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雪莉还没有起床。



    张伟换好鞋，将打包盒放在餐桌上。今天他心情不好，不想做饭，所以在回来的路上给雪莉打包了一份沙县小吃的炒饭。



    张伟轻轻地推开卧室门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雪莉，然后独自去了书房。



    打开电脑后，他先将张波发给他的项目验收文件转给了老胡，之后关起门拨通了老胡的电话。



    “胡哥，桐庐的项目已经验收了，验收文件我已经邮件发给您了，您那边可以开票了。”



    “兄弟谢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放心，胡哥不会让你白辛苦的。”老胡的声音听上去应该很满意这个结果。



    “那就谢谢胡哥了。”张伟客气道。



    又闲聊了两句，张伟挂断了电话。



    他将电话随意地往书桌上一丢，身子向后躺在了电脑椅上，望着屋顶发起了呆。



    今天销售会议上他被当作反面典型狠狠地批斗了一番，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毕竟整个q3他都没有将多少心思花费在工作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老胡交给他的私单上了，业绩不好被批斗这也是应该的。



    还好这个项目他不圆满完成了，让他对老胡和自己都算是有了交代。



    这个项目中间经历了几次变更，比当初规划的大了许多，项目进度也就比他当初预想的要晚了一个月，拖到了9月底才结束，也因此才让他没时间再去扫渠道冲业绩，这应该算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现在项目顺利验收交付，老胡多赚了钱，他张伟也能分上一杯羹，相信张波也差不到哪儿去，毕竟人家在项目中使了不少力，将原本一百多万的项目，最后扩展到了一百五十万，是很够意思的一个朋友，以老胡的为人事后一定会投桃报李的。



    按理说这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张伟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公司财务连着两个月都将他的工资直接冲抵了暂支，他就已经觉得有些蹊跷，公司不该这么不近人情的，可就是这么干了。



    后来当老板找借口拖着他的报销不批的时候，张伟就敏锐地察觉了领导对他态度的转变，但是因为桐庐的那个项目当时正在关键的交付时刻，将他的精力都牵扯在了项目上，因此当时他没有仔细去思考这其中的原因。



    但是今天，当他看到那份《销售业绩改善承诺书》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公司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这一系列的举动，都是在为他离职的那一天提前做的准备。



    张伟想起了大老板最后说的话——对事不对人，但成年人都明白，当一个人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是对事又对人的。



    再往深了联想，在会议室大老板最后说的那番话，其实就是说给他张伟听的。



    态度和忠诚，一个是说他张伟工作态度非常的不好，另一个可能就是暗指他对公司不够忠诚了。



    态度不好，张伟觉得自己至少还没到被改善的份上，可是这忠诚……他在公司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做私单，并且还是和公司业务没冲突的私单，何况他又没留下什么把柄，公司不可能知道才对……



    “黄博！”张伟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想通了一些，他相信公司之所以不念旧情地针对他，黄博这货一定在其中干了不少的“好事”。



    而大老板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也不是因为顾念多年老员工的感情，而是因为没有拿到实实在在的证据罢了，不然就不是业绩改善承诺书了，张伟相信等着他的将是开除通知书了。



    “我该怎么办呢？唉……”张伟长叹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他感到这其中的原因还有很多是他没想到的，不过他现在脑子里乱的很……



    “喵，喵……”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牙牙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冲着张伟叫了两声。



    “牙牙，来爸爸这里。”张伟俯下身子，朝着牙牙勾了勾手指。



    “喵……”牙牙像是听懂了张伟的话，叫唤了一声后，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了张伟的身边，在他小腿上蹭了起来。



    张伟将它抓了起来，抱在了怀里，挠起了它的下巴：“牙牙，你是不是看出爸爸心情不好，特意来安慰我了？”



    “喵……”牙牙满足地眯上眼睛叫了一声。



    这一声猫叫，就像是对张伟问话的肯定答复，立刻就将张伟的心融化了。



    “爸爸如果没了工作，你就要和妈妈都没饭吃了，你怕不怕？”看着怀里舒服得扭动脖子的牙牙，张伟眼睛有些发酸，他是家里唯一有稳定收入的人，如今也变得不稳定了。



    张伟这也是有感而发。



    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通信行业销售圈子里的老人了，在他认识的同龄人中，很多都已经升到了管理岗位上，而他却还只是个底层的sales，并且还是一个可能即将丢掉工作的sales。



    虽然在大上海找工作并不困难，但像他这个年龄，想找一个合适的工作却并不容易。



    大公司嫌弃你太老了，小公司嫌弃你太贵了，不大不小的公司又都早已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能那么刚好有你适合的坑。



    更何况公司给他的这最后的机会，更像是递给了他一把自刎的钢刀。



    听上去公司好像很体谅他，将他q4的业绩减免掉了，只需要补齐q3未完成的业绩就算达标。



    可是，q4并不是一个产单的季度，任务也只是占了全年任务比例的15%，而q3的任务却是全年的35%。



    这也就是说，张伟q3未完成的业绩，要比整个q4的任务多的多，如果公司只让他完成q4的业绩，他还有把握的多，而让他补齐q3的业绩，那等于就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



