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城这一天下雨了,城里的雅安士兵们高兴坏了,这年头下雨就跟过节一样,实在是难能可贵。士兵们脱下盔甲、戎装,在滂沱大雨中尽情的清洗着身上的污垢。女兵们更是找几个姐妹在房顶和院墙上站岗,一群女人轮流的在一个能够禁绝所有男性目光的大院子里开心的洗着澡和衣服,叽叽喳喳的女人喧闹声,能够在瓢泼的雨幕中传出很远。一位一身黑裙,连手指甲都染成黑色的三十多岁美妇,正坐在窗边的书桌旁,呆呆的盯着窗外的雨。她青丝滴水,显然也是刚在外面洗完,桌上一杯驱寒的香茶余温渐冷却一口未动。看得出这女人的心也仿佛像这落雨的天,显得有些阴郁。一个身材纤细、衣着轻薄的女子一边用手巾擦着头发,一边走进屋,缓缓来到黑裙美妇的桌边。
“将军,茶都要凉了,您怎么没喝啊”那纤细身材的女子问道。
这个望着雨幕发呆的黑裙美妇,原来就是传闻中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修罗刀”娄雪婷。她并没有理会那杯快要凉掉的茶,眼神也没有离开窗外的雨,只是嘴里喃喃的道“小青,你说这都大半个月了,中路军那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啊不会出什么事吧”
那个身材纤细叫做小青的女子意味深长的笑了“将军,中州这地方连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能出什么事啊。您要是不放心,我们派人去看看”
娄雪婷却是脸上微红,斥道“放屁,我为什么要派人去看啊他爱来消息就来,没消息拉倒,老娘难道还上赶着去嘘寒问暖啊。”
小青脸上笑意更甚,忙道“我估计也快了,到时候我们也向前一步,把对面的什么陵城战区给他平了。”
娄雪婷脸色仍不怎么好,“你不明白,对面那个姓楚的小姑娘倒是不足为虑,可南旗城那个叫楚骁的小子却是不简单。从剩下的半个中州突然采取战区制,到紫菱州声东击西的把北路军给引了回去,还有我们的后勤体系效率已经不如原来的一半。你没想过吗我们用了多久拿下的前半个中州,而现在我们被阻在这里多久了,这一切都和这个小子有脱不开的关系,而这次白沙就是正面对上他了。白沙精明干练,但为人自视过高,他的傲慢就是他最大的缺点,很容易被人利用,我怕他不是楚骁的对手啊。”
不知不觉中雨停了,城内到处都是积水,空气分外的湿润。娄雪婷正念叨着,一个女兵跑了进来报告道“将军,城外有军队挑战,黑压压的一大片,大概有上万人,趁着刚才雨幕的掩护,已经将西门围住了,北面目前还没有发现敌人踪迹。”
娄雪婷眉头一皱,起身便往外面走去。在西面的城墙上,娄雪婷扶着破败的城墙箭垛向下眺望,远远的便看到下面的军阵中有一头一人高、丈许长的地境凶兽“黑风豹”,其背上骑着一个面色清冷的女孩,这女孩她太熟悉了,正是在西面武威城中与她对峙多日的楚菲。
“这个丫头疯了吗我还没去找她,她竟然敢堵上我的门来她以为她手下的这些歪瓜裂枣能打仗”娄雪婷一脸的嗤笑。
“将军,我愿率本部三千衮刀手,出城砍了他们,剩下一个不算全功”一个精壮的将军向娄雪婷行礼请战。
“好,去吧,如果能把楚菲生擒回来,我就把她赏给你。”娄雪婷充满媚意的一笑。那将军眼睛一亮,朝城下的楚菲瞄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邪笑,再次行了个礼转身向城下走去。
娄雪婷则是再度将眼神看向城下的楚菲,这姑娘一身黛甲,一件黑披风在荒野的劲风中猎猎作响。娄雪婷突然睁大双眼,脸色骤变,大喊一声“回来”吓得那个已经快要走下城楼的将军赶忙转身往回跑。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那回来的将军诧异的问道。
“不要出城,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娄雪婷面色凝重的说。“刚才下的大雨你没忘记吧你看她的衣服,干干净净连点水渍都没有,再看她手下将士,除了大头兵,但凡是个骑着坐骑的军官,衣甲都是干的,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那将军眼睛眨了眨,一脸懵圈。“笨蛋,他们穿了雨衣,这种东西一年都不见得用得上一次,没事谁会带着,他们能穿着,就说明他们是在下雨后出发的,他们昨日一定就在二十里外扎营,今天趁着雨幕掩护来到这里的。如此利用掩护,他们背后一定有埋伏的军马,你们要是出去就别想回来了。”娄雪婷认真的说着,那个将军的脑门上此刻已经有了冷汗。
