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被“一枝红”装饰的大棚小屋,张小强觉得拥有了自己的一方世界,自己俨然为小屋的主人,而这遮风挡雨、静心安神的小屋应当有个名字。
张小强读书了解到,王安石有“昭文斋”、蒲松龄有“聊斋”、刘鹗有“抱残守阙斋”,自己应该为小屋起个什么名字呢?这个名字他想了好久。
因为有“一枝红”,则名曰为“红枝斋”?或者希望大棚繁荣葱茏,因此名曰“荣蕤斋”?张小强志不在种棚,也不愿过多慕荣于古今雅士,他站在门口想啊想,眼望着吴小文家的大棚,他多么希望有一天吴小文能够造访他的小屋,发现他的“一枝红”,从而洞晓他热爱生活、追求优雅的性格,并为这种性格所打动。
既然那么希望吴小文来访,那么,为小屋曰为“祈香斋”如何?“祈”是希望,“香”自然是吴小文。我张小强从此静坐祈香斋,痴痴地祈盼你吴小文快快来访。
“斋”意为斋戒,含着古人对自己求学的要求,做到诚意守心,凝神静气,有种虔诚的态度。但张小强的心清平和又在哪呢!
张小强饱蘸着浓墨,在小屋的木门背后写下了工整的三个大字,“祈香斋”。然后每日站在小屋门口负着双手,沐着冬日阳光和冷风,内心躁动不已,祈求丽人光降,以散香泽,为小屋增辉。
张小强没等来吴小文,有一天他在大棚里掩在一人多高的西红柿树下劳作,耳轮中听得大棚的棉布门帘一响,走进两个人来,前边是张天津,后面跟着窦峰。两人笑嘻嘻望了望他,对着如山如海的西红柿树连连慨叹,并不时瞅着西红柿树叶子稀疏的根部。
张小强明白,他们在寻找红熟的西红柿。
对于这两人来访,张小强并不太欢迎,他知道张天津出了名的嘴馋,为将热爱的东西吃到口中,可以抛弃矜持甚至尊严。窦峰表现得很平常,稳重,有意无意站在墙边小路上搭着话。张天津却早已钻入柿子林,扑向一只挂着红丝的大柿子,咔嚓一声将之掰了下来。
“张天津,你干什么!”张小强怒道。窦峰也眼神复杂地望着张天津。
“这柿子熟了。”张天津尴尬地举着柿子,面向张小强。张小强见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不断惋惜着自己几乎不舍得摘一只柿子,却让这只猪给糟蹋了,难免心伤。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强烈了些,有失大气。
“那柿子没熟,”张小强降低了声音说,“只上了红线而已,又涩又苦,摘糟践了……你别乱摘了,我来帮你摘几个……”张小强忍着痛,进出几个柿子树垅间,摘取了几只红熟的柿子分别递给张天津和窦峰。张天津忙不迭地伸手接过。
“唉,今天倒霉,便宜了你这只猪!”张小强想说这句话,但忍住没说。几人走出捏着柿子走出大棚,进入张小强的“祈香斋”。张天津和窦峰初中未毕业,瞅着门后的“祈香斋”三个大字发愣,张小强猜测他们三个字有两个不认识,因而笑笑不语。
两人并未打听这几个字的意义,心思全落在几只红熟的柿子上,张天津将整只柿子捂在嘴上,俯着前身,吃得鲜红的汁液一滴滴落在地上。窦峰只含混了一句“小强你写得字越来越好了”然后作罢。
“啊!”当张小强的眼光落在自己珍爱的“一枝红”上时,惊叫出了声,“谁把我的‘一枝红’吃了?”
只见缀着四颗红果的“一枝红”仅剩了一颗果子,孤零零的,落寞无比。张小强愤怒了,“这可是我的艺术品!”张小强叫道。
“是我吃的。”张天津忙举手承认,口气里满是歉疚,“它,不就是几只柿子么?”
“什么几只柿子!”张小强怒道,并指着小桶外壁上的“一枝红”字样,“你眼瞎么,你难道没看到上面写着字儿,分明是一只盆栽而已……再说了,你难道没看到它是枯萎的,更何况果子那么小,你也能吃,你真是头猪么!”
