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四



    瑞王江流年轻时候也是个俊美无双的男人，他也有过一段风流纵情的历史。江霁长得最肖似年轻时候的江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瑞王妃才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小儿子。江霁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母亲了。



    “父王给我说，这次大月氏会有一位公主来洛阳，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和那位公主结亲。”江霁坐在一张长耳官帽椅上，面前的一方半人高的小几上，放着一盏茶并一碟鲜花饼。对面太子苏虞坐在案几后头还在翻看奏疏：“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娶个公主挺好。”



    “……大月氏风俗女主为尊，我若与大月氏公主联姻，依照大月氏的传统是要跟着公主回大月的。三哥你难道希望我去那么一个小巴掌大点的，连吃水都要和龟兹人打仗的地方？三哥你也太无情了。”



    苏虞这时抬起头来，却不是看江霁而是顺过他，望向他身后大门口正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而来的姜青绾：“绾绾来了，孤不与你争一些小儿话题。”江霁起身颔首示意算是打招呼了：“小嫂子。”



    “妾惶恐，二公子这声‘小嫂子’青绾担当不起。还望二公子以后莫要在这样称呼妾身了，免得落下口实给殿下惹来是非。”姜青绾没有直接说明自己是被人警告过，但清晰简洁的说明自己被欺负了。



    苏虞低沉着眉眼扫了一眼书房中伺候的宫人，又与江霁两个不知在商议些什么，因为他们俩是在用复杂的眼神交流。不愧是一条开裆裤里穿出来的‘手足兄弟’，这俩人的默契如今姜青绾还不能理解。



    姜青绾腹中如今已有‘两月身孕’，平素在宫人们的照拂下，小心翼翼的在东宫安隅着。苏虞对姜青绾‘母子’十分看重，平日里除了定时的早朝之外，也就是偶尔去后宫向帝后请安的时候会丢下她。



    东宫书房与姜青绾住的慕绾轩相连，慕绾轩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且与书房也并不是连通的。苏虞在以良娣之位接了姜青绾进宫后，便派人连夜换了殿阁的名字以及把中间的一道墙给拆了，架了座桥。



    苏虞还把自己的寝殿搬到了慕绾轩，在慕绾轩正殿边上的侧殿里叫人弄了一张床，每天夜里在姜青绾入睡后便去侧殿休息。他对姜青绾的爱重让人难以想象，这位太子曾是杀人如麻镇守北疆的大将军。



    遇到姜青绾之前，苏虞其实是个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更不会因为女人弱小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遇到姜青绾之后他还是这样，就譬如那位武安侯府的三小姐，利用野猫差点儿害姜青绾受伤，仅凭这一点苏虞就在朝中稍加运作把武安侯逼到交出手里一半兵权。



    为了此事皇帝还高兴地赏下了一条黄腰带，上面的飞龙祥云纹尚服局的绣娘们，以金丝彩线绣成的。苏虞身为皇太子收到这样一条腰带预示着什么，群臣无不为之感到惊喜，就连皇后都没有想到过。



    听说武安侯下了朝回府之后，将自己的三女儿打落了两颗牙，还把人给送去了家庙做姑子去了。武安侯素来在朝中因为有兵权在手，素来和朝上一部分文臣不假辞容，就连皇帝对他也是多有些忌惮的。



    大宁朝兴国三百余年，早已根底固深成为一棵，难以撼动的参天巨树了。姜青绾这样出身卑贱的女子嫁入皇家，虽然不是唯一，却也是一些世族豪门和皇亲们不乐意待见的。毕竟以她的身份不配太子。



    “绾绾你在做什么？”夜里，苏虞方从书房那边处理完奏疏回来，便看到姜青绾又在擦拭箜篌上的丝弦。这把箜篌是苏虞让人专门为姜青绾寻来的，从西域而来名唤“凤泣血”据传还是一样上古神器。



    传说究竟是真是假无人知晓，因为这把凤泣血自中原王朝流落西域几百年，期间从未有过哪个箜篌大家能把它弹响。凤泣血因而就有了另一个名字“哑凰”，故所周知凤凰乃是雌雄一对，失去另一半则一只将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这是从远古神话时期流传下来的奇谈。



    而乐器者与弹奏乐器的人便是一对‘凤凰’，若是器物生灵不遇知音绝不会发出声音。苏虞虽然一时为表自己的真心，给姜青绾寻来了这样一把看似价值连城，实则有可能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一样废物。