“小青”娄雪婷将自己的卫队长兼参谋叫了过来。“北边现在还没有敌情,赶紧派几批探马出去,我要知道,楚菲背后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埋伏了什么人。记住了,如果发现有任何与南旗城那边有联系的事情,立马回来报我。”一种深深的不安在娄雪婷的心中蔓延,很显然,楚菲没有那个兵力,也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魄力下一局旨在全歼南路军的大棋。有可能这么干的只有一个人,可这个人此刻应该正在被自己的情人困在南旗城才对,除非娄雪婷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传我命令,全城进入一级战备,所有人,睡觉的时候也不许卸甲”
日子就这样在焦虑和紧张中过了两天,楚菲每天都指挥着大军在城外叫阵,刚开始还是比较传统的叫阵,不过越往后就骂得越难听,甚至编排娄雪婷是军妓出身,是白沙众多姘头中最倒贴的一个等等,甚至用投石机往城墙上投掷排泄物。气得她手下的将领几乎要抗命出城,娄雪婷虽也是气得七窍生烟,但还是咬牙忍住了。
在天水城东的山顶上,楚骁、尚蓝衣和宜薇正站在山顶上,观察着天水城的动静。“娄雪婷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啊,这样子也忍得住”尚蓝衣钦佩道。而宜薇则是小嘴一撇“这个楚菲也够损的,她也应该是个未婚的姑娘家吧竟能给娄雪婷编排出如此多的下流故事,甚至竟让士兵对着城墙上做不雅动作,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你自小生活在恒城,应该见过不少成名的人物,听过不少他们的故事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菲比你大不了几岁,不过她却有着成熟的判断力、忍耐力以及必要的决绝和凶残,这就是为什么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能够成为一位战区指挥官的原因。脑子里想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在这个末世,会被对手吃得连渣都不剩。”楚骁的话让二女都沉默了,她们终于认识到了自己与楚骁、楚菲这类在斗争中成长起来的同龄人之间的差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
而楚骁可没空去体会二女此刻内心的触动。“看样子,第一计划是行不通了。蓝衣,派传令兵去各部指挥官处传令,执行第二套作战方案,明天拂晓前,西门无尘和乌腾的部队必须到达指定位置,与楚菲的部队一同形成包围圈。切断所有城内的补给通道,用投石机往城里投掷掺有药粉的石灰包,污染他们的饮用水和食品。”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娄雪婷的指挥部仍是灯火通明,又渡过一个焦急等待的不眠之夜,她终于可以认定,她派出的所有斥候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人间蒸发了,娄雪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很清楚,此刻的南路军恐怕已经陷入重围了。她所面临的选择也仅剩下死守和突围两种。而很显然的,南路军陷入重围,意味着中路军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中州境内已经没有一兵一卒的援军可以调用,北路军驰援的距离比从雅安帝国南部调兵还远,不管是哪里的援兵都是远水难救近火。难道真的要灰溜溜的突围而逃吗突围之后又该去哪儿呢两万人的步兵队伍在荒野上与敌人游斗吗显然不现实。反正回雅安帝国是不可能的,如果这样回去会被直接吊死。突围之后也只有赶快再占领一座城市落脚一条路了。可现在敌军在外以逸待劳,而且情势也不明朗,如果此时突围,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太多,如果敌人开始攻城,在阵型紊乱、虚实已现的情况下,突围把握才会更大。