窦峰把口中的柿子咽下肚说:“我就说吧,天津,张小强栽到小桶里的这东西,一定有其他的用意,绝不是用来吃的。”
张天津嘴里嗯嗯着,兀自向嘴巴里填着血红的西红柿。
“就撑死你吧!”张小强骂道。骂归骂,“一枝红”的完美却再也回不来了。张小强觉得,自己的半壁江山都被张天津这个无知的蠢货给毁了,“祈香斋”似乎也没了意义。
几天后,张小强正在“祈香斋”内写毛笔字,突然房门被敲响,他抬头时发现张正儿走了进来。“小强,在干啥呢?”她笑眯眯地问。
“你,你来了?”张小强蓦然看到女生来访,一时回不过神来。
“我来参观一下你种的大棚咋样。”张正儿大大方方道,“你继续写你那破字儿吧,我随意看看。”说着,她掀开棉布门帘钻入大棚内。张小强自然不能继续写他的破字,紧随其后进入大棚内,陪伴着张正儿。
“嗯,不错嘛!”张正儿边走边说,仿佛一位视察的领导,伸手指指这里指指那里,“那绳儿,吊得有点儿高。上部的封口开得有点儿大。看到没,那个柿子该摘了,已经熟透了……”
“呃,你吃柿子么?”张小强说,“我帮你摘一个?”
“不!”张正儿道,“你忘了我家是第一批种大棚的么,棚里柿子有的是,比你家的红多了。”
张小强当然没忘,她家的确是第一批种棚的,否则她怎么会像领导一样在他家大棚里傲慢地指指点点呢!既然她不吃,他就省一颗柿子,他如是想。
尽管她不是吴小文,张小强仍然很紧张,尽管她比他大一岁,但他觉得她要大好多岁,俨然一位成熟女子的样子。与张小强的青涩、紧张和不安呈天壤之别。
张正儿转了一圈,指出了方方面面的问题后就要离开,张小强恭送她离开。走出大棚来到“祈香斋”后,她抽了抽鼻子道:“咦,你用的墨可真是臭!”是的,张小强用的的确是便宜的臭墨,臭不可闻。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她会闻到,他就多花点钱从城里买一瓶“一得阁”回来了。
“这臭墨,难道还不是从你家买的。”张小强嘟囔道。的确,这瓶墨水是从张正儿家的经销部买来的。他说得不清,她假装未听清,意欲拉门离开,蓦然她停住了。
“祈香斋?”张正儿突然笑了,“张小强啊张小强,你这小屋起的名还真有意思!”张小强听出了她的讽刺意味,不觉脸红如霞。对于他和吴小文的事,她也有所耳闻。
“好好种棚,好好守着你的斋房,你的芳香总会来临的。”张正儿边说边笑离开了大棚,张小强站在冷风中挥手告别,但他觉得自己的脊沟里凉凉的,那分明是汗液落凉后征兆。
一个阳光明丽的午后,张小强和他娘正在大棚里忙碌着,突然从层层柿树林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话语:“你们家的柿子种得很好啊!”张小强突然意识到来人正是吴小文,他的心头紧张起来。
“哪有你家种的好啊。”待到张小强跨出柿丛外,迎上了吴小文的目光道。
吴小文避开他复杂的目光,道:“在干啥呢?”
“点花,修杈,吊绳儿。”张小强规矩地笑道。
旁边传来他娘的话声:“是小文啊,你家大棚忙完了?”他娘的话语轻柔爱怜,跟对其他人的语气不同。张小强明白,这都是他曾经告诉他娘自己很喜欢吴小文的原因。听到她娘的话语,他了解了她娘喜欢吴小文,张小强心砰砰跳着,心想他娘俨然将吴小文当成儿媳。想到这层,内心无比甜蜜起来,仿佛他的美事就在眼前实现。
“大棚哪有忙完的时候,不干了就是干完了。”吴小文模仿着成人的说法,有种怪怪的感觉,但非常可爱。
“小强,你这孩子,还不赶快摘颗柿子给吴小文。”张小强娘叫道。
“哦!你看我这脑子!”张小强拍头道,“客人来临竟忘了招待。”在吴小文的“我算哪门子客人”的语声中,顾不得她的劝止,从他熟悉的地方飞快摘了一颗又大又圆最好的柿子递向吴小文。
“不吃不吃,我家有我家有……”吴小文边摆手边后退,但张小强还是把柿子硬塞到她的手里,说道:“你家有是你家的,你尝尝我家的吧。”吴小文举起双手,端详着那只最好的柿子啧啧称赞。
吴小文握着那只柿子爱不释手,从左手递到右手,认真地看张小强和张小强娘修杈吊绳,时而搭几句话。
“嗯,不玩儿了,我得走了,再去干会儿。”吴小文说。
“再玩会吧。”张小强挽留。
吴小文摆摆手:“我得去干活儿了。”说着,她捧着柿子向棚外走去,张小强起身相送。
“嗯,这孩子做得好,俗话说‘也干也玩儿,才是娘的好孩儿’,真是个好孩子!”身后传来张小强娘的话语声。
张小强将吴小文送出棚外,望着吴小文闪进她家大棚院内,失落地想:“她有没有看到我的‘一枝红’,有没有看到我门上的三个大字,‘祈香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