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乔的死像一片乌云,在所有拉土人员的心头笼下一片阴影;像一座山,让拉土人员既沉重又恐怖。这恐怖暂时掩盖了对金钱的52ggd.com,对时间的争夺。土场停了两天工,处理完孟乔的身后事,拉土继续进行。不过整个过程慢了许多,人们由昔日的癫狂转为谨慎的正常。
每当机车与机车擦肩而过,司机不免相互大声叮嘱几声:“命要紧,别那么快,别跟孟乔似的!”
这不是诅咒,也不是玩笑,是血淋淋的教训。
十天后,拉土工作落下帷幕,推土机来回奔忙,将原先沟岔起伏、洼地纵横的厂址摊出齐整的平面。短短两日,平面上矗起座座板房,宛如雨后从松软的泥土里挤出的蘑菇。很多工人开始在板房间穿梭,在平面上忙碌,不久后,这里应当会立起坚固而美丽的钢铁或砖石建筑。
拉土工作结束后,张家村书记张九泰坐在家里,右手擎烟,左手举茶,耐心地等待。下一步水泥厂建设管理部就会来人,请他协调张家村村民赶去现场作工,共同参与水泥厂的基础建设工作。
占我村的地土地,用我村的人工,是理所当然,是天经地义。
张九泰在家等了两天,水泥厂建设管理部仍未传来消息。疑惑之下他派人前去察看,回报说水泥厂的建设已如火如荼地展开,张九泰闻言大怒,拍案而起。
书记没有迟疑,立即召集两委人员开会,会后,张九泰从大喇叭里通知张家村全体村民,凡十八到六十岁的男劳力务必快速集中到集街上,凡去者皆有劳务费,集合后即刻出发,前去水泥厂抗议,以夺回属于自己的作工权利。
听闻信息者无不响应,尤其是张小强之类的青年,斗志昂扬,跃跃欲试。在张九泰地带领下,近二百男子浩浩荡荡开去水泥厂。众人踏进场地,黑压压布满一片。场内身着工服的工人正在拉线、丈量,被来势汹汹的张家村村民驱散,钉好的线杆被连根拔起扔在一旁。
整个场地被迫停工,建设管理部的领导出面协调,表示向上层领导反映,以尽快处理此事。却无法给出确切的时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村民们躁心渐起,慢慢不安分起来。
最先行动者是张兆明。显然,曾经因盗窃而入狱两年的经历并没给他刻下教训。只见他瞅瞅四下无有工人,便在张家村村民众目睽睽之下,从兜里掏出一根铁棍,咔吧一声撬开了板房屋的门锁,身影一闪而入。不多时闪出屋外,臂上挎着一大捆电缆。
他观瞧左右,转身向铁路方向跑去,迅速从涵洞内穿过铁路,不一会儿再次转回来,手上的电缆踪迹皆无。想必是藏在铁路彼端的深草内。
村民见张兆明安然无恙回来,并瞅瞅缩在壳里不肯出现的建设管理部领导,点燃了心底贪欲的烈火。几个钻营者迅速闪进板房内,搬运出里面的铁丝和工具。这一切被张寿堂、张金亮、张占朋、窦峰、李建强、张钧陶、张晓明、张小强几人看在眼里。
张寿堂一脚踢开另一间板房门闯了进去,带同张金亮抱了一宗物品出来,迅速向北,消失在铁路彼端。张钧陶一拳砸在一间板房的后壁,壁上出现一只拳洞。“呵!原来板房这么脆弱!”大家嗓着,齐出右腿将板房壁踢出一个大口子,有人钻了出去,拼命向外扔东西,外面有人接手,在慌乱中,张小强扛起一卷扔出房外的油毡纸随伙伴们向铁路奔去。张晓明紧随其后。
到达铁路彼端后,大家气喘吁吁停下脚步,见张小强扛着油毡喘气,张晓明两手空空逼上前来问:“我的油毡纸呢?”
“你的油毡纸我怎么知道!”张小强说。
“那我从板房里扔出的油毡呢?”张晓明问。
张小强突然无话可说,将肩上的油毡卸下交给了张晓明。张大强、窦峰、张占朋望着一切默然未语。回到破烂的板房前后,收获颇丰的李建强问张小强:“你不是也扛了一卷油毡纸?”张小强低头不语。将费尽气力扛走的那卷油毡纸拱手让人。
后来张小强自问:“当时混乱中,谁能证明我扛的油毡纸便是张晓明扔出来的那卷?”想必无人能够证明。但他心灰意冷,埋怨着自己的懦弱和无用,不想自取其辱。他侥幸地想过,或许张晓明良心发现,会让一半油毡给他。但回村好久,再无消息。
直到天近傍晚,从总部那里仍未传回这次纠纷的解决方案,驻在现场的建设管理部也无权处理,张家村村民只好继续施压,留下所有的青年在夜晚也驻守于此。
晚上,张天津从综治办下班归来,也加入了驻守青年的队伍。张天津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向众伙伴炫耀着新买的一台bp机。张占朋心痒难耐,借来bp机戴在腰间。长夜漫漫,青年们心躁不已。隔着一条省道,远远望见道侧灯光闪烁的饭店。张占朋想:“对面八百米处的不就是葛朝争的饭店么?”
于是,张占朋悄悄集合了张天津、窦峰、张钧陶悄悄离开了队伍不知所踪。
半小时后,有人传出,他们几人正在葛朝争的饭店里喝酒、唱歌并跳舞。众人忿忿不平,皆涌向葛朝争的饭店。张小强怀着郁闷的心情踏入饭店大门,发现饭店内一片昏暗,乐声激荡,镭光四射,窦峰几人正在乐池内疯狂乱舞,几个女服务员混杂其中。
场面既暧昧又晦荡。
见到大家前来,窦峰上前质问道:“怎么大家都来了!你们快回去,厂子都没人值守了!”
张金亮挺身向前道:“凭什么你们能在这里玩儿,要我们回去?”
“我们先玩儿,你们值班,等一会我们回去,然后你们再来玩儿,”窦峰道,“要么你们先玩儿,我们回去值班,等一会我们再来。”
张小强躲在一旁无语,他在自卑着被窦峰其人的抛弃,却无能为力。
张金亮说:“我们是来值班的,不是来玩儿的。要回大家一块回!”
窦峰等人不理,依旧在舞池内狂舞。此时,张占朋腰间的bp机蓦然响起,大家停下舞步,慌乱地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大家的目光盯在张占朋身上,看着他傲然从腰间摘下bp机斜睨的样子,仿佛瞅着一位圣人?要人?或富翁。
跳舞过后,几人挤在一张桌上喝酒吃菜,一位服务员飘然而至,跟他们肆意地开着玩笑。
乘着夜色,大家从饭店里走出后,张占朋说:“就是没钱!要是有钱的话,我就把那服务员给办了!”大家笑笑不语。
窦峰突然说:“刚才bp机在你腰间响起时,真给人长脸!”
大家听着此语,在夜色中沉默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