家父母手里拿回了自己的二百五十块钱，没了钱李大河娶老婆的事又成了水中的泡影。陆嘉懿无奈之下拿出了自己的钱，李梅梅的爸妈拿了钱还不消停，非要让陆嘉懿对自己的女儿负责，这本来是李家人自己瞎编排出来的，等到别人报了警，他们又怕坐牢，改口冤枉陆嘉懿猥亵。



    陆嘉懿两次被人以这样的罪名羞辱人格，他气愤又绝望，气自己教书多年却没有教出一个敢于勇敢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学生，绝望这个时代还有那么多思想守旧的封建老古董。他从青槐山断崖上轻飘飘一跃跳下去，他死不瞑目连阴差都不敢来拘他的魂，因为他怨气太重。



    陆嘉懿生前有多么喜欢自己的学生，死后就有多么恨。他不求学生将来厚报自己，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教出来的，是一群白眼狼。谁能想到当年被警察们问话的陆嘉懿，在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唯一一个替他说话的，居然是罗久，他说：“陆老师，我老罗相信你是个好人！”



    零几年的一个秋天，一群学生自发结伴来到青槐山断崖处祭拜跳崖自杀的陆老师。而现在，那些当年出庭指证自己的老师有罪的学生，一个个出人头地或是成了富商，或是当了高官，或是做起了贵太太。



    也有少数人从事了教育事业，这个跳楼的老教师虽然不是陆嘉懿的学生，却是当年和陆嘉懿同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陆嘉懿在当年的庭审最后尽管以无罪之身被释放，但已经在人们的口中变了味的谣言，早已经不再是法官一锤定音，说他无罪就能抹消掉的。



    已经在灵魂上打上了烙印的伤疤，怎么会因为肌肤的完整，就说那些咬文嚼字的伤人话语是莫须有不存在的。难道说有人捅了你一刀，最后又给了你一笔钱，还要你当做没事发生，你真的不在意那一刀？



    “南新桥，男，汉族。六十八岁中学高级化学教师，杨槐镇木兰乡人，从事教育工作四十五年，平素为人和蔼偶尔还喜欢给同事帮忙代课，他从十几年前就不再担任班主任，目前是杨槐中学高三五班、七班和十一班的化学老师。”杨槐镇派出所，几个负责老教师坠楼案的民警正坐在一个小会议室里讨论着老教师的生平事迹，“是个好人。”



    “不能这么武断吧，这世上真正的好人能有几个？我觉得这老头肯定不是自己坠楼的，你们再好好看看天台上的照片，找找线索。”



    警员们每个人的看法都不统一，作为队长的肖勤决定从三个方面入手调查，第一是老教师的社会关系，包括人情交往师生关系。第二点是老教师的家庭，第三就是调查老教师是否跟人有仇，就算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求下属一定要仔细记录下来。



    南新桥的死只不过是一池静谧的水，被一颗小石子荡起了涟漪，很快就归于平静。杨槐中学死了一个老教师，这大新闻也只在人们心中嘴奥迪上留存了短短一个多星期，很快人们的注意就被另一件大事吸引，杨槐镇来了一个拍戏的剧组，指导这部戏的导演郭冷均家喻户晓。



    郭冷均拍过的电影部部都是票房大卖的经典巨作，这一次他来杨槐镇取景是为了手头正在制作的，一部贺岁片《天鹅舞》。郭冷均带着剧组来到杨槐镇拍戏是和杨槐镇的镇政府打好了招呼的，剧组一到杨槐镇就先去了镇政府安排的农家乐吃饭，郭冷均似乎在这里有熟人。



    郭冷均在饭局中途接了个电话，随后跟副导演打了声招呼，就拿了自己的手机和钱包出了农家乐的包厢。农家乐的露天大院子外停了一辆



    银灰色的奥迪，郭冷均刚坐上来车子就开动了，“三少爷好久不见了啊，你怎么会到杨槐镇这么个小地方来教书？难道是宋董事长给你安排的什么考验不成，哈哈哈，你现在当了老师我还真不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你不还是喊我三少爷没变过。”嘉懿手握着方向盘在前面的路口打了个弯，车子走向一个上坡：“杨槐镇这地方还保留着很多**十年代的老建筑，我现在带你去的这地方就是七十年代修的一个老医院，我已经和负责人打过招呼，还拿到了钥匙。”



