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不安，这真不是张伟没事瞎矫情。



    那晚鸿兴隆出来后，张伟和老胡单独聊的那两个小时里，虽然他当时的心思都被那块绿鬼给迷了，但老胡和他谈的那些内容他却都听一字不落的都听了进去，只是没工夫思考罢了。



    可能有人会不相信有这种状态，但事实上确实存在这种状态，人往往太过关注某些事情，而把所有周围的人或事全都忽略，进而形成了类似自我封闭的状态。类似于人们俗话说的“魔怔”，或者是“魂不守舍”这种状态，却又有些不同，行为举止正常无比脑子却跑偏了，反正是很难用文字描述的一种状态。



    直到周末张伟在家收拾东西的这两天，因为怕被雪莉看到那块绿鬼，所以他将其小心地收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渐渐静下心来，脑子也渐渐重新恢复了清明，这才认真思考起了老胡那晚说过的那些内容。



    通过从老胡口里得知的内容，以及根据各种细节脑补出来的情况，张伟算是完全搞明白了杭州应急通讯这个项目。



    细思极恐！



    张伟也越发的良心不安。



    这个项目就像老胡那晚说的一样，项目是个好项目，所以老胡他们最终的目的其实就是冲着拿项目赚钱去的。



    只是在操作中没有按照常规打项目那样去操作，而是为了满足更多人的利益诉求，在实际操作中玩了些釜底抽薪、暗度陈仓之类隐蔽的招数……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项目最初肯定是没有设计坑人这个环节的，很可能是冲着单一来源采购去的。



    一个大项目从调研、设计到立项、成型，不可能是一两个月的事情，说白了这个项目应该是早就运作中的项目。可能是欣总一时玩心大起，或者也有因为张伟被针对想出手替他出气的原因，于是中途改了套路，借着这个项目收拾了一批人。



    而他张伟本来在这个项目中，是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的。



    然而世事无常，ac滞销库存的清仓让老胡等人看到了新的利润点，再加上徐铿、黄博等人不择手段的针对张伟，也惹恼了老胡、欣总等人，让他们起了收拾对方的心思，因此张伟就顺理成章的被当成了一枚下套的棋子……当然老胡是不会对他这么说的，这都是张伟根据老胡讲述的事情经过猜测的，他觉得虽不全对，但也想去不远。



    老胡的讲述中，阴晦地提及促成项目立项全都是欣总那边的关系。



    当然甲方中也有不同的利益阵营，因而欣总他们一方一早就计划好了二次招标，目的是为了通过第一次招标，将不同利益阵营的对手及其实力全都暴露出来，这样就可以有的放矢，十拿九稳赢得项目。



    而在实际运作中，欣总发现可以利用张伟所在的友迈公司，包括张伟和徐铿等人同事间的矛盾，将项目的利益最大化，实现让各方利益都更加满意的结果，因而稍作修改设了一个局，将友迈公司、徐铿、黄博、以及丰涛的威光信海公司都装了进去……



    当时老胡很是得意地告诉张伟，原计划本来是准备通过一次性大额压货，从友迈公司身上薅一波羊毛就算了，更大的利润将通过后续项目交付中来获得，至于丢给张伟做的招标文件不过是个幌子。



    那是用来吸引徐铿等人的注意力，让他们将精力都花在这个大项目上去，这样可以帮张伟争取时间，让他去暗地里去重新建立浙江渠道客户的联系，为来年张伟增加任务后，悄悄分货做准备。



    这点倒是老胡真心在为张伟考虑的，老胡原本计划春节后将公司重心放到新成立的广州公司去，张伟到时候再找他帮忙压货，他就没太大精力去自己消化了，因而只能做为张伟的临时“业绩中转站”，最终压给老胡的库存张伟还得自己想办法消化掉。



    因而在老胡看来，掌握更多的渠道代理商对张伟来年的业绩很重要，是未来帮张伟建立“健康库存”的前提，所以才建议张伟趁机去悄悄地去收拢浙江渠道。



    只是就连老胡都没想到，当张伟按照老胡的要求，将杭州应急通讯项目在公司内部暴露出来后，居然引起了连锁反应，先是找到了丰涛的威光信海公司参与竞标，并且丰涛还奇迹般的做通了甲方几位关键人的关系。



    而这几位关键人不仅不是欣总方阵营的，还是竞争的一方，所以在欣总了解到情况后，干脆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就让威光信海中标。



    就在威光信海中标的当晚，一个拷贝着威光信海投标文件电子档的u盘，就摆在了欣总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一早老胡就接到了欣总通知，取消了原本计划好的通过多家投标单位质疑从而废标的方案，改为暂时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威光信海与甲方签好合同，送货后准备安装调试的时候，这才通过安排好的合作伙伴发动“致命一击”。



    可笑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徐铿说服公司高价回收押给老胡的那七百万库存，又被老胡从中赚了一笔，现在想起来简直是白白给老胡送钱花的。



    这一下老胡一点成本都没有，坐等填坑埋人，收网赚钱就好了。



    后续事情的几乎都是按照他们预想中那样发展下去了，先是有人举报威光信海标书作假，并指出了标书中伪造的案例证明文件，甲方在接到举报后内部审查核实情况，同时暂停了正在进行的项目。



    随后在确认了中标单位案例证明系伪造之后，不仅废掉威光信海的中标资格，同时报案移交司法机关处理……这才有了张伟后来被带去杭州接受调查的事情。



    这种事情调查起来也简单，当然中间也少不了各路神仙斗法，最后倒霉的当然是那些靠山不硬，或者是“法力”不济的虾兵蟹将了。



    威光信海投标作假不仅被取消了中标资格，记入政府招标黑名单，而且按照合同条款不仅退换甲方预付款，还必须赔偿给甲方造成的损失，除了一分钱没赚到反而赔了伍佰多万，丰涛一下子伤筋动骨。



