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海象号”在转向逃跑之后又遭受了敌舰的几轮齐射,那些实心的大铁球轻松破开船壳,从船尾直接贯穿到了船舱内部,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一切都结束了,护航的三艘护卫舰已经有两艘被击沉,其余一艘也不去营救落水的友军,达利眼睁睁看着那艘船凭借轻巧的船身迅速逃离了战场。
这片海域只剩下可怜的“懒惰海象号”和上面满载的士兵们独自面对公国强大的舰队,随着船尾接连中弹,船身开始倾斜。而公国的舰队丝毫没有要俘获这艘船的意愿,只是不断地开炮……开炮。
有些绝望的水手开始跳海逃生,大批不懂水性的士兵不再听从长官们原地待命的命令,他们涌上甲板争抢着小艇上的位置,绝望的情绪一旦弥漫开来就变得不可收拾,发号施令的军官被士兵们杀死、践踏,人们为了争夺小艇上的一个位子刀兵相见,被自己人杀死的士兵数量要远远多过死于炮轰的人数。
胆小的工兵达利·艾因富特远远躲开疯狂的人群,他争不过他们,主动放弃了登上小艇的机会。
达利寄希望于公国舰队的救助,他知道在海战中除非双方有深仇大恨,其他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善待俘虏,而此次交战的双方都是半岛上瓦尔斯塔人,他们是同胞,只是分别效忠公国与贵族同盟,应当会对彼此的幸存者报以慈悲之心,希望如此吧。
达利这样想着,眼见船身开始下沉,他鼓起勇气,脱下厚重的制服和皮靴,对着黑暗的水面一跃而下。
刚一入水他就后悔了,因为此时的海水冰冷刺骨,浪涛也在干扰他的呼吸,以他的水性和体能必然无法坚持游到公国舰队的搜救范围。
所以他改变了自己的目标,那是远处一块漂浮在海面上的大木板,如果他能坚持游到那里,爬上木板之后就可以趴在上面用手划水。
于是他拼命地游着,对抗着冰冷的海水和浪涛,求生的意志让他轻松超越了自己曾经游过的最长距离,终于在即将筋疲力竭之际抓住了木板的边缘。
他的双手死死抓住木板,一条腿拼命地想要搭上去,又滑下来,他沉了下去,本可以放弃就此告别此生,但他不能死,有家人还在等他归来,他凭借意志拼命地在水下蹬腿,终于重新浮上来抓住了木板,剧烈地咳出喝下去的海水,这次他用尽了最后的意志和力气成功把腿搭上木板,随即整个身子翻了上去,趴在那块寄托了所有希望的木板上。
这时他依稀听到远处敌舰方向发出一阵欢呼:
”瓦尔斯塔公国万岁!瓦尔斯塔公国万岁!”
可怜的“懒惰海象号”被击沉了,这次倒霉的登岛行动以失败告终。
达利·艾尔富特趴在木板上,他把双臂浸在冰冷的海水中朝着那欢呼声传来的方向划动着,寒冷和疲惫逐渐夺走了他的意识,他把手缩回来放在身体两侧,想要歇一会继续再划,身体的最后一丝热量都被寒冷抽走,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脑中想起那首自己曾读过的瓦尔斯塔古老诗歌,那是一首描绘死亡的诗歌:
“沉溺于往日的回忆
从未延续的梦
黑暗的神只低语着我的名字
随吾前往彼端,远离人世种种痛苦折磨
不再悲伤
举手伸向天空
放飞心灵
忘却一切走向坟墓
是时候溘然长逝
灵魂驶向暗影中的彼岸
我将不再悲伤,再见我的朋友
是时候溘然长逝
是时候溘然长逝”
就这样默念着,默念着,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不知过了多久,达利发现自己正站在水面上,四周笼罩着某种怪异的浓雾,抬起头也看不到月亮,只有一种诡异的幽蓝光芒透过浓雾照亮水面。
震耳欲聋的炮声消失了,敌军的欢呼声和战友们的求救声也是,耳边只剩一片死寂。
(为什么我能站在水面上?身上几处被碎木扎伤的伤口也丝毫没有感到疼痛,难道我已经死了?)