    “不愧是三少爷，你这么快就拿到了钥匙，也替我省去了不少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郭冷均这话虽然说着感谢嘉懿的，其实也并没有真正想通过一些外在的物质来谢礼，嘉懿也并不在意。车子又上了一个斜坡正要拐弯上去，对面来了一辆三轮车轮胎打滑。



    嘉懿急忙将车子往后退了几步让路，那三轮车差一点儿就冲出护栏，郭冷均看得心惊胆颤：“这地方也太危险了，三少爷你就不怕这样的路？一到下雨天车子打滑可是常事，这样的斜坡一不留神可就冲出去了啊。”郭冷均说的话在理，嘉懿也说：“这地方确实很危险。”



    不过下一刻三轮车跌跌撞撞开走了，嘉懿也重新加速让车子过了弯道拐上一条上坡路：“郭导来之前，应该也看过我发给林洋的那份文件了吧。先别问我是怎么把那么久的案卷调出来的，这次合作只能说是你我双赢。”他有着绝对的把握票房一定会叫座大卖，很是自信。



    郭冷均虽有些不忍心说一些打击年轻人自信心的话，但还是免不得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上，提醒嘉懿：“三少爷有这样的自信是好事，不过我也不能保证这次拍出的电影，就一定能吸引观众们的眼球。”



    “一定会吸睛的，你看到车窗外飞速向后的那一排排绿杉树了吗，在这绿杉树的背后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天鹅池所在的青槐山。青槐山上还有许多古老的小庙宇，逢年过节这里的人们都会上山祭拜，现在这个年代还能找得出有如此浓重情怀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吧。”



    嘉懿的话成功转移了郭冷均的注意力，在后续的车程一直在思考一件事，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把天鹅与天鹅舞完美的贯穿融合为一体。



    来到一间废弃已久外墙上，还用红油漆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十字的老医院，光是站在老医院外面的黑泥土路上，就能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时代风正扑面而来。只是越是往里走，郭冷均心里就越是有一股冷战的感觉，嘉懿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说：“这间老医院以前死的人不少，零三年还是零四年的时候啊，有个精神病弄翻了库房里的煤油。”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样一栋，有一半楼房都被烧毁的建筑。那些被烧毁的部分后续可以用做旧的方式修补处理，郭冷均一边看眼前的蓝色灰砖砌成的建筑物，一边随着嘉懿的步伐朝前走。



    忽然，嘉懿停了下来，指着面前一处挂着内科牌子的楼：“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叫李梅梅的女学生，她很可怜，十三岁还在上六年级。小学未毕业就被家里人嫁了人，后来她丈夫伤了她，是她的老师把她从闭塞的山村背到镇上来治病。可她最后却恩将仇报害死了他。”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这个李梅梅也太坏了太恶毒了吧，我要是她的老师肯定不会多管闲事，那个年代女生早婚早孕的多了去。说实话吧，那个年代也实在是没有办法，那时候重男轻女的多咧。”郭冷均说到这里，看见嘉懿已经了内科大楼，一阵风吹来，刮起墙上的灰尘。



    嘉懿笑了笑，回过头来一脸冷色：“郭导，你还记得自己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太太？她姓李啊，叫梅梅？李梅梅？！”



    嘉懿忽然哈哈哈连声大笑起来，然而不由分说拽着郭冷均的手，来到内科大楼二楼的一个大厅。找到一张放置在角落里的病床，“这张病床曾经是李梅梅睡过的，她在这上面躺了三个月，她老师当牛做马伺候了她三个月，还把自己唯一的活路，也都给了这个女学生。”



    “可是最后，李梅梅做了什么呢？郭导，你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