“报”正在娄雪婷烦闷盘算的时候,一个女兵快步上前禀报“将军,城外又多出了许多军队,西边和北边都有,彻地连天、不计其数。军旗上有明显的南旗城战区步兵团和炎州战区步兵团字样,与之前的陵城军队合兵一处,已成合围之势。”“啪”的一声,闻听此言,娄雪婷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木桌瞬间化为木屑四散飞溅。
“白沙果然出事了楚骁,我跟你势不两立传我令,城内部队全部上城,迎敌”娄雪婷命令刚下完,只听城外一阵急促的军鼓,紧接着便是一团团飘散着烟尘的巨大物体划过天空,向着城内的各个方位毫无规则的落去。正好有一个落在指挥部附近,巨大物体砸在地上爆裂开来,白色粉末漫天飘飞,将周围数十丈范围弥漫在内,其间的一切全都被这白色粉末覆盖。
“是石灰,不要沾到水”有人从地上抓了一点捻捻,大声喊道。“有毒”白色烟尘中有几人满身白色粉末,捂着喉咙口吐白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出烟尘弥漫区便往积满雨水的坑里钻,想要将身上的毒粉洗掉,而石灰沾上水的结果只能是让他们死得更惨。毒粉比石灰更轻,浮在空中随风乱飘,粘在皮肤上有强烈的烧灼感,吸入口鼻更是立马灼伤呼吸道,刚开始吐白沫,没一会儿就变成血沫了。
“不好,赶快保护好军粮和城内的水井”娄雪婷大喊,几个不要命的亲兵用衣袖掩住口鼻,冲出指挥部的院子传令去了。毒石灰弹的攻击也没持续多久便停了,又过了盏茶功夫烟尘才算落定。几个亲兵垂头丧气的回来报告,有近八成的粮食和食品被毒物污染,几乎所有水井的水也都不能饮用了,只有室内水缸里储存的水和一些遮盖比较好的水井幸免于难,但远远解决不了两万大军的饮水需要。
“城外敌军有要攻城的举动吗”娄雪婷叹了口气问道。
“目前还没有动静,不会是想要围困吧”小青回答道。
“刚才的命令不用传了,向所有的将军传令,主力部队集结待命,敌人一旦开始攻城,守城士兵只要坚守一轮便可撤下,所有部队从西门快速突围。要像潮水一样将对方防线撕开一个口子,向南撤退,中州南部多山,我们往山里撤,凭借地形摆脱敌军。”娄雪婷一面思索,一面下达了命令,可她却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被楚骁牵着鼻子走而已。
小青去传信了,娄雪婷进屋披挂上了她的“墨玉雁翎甲”,腰间挂上了她那把出名的“修罗刀”,牵上自己的坐骑“夜照玉狮子”,时刻准备好了挑个最有利的时间突围。可就在这时,“咚、咚、咚”三声巨响,三颗红色烟花在天水城上空炸响,喊杀声如潮水般自远方传来,可是方向却是来自娄雪婷的背后。
高耸的山峰对老百姓或是一些普通士兵来说算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但对于实力最差也是凡境七阶,地境高手比比皆是的第一师来说就不算什么了,只见密密麻麻的身影如无数成群的山魈一般自绝壁上或攀援或跳跃或索降而下,片刻间便冲进了天水城。
“高将军,带上你的三千衮刀手拦住他们”娄雪婷大喝。
“是”姓高的将军跳上坐骑,应命而去。
“小青回来了没有”娄雪婷语气急切的问身旁的一个女兵。
“还没有,队长指派了七八个姐妹往不同的方向去传令了,估计这会儿军令还没传到呢。”那女兵声音都有些带哭腔了。
娄雪婷一马鞭甩过去“不许哭别一副没见过死人的样子。吹哨,把卫队集结起来,我不相信他楚骁能够一口吃下我。放烟花,各部队就地突围,向南集结,能出来多少是多少吧。”女兵被抽了一鞭子,总算是踏实了一些,忙是取出个哨子吹了起来,同时从手环中掏出一捆烟花,挑出一只点着射向天空。
