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尔同袍·七



    卷起衣袖戴上套袖，嘉懿系上围裙在小小的一方厨房天地中施展拳脚，一块猪里脊叫他切成厚度均匀一厘米的肉片。玉米粉、食盐鸡精和白胡椒粉、香油花椒油和豆瓣酱调和腌制，取来一个番茄拿开水将皮烫掉后切成小丁备用，锅中烧水把豆芽和青菜焯水过滤装盘。



    再开火时锅中倒少许花生油，耗油生抽老抽以及火锅底料都放进去大火烧化。再来一壶烧开的热水倒入锅中，等到水面上冒起了密密麻麻的气泡，就可以把肉片放进去了。出锅之前再把豆芽和青菜倒进去盖上锅盖焖两三分钟，用漏瓢将肉片和配菜捞出来装盘撒上芝麻。



    徐晋嘴里嚼着口香糖靠在厨房玻璃门上，目光看着嘉懿炒菜的动作几乎连贯不眨眼。嘉懿炒的第二个菜是西蓝花炒火腿，另外一边的灶上的小砂锅里，煲着的是一锅山药排骨汤。徐晋闻着飘来的香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宋老师，你好像一个贤妻良母啊。”



    “唔”徐晋忽然弯腰双手捂住肚子，嘉懿拿了一瓣大蒜砸向他，收了手拿上锅铲继续在平底锅里豁楞。一盘回锅肉炒出锅之后便没了其他的菜，他们只有两个人菜多了大概率会剩下，而嘉懿又不是个爱吃剩菜剩饭的人，所以每次他自己煮饭炒菜，都是按照计量来煮的。



    山药排骨汤上桌的时候，徐晋已经迫不及待的先将麻辣肉片吃了几块这会儿舌尖被花椒油麻的，只想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嘉懿拿了两个空碗过来，他习惯于饭前先喝汤，徐晋也有样学样拿汤瓢给自己舀了半碗汤，“呼宋嘉懿你这汤里，没有放盐吗味道怎么这么淡！？”



    “我口味偏清淡你要不习惯的话，橱柜第一格里放的是调味料。你可以自己把食盐拿来再添一点，另外你若是想喝酒，吧台后面的自己去选就是。”嘉懿低头吃着自己的饭，原本开学还有二十多天，他这么早来杨槐镇自然是因为，有关高中生军事训练营开幕的事宜了。



    徐晋到底没去拿盐，他在部队常年都是吃大锅饭的，口味早已经忘记真正喜欢的是咸还是淡。嘉懿炒的菜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意外的让徐晋味蕾被激发，因而胃口大开最后居然连汤都不剩下一滴。



    嘉懿给徐晋安排的客房在书房的旁边，这里原本是过去的陆嘉懿准备给儿子陆海的。徐晋洗完澡睡不着，隐约听见隔壁书房还有翻阅书页的动静，凑到门上侧耳倾听了一阵，不经意的把本就没有阖上的门轻轻推开了些。书房里的男人只穿了一身睡袍，坐在摇椅上看书。



    身边的茶几放了一只烫花瓷茶壶，并两只倒扣在托盘中的杯子。徐晋原想着轻轻把门阖上，哪知书房里的嘉懿却是美艳不抬，喊了徐晋进去喝茶。大晚上的人不睡觉反而要喝茶，这不存心不让他睡嘛。



    徐晋进了书房，在嘉懿身边的空座坐下来，嘉懿放下书动手给徐晋倒了一杯茶，瓷碗中荡漾着的茶水呈褐红色，一片茶叶都见不着。



    “这叫忘忧茶。心事重重的人喝了这茶，会如同醉酒一样昏迷不醒，陷入梦境深渊久久不能清醒。你若要饮下这杯茶，先想好。”



    嘉懿忽来的一番提醒，倒是让徐晋伸出去的手有些发抖，不知道这杯茶自己究竟是该接过来喝了，还是该拒绝。在嘉懿的注视下，徐晋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滋味略苦，苦过就是甘甜，最后是寡淡。



    “徐晋，你可曾后悔在俞军兵临城下之时，舍弃我们母子？”地牢最深处，一身金色华服锦裙的宋嘉懿坐在一张粗糙的矮凳上，在一扇铁牢笼外拈花摘叶。她手上的一株玫瑰花被她指尖碾碎，紫红的汁液顺着她那狭长的护甲滴落在黑色的石板上，发出一阵轻微的碎响。