    当然甲方那几位和威光信海关系不错的关键人，虽然没被查出什么严重问题，不过却也因此受到了处分。其实这也是某种潜规则——只争胜负，不能赶尽杀绝，谁能说的准自己就是“三十年河东”？同一个单位，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嘛……



    项目没了，威光信海为这个项目备的库存也就没了销路，博通公司的老蒋趁机捡了个便宜，用两百多万的价格吃进了这批货。



    之后便是项目重新二次招标，还增加了预算。然后就是博通公司顺利中标……因为当时博通刚中标，老胡也没有和张伟多说细节，不过张伟用脚趾都能想得到，博通公司中标肯定是老胡一伙人背后做的工作，当然事后“分赃”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件事情最惨的人是黄博，在被执法机关拘留调查的时候，情急之下胡乱攀咬丰涛，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最后可能会因为私刻国家机关公章，被判一年半的有期徒刑。



    听老胡说，这还是他表姐夫陈康帮他主动担负起赔偿责任，又花大价钱请了个好律师里外周旋，才换来了“从轻发落”，不然至少五年往上了。当然，最终还要看上诉后的判决结果，不过，如无意外黄博也就这样了。



    而徐铿在这个事情中处理的比较圆滑，没留下什么把柄，所以也牵连不到他。但事后他也知道自己在友迈呆不下去了，没等大老板找他麻烦就主动辞职了，所以年后也就没再友迈公司出现过。也正是因此才有了年后友迈公司的大规模组织架构调整。



    后来，张伟去了广州半年多的时候，有一次和老胡两人喝酒喝多了，又聊起了杭州应急通讯这个项目，那时才从老胡的口中得知，丰涛在这次事件之后直接注销了威光信海公司，用他妻子的名义又重新注册了一家公司。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威光信海记入了政府招标黑名单，也就没什么发展前途了，丰涛还想要继续做政府单位的生意，也只能使用这换马甲的下策了。



    当时张伟借着酒劲，试探性地问老胡他们在这个项目中赚了多少，老胡当时笑眯眯地望着张伟伸出了一个指头。张伟明白老胡这一个指头，代表的肯定不是一百万……



    这夜，收拾好行李的张伟，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他靠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摆放在书桌上的那块价值十五万的绿鬼，思绪万千……



    对于黄博的结局他内心是愧疚的，尤其是此刻他想明白了整件事情之后，他更加觉得的愧疚，也正是因为这份愧疚让他良心不安。



    说实话，张伟很讨厌黄博，非常非常的讨厌。



    他曾想过将黄博排挤出公司，但他从没想到过会把黄博搞成如今这样，身陷牢笼……



    如果说这是对黄博的惩罚，但张伟觉得这惩罚也有些太过了，过分到让他过不去良心的那道坎！



    望着那块绿鬼，张伟眼中已经没了前两日见到这块表时的迷醉，反而有些畏惧……此刻在他眼中，这已经不是一块手表，而这可能是黄博一年半的自由、黄博将背负一生擦不掉的污点、是黄博的未来和前程，而黄博失去的这些，却被他张伟为自己换了一块价值十五万的手表……



    张伟脑中浮现了“廉价”两个字，但他傻傻分不清楚这两个字是说黄博的结局，还是自己的良心。



    “呵呵……”张伟张伟露出苦涩的笑容。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是一个一直徘徊在道德下限的人，为的不过是混口饭吃，让生活过得稍稍滋润一些，却从没想过去害人，更没想过往死里坑黄博……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刚刚张伟也想过怎么补偿黄博，他想过把这块绿鬼卖了，将钱送给黄博的家人，但他却不敢这么做，因为他怕，他怕无缘无故送去这么多钱，让黄博的家人联想到他身上……



    他解释不清，也不能解释，更没办法解释，毕竟整件事情不可否认的是，黄博有如今的结局，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老胡他们为了帮他张伟，这份人情他还得记在心上。



    “算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张伟叹了口气，将绿鬼重新装好收了起来。



    这块表他不准备再戴了，他决定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会把这块表交给黄博去处理。在张伟想来，既然绿鬼是用黄博所付出的代价换来的，那么也应该是黄博的，现在他不过是帮忙保管一下……



    至少这样想，张伟觉得自己可以心安一些。



    广州，天河北。



    站在二十三层的落地窗前，望着不远处拥堵道路上的车流，张伟不由地笑着摇了摇头。



    “广州的交通和上海也差不多，不过这天气却要比上海热多了……”



    虽然现在还没到三月份，但张伟觉得体感温度至少也有二十度左右，穿着外套呆在办公室里总觉得有些热。



    尤其此刻，张伟一想到今后他这个大胖子，将会在闷热的天气里挤公交出行，他就觉得浑身不难受。



    “这得回头和吕文峰商量商量，得申请给广州公司配个车，不然天热了可没法跑客户。”



    作为一个合格的胖子，张伟不怕冷，但真的很怕热啊。上海的夏天他坐在空调房里都会出汗，现在到了更热的广州，估计都不用等到最热的时候，温度再上去个五六度，张伟出去走两步衣服就得被汗水浸透了，他还怎么去见客户？



    如果公司能配个车那就好多了，车子停在楼下的地下车库里，电梯直达，不用多走路也不用晒太阳，那情况就好多了。



    如果上下班的时候，能容许我开到宿舍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