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归吵,年还得要过,最后双方觉得骂来骂去也没多大意思,琢磨着多少也要给中国最隆重的传统佳节一点点面子,就各自降低了声音,渐渐变为含混不清的嘟囔声,直到各自躺到被窝里熄了灯,吵架终于偃旗息鼓。
张小强一时半会没睡着,先是感慨他娘他爸爸终是看在过年的面子上,没有将冲突升级成武斗或械斗,更没有殃及本就可怜无辜的家什,也没有将吵架持续下去;后来想着明早醒来就是初一了,可以穿新衣戴新帽了,就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在黑暗里悄悄抚摸着属于自己的新棉鞋兴奋不已,感到胸口鼓荡着快意的暖流。
好久之后,张小强才犹如一片柔软的沙滩般入了梦乡。
“小强,起来了,大年初一到来了,起来放鞭炮、吃包子、拜大年了。”张小强被人从美梦里叫醒了,睁开眼看去,见到他娘揉着他的肩头在轻轻喊他。另外,窗外有如爆豆般响起层层叠叠的鞭炮声来,中间夹杂着大雷子的爆炸声,火药炸裂的瞬间激起的火花如电闪般撕破夜空,印在窗布上。
张小强睁了眼,茫然地望着屋顶,打了个哈欠,困泪布满了双眼,在晶莹的困泪对瞳仁的包裹中,他感到屋顶那整齐滑顺的苇杆在旋转变形,吃了一惊彻底清醒过来。他娘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急冲冲去烧水下水饺了。张小强不愿意跟着父亲拜大年,可放鞭炮、吃包子倒是愿意做的,于是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吃力地穿着新衣服。
他穿衣服格外谨慎,这里扯扯,那里展抹,直到把上衣裤子穿得上下挺括,不留一道褶皱。这是必须的。要知道,一年才有一身新衣服,得有多宝贝啊!
他爸爸早已起来了,被子已叠得整整齐齐,并没在屋子里。张小强叠好自己的被子后,上前拉开爸爸的被子,端详了半天,才从里面取出最顺眼的一挂鞭炮、一只大雷子来,捏着它们下炕,飞快地撕了封皮,向院子里跑去。
院外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明亮的意思,他爸爸正在捣弄一只竹竿,在竹竿的尖端上用钳子捏着一根铁丝挽了一个挂钩,拧紧了,用手晃晃然后满意地递给身旁的张小强,道:“来,用这个放鞭炮吧。”张小强会意,将鞭炮挂在了竹竿的挂钩上。
张小强高高地举着竹竿,他爸爸点燃了一支香烟,猛吸了两口,用发红的烟头向鞭炮的引线上凑,只听“哧哧哧”一阵响动,鞭炮“噼哩啪啦”地炸响开来。
“过年了!又是新的一年!”在鞭炮爆尽后,他爸爸瞅着远方不断炸响鞭炮后的光闪和夜空叹道,接着话锋一转说,“走了,进屋吃包子了。”
屋子里热气腾腾,水已沸了,李氏掀了锅,左臂上托着满满一盖垫水饺正下向锅里。张小强回头望望大炕,见他姐姐仍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起来了,姐姐,过大年了!”张小强在她耳边大叫道。
“你吆喝啥!我早醒了,鞭炮大雷子什么的都响了半个多小时了,我还能不醒?反正我又不用放鞭炮拜大年,我想再躺会儿,起那么早干嘛!”姐姐嗔道。
“姐姐,你这是幸灾乐祸!”张小强心理不平衡地说。
“哼!”姐姐白了他一眼。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被一碗碗铺在桌面上,张小强嘻嘻一笑说:“哼,姐姐你永远不要起来了,所有的饺子都给我一人吃完,一个也不留!”
“哼,也不怕撑死。”他姐姐话虽这么说,还是望了望铺了一桌的饺子碗,笑嘻嘻放下心来。
吃过饺子之后,照例要去拜年,张小强极不情愿地放下饭碗,跟在他爸爸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向二爷家。
年年如此,毫无新意,只是走家串户能挣得几粒糖果是仅有的乐趣所在。照例,张小强先去二爷家磕头,再跟张大强会合去找张海。两人走出院门,尽管知道三爷在初一这天必定将大门关得紧紧得水泼不进,也还是习惯性地上前推一推,这一次试去,果然如设想一样,门紧紧的仿佛更加了竖杠,双手推上去竟然纹丝不动。
“这哪是关的院门啊,这明明关的是心门啊!”张大强在离开前,口里忽然冒出一句极有哲理的慨叹。
张小强心下琢磨着堂哥的哲理名言,觉得他非常有见的。的确,三爷一生未娶,所以选择在最隆重的团圆佳节里隔绝着自己,怕无故沾惹别人的喜气反衬出自己的孤独,于是宁可关紧大门作践自己。
两人明知三爷不会来开门,还是边走边回头望,离了三爷的大门来到张海家里。给六叔六婶磕过头后,张小强、张大强和张海三人又向张祖尧家走去,除了自家堂兄弟,张北京和张天津家是最近的一大家人。
张天津早已聚在张北京家里,张祖尧在接受了大家的磕头后,指点着在座的每个小兄弟的人头道:“你们已经不小了,从今年开始,我们老年帮不再带你们去磕头了,你们自立门户,组个少年帮吧。”
于是,张亮为老大,依次是张大强、张小强、张海、张北京、张天津,组成了磕头拜年的少年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