    姜青绾闻声慢慢转头看向苏虞，笑着说：“殿下回来啦。”苏虞走过来扶着她起身，其实现如今的姜青绾完全不需要他这么重视，尤其是她也根本就是假孕。苏虞说：“孤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叫夫君。”



    “知道了，夫君～”姜青绾踮起脚来在苏虞脸上轻轻一吻，后者高兴的很抱着她便往屋里去，正把姜青绾放下来准备下一步，却不得不临阵当起了逃兵。因为姜青绾腹中还未有三个月，他不可以继续。



    姜青绾好笑极了望见苏虞逃也似的背影，在偌大的床上翻了个身，坐起来转头看了眼自己纤细的手腕。她目光凝聚好似被手腕上的一只碧青色的手镯吸引了全部注意，屋顶悬梁上潜伏着一只‘蝙蝠’。



    ‘蝙蝠’扇动翅膀从悬梁落下，正跪在姜青绾跟前：“主上！”



    “公主呢？”冰冷的话语自姜青绾口中呼出，浑不似她素日里的温婉柔情。‘蝙蝠’黑衣人静静地回复道：“暂时已入住驿馆。”



    姜青绾：“让她好生准备着明日的宫宴，到时便是咱们一报血仇的好时机！”她的唇角勾起仿佛下一刻便会张开她的獠牙，咬穿一个人的脖颈狂吸鲜血。妩媚的眼神只在一刹过眼不见，‘蝙蝠’走了。



    太子苏虞洗了个冷水浴出来，姜青绾已经睡下了，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看了她的睡颜有一阵。临走前还俯下身亲吻了她的唇，来到侧殿褪衣打算入睡，忽然地听见有几只耗子在侧殿的床底下窸窸窣窣。



    苏虞不得不做一回‘采花贼’，回到主殿这边和姜青绾一起睡。翌日清早苏虞自主殿起身，把袅袅等几个宫女吓坏了，好在看见床铺上整洁如新。等到姜青绾起身洗漱时苏虞早已经去太和殿上朝去了。



    她从早晨起来后便一直在擦拭凤泣血，袅袅听她说想吃些南瓜粥，便去了东宫膳房交代了一声。不多时苏虞下了朝回来，便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盅香糯可口的枸杞南瓜粥，姜青绾用了一碗粥他用了两碗。



    同样的一锅南瓜粥，偏偏苏虞吃了之后却身体不适，头晕目眩差一点儿就昏了过去。好在太医院里那位专门负责给姜青绾诊平安脉的太医来的及时，给苏虞扎两针就好了，苏虞没有如姜青绾所预料的那样陷入昏迷。看到一脸情绪复杂的姜青绾，苏虞只以为她是在担心。



    苏虞将姜青绾环入怀中，低声告诉她：“放心，不管是出了什么样的事，孤都不会抛下你们母子的。绾绾别皱着眉头了，你生得这样好看皱起眉头来也是让孤魂不守舍的，再这样下去孤真怕忍不住。”



    姜青绾羞赧不已捏起粉圈捶了他几下，起身朝太医略施半礼，就跟着袅袅出门去了。袅袅不知姜青绾心里想什么，只是：“良娣，刚刚幸亏太医来得及时两针就把太子给治好了，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是啊。”这狗太医难道是属狗的吗，知道太子要出事立马就来了。



    袅袅说：“良娣，您说下午的宫宴太子殿下会带您过去看么？奴婢还从没见过大月氏国的人呢，听说这是大月氏第一次来，奴婢好想看看大月氏的公主长什么样子哦，是不是和我们大宁公主不同呢。”



    “谁知道呢，我只是个小小的东宫良娣，还远不到能陪着太子殿下出席皇后寿宴这样的重要场合。”姜青绾神色落寞都落入袅袅的眼中，她对姜青绾充满了信心：“良娣快别这么说，奴婢相信您早晚都会成为太子殿下的侧妃的。只要您平安顺利生下肚子里的小皇孙！”



    姜青绾只是淡淡地微笑置之，区区东宫太子侧妃便已是袅袅心中，自己这‘出身教坊司’的人的顶天了的未来么？姜青绾索要的可远远不止这些啊，她举目眺望着长廊下的东宫畅春园，百花争相斗艳。



    看到太子苏虞身边带了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一些吃瓜吃了两个月之久的‘瓜农’们，这才发现原来东宫良娣，竟是如此的绝色。