    这是一个跳进去还得自己把自己埋上的大坑。



    按照《承诺书》的约定，他张伟如果没有补齐q3的业绩完成承诺，那他就要自动离职，得不到任何的补偿。



    更毒的是，到了那个时候，已经将近年关，那个时候离职意味着年终奖也就没你的事儿了，并且还将面临着两三个月找不到工作的窘境，因为很人有人会傻到放弃年终奖跳槽的。



    那封《承诺书》的时间点实在是卡得太好了！



    张伟不得不佩服想出这招的那个幕后黑手，这几乎就是要将他张伟往绝路上逼啊。



    “喵……”牙牙叫了一声，从张伟的怀里跳了出去，也将的手臂抓出了两道血痕。



    这不能怪牙牙，刚刚他走神的时候，抓痛了人家喵主子。



    伤口很长，已经渗出了血珠子，张伟的眼角也流出了泪水。



    “臭牙牙，活该你没饭吃。”张伟用手背抹了几下眼角的泪水，起身去卫生间冲洗起了伤口。



    可能是水声吵到了雪莉，张伟听到卧室里传出了雪莉的声音。



    “david，是你吗？”



    “亲，你醒了？”张伟答应了一声。



    没多久，雪莉打着哈欠走出了卧室，看到了餐桌上的打包盒：“david，你吃过饭了？”



    张伟笑着道：“我吃过了，桌上是我帮你打包的炒饭，应该还热着，快去趁热吃。”



    雪莉走过去打开打包盒，立刻就皱起了眉头：“亲，只有蛋炒饭啊！”



    以前张伟除了打包炒饭外，一定会帮她再加个鸡腿的。



    “亲，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去帮你煎个荷包蛋。”张伟赶忙擦干手，从卫生间里出来，手臂上的伤口依旧清晰可见。



    然而当张伟去到厨房，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空荡荡的，别说是鸡蛋了，连个菜叶子都没有。



    “亲，家里没鸡蛋了。”张伟从厨房里出来，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都多久没带我去买菜了，算了就这样吃吧。”雪莉埋怨了一声，拉出椅子坐在餐桌前吃起了炒饭。



    “亲，要不你先等会儿再吃，我现在去买点儿菜回来。”张伟看雪莉皱着眉一粒一粒挑着饭粒吃，看上去好像对这样简单的晚餐并不满意。



    “算了，你过来坐下，正好有事和你聊聊。”雪莉说完便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给张伟的感觉就是雪莉将要谈的事情很重要。



    张伟见雪莉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就过去在雪莉的身边坐下，问道：“什么事？”



    “亲，你已经两个月没给过我钱了，另外你还和我借了不少钱，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情？”雪莉的目光直视着张伟。



    “能有什么事，我最近出差比较多，还没来得及报销。”这是张伟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以前也都很管用，前提是他能够及时还上雪莉的钱。



    张伟相信用不了几天，等老胡项目款到账了，他就有钱还雪莉了。



    “真的是这样吗？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雪莉显然不太相信张伟的理由。



    “千真万确，我保证过几天报销就能下来。”张伟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你现在有多少报销没报？”雪莉继续追问道。



    张伟没有马上回答，默默计算起了最近自己的花销，他感觉这次雪莉并不容易糊弄，所以不能让雪莉发现什么破绽。



    “需要想这么久吗？”雪莉不悦道。



    “两万多，三万不到吧。”张伟来不及算清楚，大致报了个数。



    “你两个月的工资还了房贷再加上你平时的开销，应该就没剩多少了，你借了我一万六，却有近三万的报销没报，那多出来的钱是哪儿来的？”



    张伟没想到雪莉真的会去计算这笔账，一下子就将漏洞找了出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在公司的报销其实没这么多，只有八千多块，其他都是花在了桐庐那个项目上了，加起来差不多就是三万不到。



    要不是因为公司直接扣了他两个月的工资清了暂支，不然他也不会没钱还这两个月的房贷，也就用不着开口找雪莉借钱。



    此时他却没办法向雪莉解释这些，只好硬起头皮道：“我找同事借了点儿。”



    雪莉直视着张伟看了良久，叹了口气：“亲，我和你谈这个事情，不是想逼你还我钱，而是我担心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情不和我说，一个人憋在肚子里……”



    张伟有些感动，他站起来过去搂住了雪莉，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亲爱的，我真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的……”



    “我很担心……咱俩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了，你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反常过，我能感觉到你心里藏着事情，……”雪莉靠在张伟的肚子上喃喃地说道。



    “亲爱的，真的是你想多了，我真的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张伟轻抚着雪莉的后背，却不知道该如何打消对方心中的忧虑，只能反复地说着自己没事。



    “亲，你从来不会只帮我带一份炒饭，也从来不会冰箱空掉你也没发现，每次你被牙牙抓伤了都会找我告状，每次回家你见我睡着了，都会偷偷躲在厕所里抽支烟，可是你今天却没有……”



    张伟愣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人恐怖的第六感啊！



    男人有时候真的像个孩子，天真的以为自己很坚强将自己脆弱的一面藏了起来，却总是不经意间露出了马脚。



    就像一篇文章中讲到的一个故事，一位下班后的男人，在回到家的时候，呆在楼下的车里默默的点了一根烟，坐了十几分钟，当他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他麻木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开心的笑容，却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早已听到了他汽车的声音，并且还在阳台上看着他默默流泪。



    读到这故事的时候，张伟感同身受。



    作为一个男人，他也很不愿意自己脆弱的一面让雪莉以及父母看到。



    年轻的时候，遇到什么挫折，他还可能会和兄弟喝酒发牢骚。



    但是年过三十以后，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地找个地方坐上一会儿，抽着香烟，默默承受……



    这一晚，张伟最终也没有将事情完全向雪莉坦白，只是用业绩压力大、挨了领导批评这样的借口搪塞着雪莉。



    雪莉哭了，哭得很凶，眼睛都肿了。



    张伟也是不住地流泪，有这这么爱他、关心他的妻子，他心里很是感动。



    但他却搞不清楚自己的眼泪是因为感动而流的，还是因为他原本就难过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