比起面对死亡,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再也见不到家人,自己没有和家人打声招呼就私自决定参军,原本想要的特赦、自由、职位、年金这下全都成了泡影。自己还从未扛起过作为长子的责任,难道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这时,天空中出现了某种生物,它无声地拍打双翼,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鸦。可是那恐怖的眼睛不像鸟类应有的,反倒让他想曾在鱼市见过的某些海洋生物,巨大无神的眼瞳泛着一层死灰,此刻这恐怖的目光正死死地瞪视着他,片刻之后,达利终于听到了声音,那是翅膀扇动的声音,随后那神秘的生物飞走消失了,身旁只留下一片浓雾层层包裹着他。
终于,寂静完全被打破了,达利感觉不到风,却能够听到轻微的诡异风啸声,前方的水面上逐渐浮现出一条像是由无数只萤火虫组成的,好似繁星般璀璨的道路,此路蜿蜒曲折又漫长,不知通往哪里。
达利看着脚下那些璀璨的光点,他踩了上去,脚上没有任何的感觉,此刻他不用呼吸和感受不到寒冷,越来越确信自己已经踏入冥界。
走了不知有多久,他走到了这条璀璨耀眼道路的尽头,达利惊讶地低头看着脚下,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趴在一块木板上一动不动,他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那人全身**,面孔朝着侧面紧闭双眼,像是昏死过去。
(诸神保佑,这不就是我自己么?我……怎么能看到自己?我真的死了么?)
他想要伸手触摸这张熟悉的面孔,但是他的手像是化作了虚无,没有任何触感,径直穿过了那躯体。
这时,那双眼睛忽然睁开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拉拽、撕扯。达利恐怖地嚎叫起来,眼看自己的手臂被吸入了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随后整个身体都被吸进去了。
等到他恢复意识,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无数只蠕动着的食肉爬虫在颅内啃噬着他的脑髓。
他重新感受到了伤口的疼痛,感受到了清新的海风吹拂着他那已经被晒干的头发,感受到了已经不那么冰冷的海水,他又能呼吸了。
达利翻过身来,努力支撑自己在木板上坐起来,炽烈的阳光刺得他只能眯着眼观察四周,周围的海面满是漂浮的碎木与尸体,公国的舰队已经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我死了,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现在又活了过来?)
达利呆坐在那里满脑疑惑着愣了几个小时,直到他难以忍受饥渴和饥饿。
他伸手抓起一只因为好奇而靠过来的鱼儿,一嘴下去咬死了它,鱼肉连同皮肉骨骼和内脏被一起嚼碎吞下,饥饿让他丝毫感觉不到腥味,只是贪婪地咀嚼着。
他口中干渴,于是并拢双手捧起海水喝了下去,随后就被呛得全吐了出来。
正在他剧烈地咳嗦之时,猛然间看到远处有艘单桅杆的小船正在打捞着什么东西,这时他也顾不得喉咙里的干涩疼痛,用嘶哑的嗓音疯狂地叫喊着:
“救命啊!救命啊!这有活人!”
小船上的水手们听到了呼唤,朝着他的方向驶来。
几双长满老茧的手拉他上了船。
其中一位满脸胡子的老水手给达利递过来水袋,他问道:“朋友,你是效忠哪一边啊,公国还是贵族同盟?”
达利喝下一袋淡水以后感觉喉咙中的火被浇灭,他答道:
“我是贵族同盟的工兵,我们从塔嘉维港出发,在某个夜晚被公国的舰队击溃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海上昏厥多长时间。”
“哦,那正好,小伙子。我们是塔嘉维港的船夫,等我们完成这次航行就顺路把你带回去,你可能得等个半个月左右,因为我们要去别的港口把船装满再开回去。你很幸运,这片海域就发现你一个活人。”
达利瘫倒在小船在甲板上,他在心中呢喃着:
(是的,我很幸运。如果我说出来我那离奇的,死而复生的经历恐怕会被当成疯子,回去以后怕是要被送到疯人院里。)
所以他一言不发,只是躺在那里,享受着清新温暖的海风吹拂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