    徐晋脖子酸痛的快要坠落，他被铁索绑着手腕，吃饭饮水都要有人喂才能办到。即便是撒尿排泄也要他人帮忙，能够在这样一方独立的小天地里，享受片刻宁静，是如今成为新朝皇后的宋嘉懿的杰作。



    徐晋才刚入梦来，脑海中顷刻就灌入了许多他错过的梦中记忆。



    宋嘉懿现在已经是新朝皇帝，以三书六礼昭告天下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半壁新朝江山社稷，在朝堂上也有一半的话语权。而这一切权利和皇后之位，都是她自己亲手争取来的。



    徐晋睁开眼看着宋嘉懿那一身金黄的凤袍，咧开嘴不知该哭该笑，只是眼角的余光里增添了几分可怜的情绪。宋嘉懿虽然注意到，也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我都忘记了，因为实在是太恼你那张嘴，我已经把你的牙齿都给打落了。而你的牙齿，在我的手腕上钏着呢。”



    宋嘉懿这样做，究竟是因为恨徐将军，还是因为爱他呢？徐晋弄不明白宋嘉懿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在后来宋嘉懿起身离去的时候，听见她掉泪的声音。徐晋心中也很难受更是痛苦，可他明知道这是个梦，却无法让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只能日复一日的与宋嘉懿见面。



    虽然说是日复一日的和宋嘉懿见面，但徐晋心中却有一个很大的困惑，表面上时间应该过去了一天一夜才对，可每次宋嘉懿出现在牢房里的时候，说的话都是同样的。她仿佛每天都在重复这些话，不管徐晋以什么样的反应面对她，宋嘉懿似乎变成了一个机器人似的。



    这一日宋嘉懿又来了，她还是穿着那一身金黄的凤袍坐在铁牢外，她坐下来刚准备开口说话，便看见被铁索绑起来的徐晋，睁开眼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她眉峰一挑讪笑起来，徐晋开口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为人臣必忠君以报国事，虽死而不悔。你要恨，就恨。”



    “徐晋，你以为事到如今我对你还有恨吗？我对你早已死了心，从你舍弃我们母子的那一刻起，我便恨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根本就恨不起来你，因为你太可怜了，你没了兵没了权连一直守护着的百姓都背叛了你啊。”宋嘉懿低头捋着裙摆。



    徐晋冷漠道：“我知道这是一个梦，你想要把我困在这梦里，休想！不管你说什么对我来说都是耳旁风，爱也好恨也好，权力也罢富贵也罢。我就是我自己，不是你的丈夫也不是扞卫城池的大将军。”



    宋嘉懿那张姣美的脸上五官开始迸裂，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言语一样，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抓着牢门上的两根铁柱子要动起来：“我听不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梦不梦的。难道你现在所经历的所感受到的不是真实吗，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忽然的，宋嘉懿在徐晋面前摇身一变，一个芳华正茂的女儿家转眼变成一个英姿绰约俊美无双的青年。徐晋眼神一怔，目光片刻不落的锁定在对方的脸上，变成男人的宋嘉懿和现实中的宋嘉懿更像了。



    宋嘉懿说：“原来如此啊，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我。呵呵呵，我还一直以为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你才总是对我不理不睬甚至都不肯正眼看我，原来是我不该以女子的身份接近你是吗？这副皮囊你一定觊觎了很久吧，你看我连你心里喜欢什么样的皮囊都一清二楚。”



    “你不是他也不可能变成他，哪怕你的声音你的容貌和你的身形变化的与他再像。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是人类，就算是梦中，人类也终究是人类，没有办法和你一样说变身就变身的。”徐晋的话给了宋嘉懿当头一喝，他忽然就生起气来了。



    宋嘉懿一脚踹在牢门上，铁牢笼居然被他这一踹，颤抖了起来。宋嘉懿的力气很大，身上的凤袍在一阵妖风中撕裂成碎片，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雪白的长衫儒士袍。宋嘉懿头戴玉冠手持折扇，宛若一翩翩书生似的穿过铁牢栏杆进来，那么粗壮的栏杆对他好像全无阻碍。