高将军带着三千衮刀手迎向第一师,可在半路上就遇到了麻烦,床弩、飞石迎面而来,他们连第一师的边还没摸到便损失了好几百人,等见到人更是来气,这些家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短兵相接的距离,竟然根本没有厮杀的打算,一排排的“魇雷珠”扔将出来,炸的衮刀手们直骂娘。终于到了不能用“魇雷珠”的距离,更不讲究的一幕发生了,近在咫尺的距离,第一师的士兵们竟然每人掏出了一把十矢连弩,一通攒射,让人躲都没处躲。到真正刀剑相交时,三千衮刀手也就还剩一半,而第一师可是有着一万人的,他们只留下一部继续战斗,剩下的继续在第二师的远程支援下对既定的目标分割穿插而去。而可怜的高将军,则是被战刀小队的“六芒荡魔阵”围在了中间。高将军仅仅一个天境一阶的准将,岂是这阵法的对手,十个照面没过,脑袋便搬了家。随着第一师占领了城市的几个重要节点,对天水城内雅安部队的分割也告初步完成,而此刻雅安军们则是按照烟花的命令,一群群的朝城门方向涌去。宁蕊的第三师在第一师进攻后便上了山,在见到其完成既定目标后,便与射光了矢石的第二师紧随而下,开始了逐个包围和歼灭的战斗。
娄雪婷带领着她的八百“娘子军”算是天水城中唯一的骑兵了,这些姑娘分为四个中队共八个小队,普通士兵清一水的地境一、二阶,这个水平在一般雅安部队里都能当伍长了。小队长都是地境四、五阶,两个中队长都是地境八阶,而这支卫队的指挥官,也是一位天境一阶的准将,正是那位去传令的小青。平日里小青和娄雪婷情同姐妹,只有在当着下属的时候娄雪婷才会摆出点架子来,而小青除了是这支“娘子军”卫队的队长之外,还是娄雪婷的参谋和秘书。如今小青陷在城里,也不知情况如何,身在何处,娄雪婷自是万分心焦,她率领这支骑兵队在城内竭尽所能的聚拢乱兵并交给任何一个见到的军官,命令他们到西城门处集结。而她见到任何一个军官的第一句话都是问见到小青没有。第一师穿插得十分深入,一时间城内似乎处处都有南旗军的出现,这让雅安军根本搞不清到底城内闯进了多少敌人。小青反握一把长刀,拼命的向西城门的方向掠去,她不敢腾空,战场上任何一个腾空而起的天境强者都会成为敌方弓弩攒射的靶子。第一师进攻的时候小青便知道情况不对了,她抓住一个小校,将自己的令牌交给对方,让其替自己去传令,然后扭头就往回跑,她很清楚,作为卫队长,她必须回到娄雪婷的身边,大战当前,那里才是自己的岗位。挡在她身前的任何敌方士兵,都会被她一刀两断。
城里已然乱作一团,城外的大军自然趁势攻城,如决堤洪水一般的大军涌向年久失修的城墙,而城墙上也根本没有多少像样的抵抗。城门处,乌泱泱的士兵冲向城门,突然间城门打开,一队骑兵如利箭般从中冲出,在人潮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留下一地的中州士兵尸体。在这群女兵的身后,无数雅安士兵从城门涌出,将已经撕开的口子进一步扩大。毕竟雅安士兵无论是单兵素质还是训练水平,即便中州所谓的“精锐”也是远远比不上的,根本就拦不住人家。而且,此刻绝大部分的中州部队注意力都在攻城上面,这就造成了一个诡异的现象,双方的部队呐喊着面对面几乎是擦身而过,却没有任何向对方出手的意思。
“这些人是猪啊看到敌人却不动手,想受军法处置吗”宜薇站在楚骁身旁,远望着战场怒道。
楚骁却是笑了“士兵们收到的命令是攻城,又不是见到敌人就杀,作为严格执行命令的士兵,当然不会去做命令以外的事情。”
“现在是在打仗啊,那见到敌人不出手还打什么仗”宜薇表示不服。
“那我现在就好好教教你。打仗是一件复杂的,需要全盘考虑的事情。我们既定的策略是让外围的骑兵歼灭敌军主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楚骁认真的问道。
“因为只有骑兵才有这个能力。”宜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也就是说我们的步兵不具备这个能力,因此他们的任务才是攻城。如果让他们去堵住敌人主力,恐怕就算是胜利也要付出几倍的伤亡。你愿意这样吗”楚骁盯着宜薇,宜薇语塞,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她又再一次的体会到了自己与楚骁和姐姐相比是多么的稚嫩,心里对楚骁的尊敬也是更加深了一分。
“这些步兵团和我们的三个精锐师,能够冲进城里将残余的敌军分割消灭就达到我的目标了。接下来,我们就要出发,去观摩一下,这凶名赫赫的修罗刀娄雪婷,是如何在乌冲骑兵的铁蹄下覆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