    看到苏虞把姜青绾带了出来，帝后双双脸色微变，但旋即又在瑞王江流父子的劝慰声中缓和了情绪。宫宴尚未开始，苏虞先带着姜青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刚落座就有大月氏的使团上殿来献礼朝拜。



    大月氏公主贺兰星罗向帝后参拜后，又来拜见皇太子苏虞，瞧见坐在苏虞身旁的姜青绾时，微微讶异了一瞬没有多加惊讶。贺兰星罗入座后其后又有新罗、楼兰波斯等国的使团来朝拜献上自己的寿礼。



    这本就是一场为皇后举办的寿宴，宫宴开席是从帝后互相敬的第一杯酒开始的。初登场便有一群身穿胡裙作胡女打扮的舞伎，在音乐生里踮起她们的脚循着节拍，一下又一下甩动自己的肚皮抖胯摇曳。



    胡旋舞在中原是如此的受欢迎，以致于当这些美丽的舞伎，忽然转变气势成为拔剑疾行的刺客时，谁都没有料想到会这样。为首的舞伎目的很准确就是苏虞，她们每个人手上都抓着一把剑依然在跳舞。



    除了苏虞还有姜青绾之外，没有第三人注意到她们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可是苏虞知道自己若是现在就发作，必然会因此扫了众人的兴致，到时候破坏了母后的寿宴事小，令使臣不快才是麻烦。



    “袅袅，将夫君赠予我的那对轻剑取来。”姜青绾忽然站了起来，苏虞伸手都没拉得住，就见她已经从袅袅手上接过了那一对轻剑。直到现在苏虞都没能明白过来，为何姜青绾会要袅袅抱着这对轻剑。



    袅袅总是在陪姜青绾散步的时候，抱着轻剑跟随，这是她如今已经习惯的事情。所以姜青绾说要轻剑的时候，便马上将轻剑递了出去。姜青绾舞步轻越有了她忽然加入进来，舞伎们的步伐显然迟缓了。



    姜青绾所跳的猿公剑舞飘逸其成，边上配乐的乐师们也突然地，为了跟上姜青绾的舞步更改了原先的曲子。而她身形灵活如燕子，下一刻就从地上跳跃而起踩上了一个舞伎的肩膀，反身一下剑花烁烁。



    她在这些刺客们的肩头跳来跳去，每一个动作都令众人眼球随之流转不歇。忽然地姜青绾变了舞步，手上的剑招也越来越凌厉，忽然地挑飞了其中一个舞伎手上的剑，那把剑在空中翻飞着又扎进梁柱。



    “是刺客！”眼尖的江霁忽然大声喊出来，场面顿时变得紧张。



    姜青绾被这群舞伎们团团包围，而她却在以跳舞为掩饰，毫不手软的把她们一个个诛杀于诸人眼前。又是一剑刺去，被那舞伎用剑挡下后她另一把剑却轻易地，抹了她的脖子，再一剑捅穿下一个舞伎。



    “她怎么会武功？！”



    “这不是东宫太子的良娣吗？这姜青绾居然有这么高的剑术！”



    “这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把这样的人放在太子身边……”



    分明是姜青绾出手不伤他们一人一发，解决了这样一场刺杀，却没想到这些大臣们一个个都如此的伪善。得了姜青绾的恩，却一点儿都不肯念着她的好。江霁听不下去，站起来大吼：“都给我闭嘴！”



    “江霁你快坐下，陛下和娘娘都没开口呢，你想干什么？！”



    江霁转头看了眼拉自己衣袖的江雪，说道：“我要帮她！”



    “太子殿下都没说话呢，你算什么也配替太子良娣说话？！”瑞王府世子江雪一向最为重视礼法，言谈举止亦或者穿戴出行，都讲究一个端方。而江霁和他虽是同一个娘生的，感情却并不是很好呢。



    贺兰星罗突然起身，在大殿上众人对姜青绾的看法几乎一致，就连苏虞都快要按奈不住追问姜青绾到底是什么人的时候。她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姜青绾跟前，俯身弯腰施以半礼：“星罗见过大祭司！”



    “我美丽的公主我们终于重逢了。”姜青绾抬手在她额头轻点。



    贺兰星罗笑：“阔别多日，大祭司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瑞王爷，你还记得‘伊人若雪，海市蜃楼’么？”姜青绾扭头看向帝王座下上首的位置，瑞王江流的身影明显就是一僵。



    贺兰星罗倒是很惊讶：“原来那个人就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