    宋嘉懿伸手掐着徐晋的喉咙，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原本想说什么来着，不过在看到徐晋眼中的神情格外放松后，停下了。宋嘉懿退到一旁，静静地看着徐晋：“你还是第一个在我编织的梦境之中看穿真相的人类。真有些舍不得吃了你，但你实在太香了。”



    “能不能吃的下嘴还要看你有几分本事。”忽然的，仿佛空间被撕裂，牢房坍塌还原成一个虚无的空间。徐晋低头看见自己站在一条河流之上，手腕上的铁索已经不见踪影，牙齿也都长回来了。那个突然来的声音由远及近，徐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声音的来处细看。



    嘉懿真身显现，冒牌货瞬间变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来，“梦魔！”



    “人类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人类对你朝思暮想，才会得以让我钻了空子，就差一点儿我就要吃掉他了。”梦魔一直都存在于人类世界之中，每当夜晚到来人们开始睡觉做梦的时候，梦魔都潜伏在那个人的梦境中伺机而动。他以梦为食物，被吃就是死路一条。



    嘉懿眼不斜视直往徐晋面前而来，一把扶住了身体软倒的徐晋。随后一挥手召唤出两个纸人傀儡和梦魔交起手来，纸人傀儡看似孱弱实则威力巨大，它们一个攻击梦魔下盘一个负责从旁辅助，持续不断的偷取梦魔的能量。徐晋面对嘉懿时心中有愧，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梦魔不是纸人傀儡的对手，不过才几招功夫，就落败作势要逃。嘉懿伸手将梦魔给抓住了捏在手心撕拉胡扯，把一个好端端的梦魔当成了幼稚园小朋友们，课间开发脑力的益智拉拉土玩具。徐晋眼看着一个那么大的一个人忽然被嘉懿拍成了豌豆大小，顿时就给愣住了。



    嘉懿将纸人傀儡收将起来，转过身来拉起徐晋的手，梦魔在他手中放声的咆哮嘶吼着。徐晋与嘉懿说话的空档，梦魔找准机会从嘉懿的手缝溜走，刚要离开徐晋的梦中深渊，忽然空间中泛起一阵金光。



    嘉懿暂时松开了徐晋飞身一跃化作一条金鳞巨龙，梦魔被他一口吞下顷刻间就魂飞魄散，成为了他的腹中食物。最后他又回到徐晋的面前来化身成人，一身锃亮的西装干练又令人畏惧，刚才的那一幕宛若是徐晋的一个梦中梦。嘉懿淡淡的朝徐晋笑了笑，又牵起他的手。



    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徐晋推手要打开那扇门，但是下一瞬嘉懿就从门中走了出去。徐晋也尾随着嘉懿从门后出来，下一刻他从嘉懿的怀中抬起头来，睁开眼抻了个懒腰，再一不留神跌坐在了地上：“呼我这是怎么了？已经十二点了啊，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的吗？”



    “你喜欢我？”嘉懿还是坐在原位看书，神色从容好似在陈述一件什么事实似的，哪怕是个疑问句。徐晋顿时就怔住，眼睛也不敢抬起来看他，嘉懿又说：“刚才你喝了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梦里的那条龙，真的是你？”徐晋诧异。



    嘉懿抬起手来手指蜷起一弹，一束微光没入徐晋的眉心，再之后徐晋就忘记了梦中发生的一切，甚至于连刚才嘉懿问过他的话都忘了。嘉懿也好似从不知晓这个人的心思，只是提醒徐晋夜色已深他该会客房去休息了，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徐晋还是听话先去客房休息。



    在徐晋关上书房的门后，嘉懿忽然张开嘴吐出一颗黑色的糖果，那是梦魔成为他腹中的食物后化作的黑糖。味道比苦瓜还要苦，特别的难吃所以嘉懿又给吐了出来，他伸手扯来一张餐巾纸包住，丢到垃圾桶里去了：“这世上敢在太岁动土的，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另一厢，徐晋刚躺了下来，便发觉被窝里有个毛绒绒的东西。



    揭开被子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



    大眼瞪小眼，“妈呀！”



    “喵呜！！！”



    一人一猫，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