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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月涌大江流
    放寒假那天,张小强决定带吴清韦回家。在她的坚持下,两人提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归乡的火车。火车依旧拥挤没有座位,张小强好不容易帮吴清韦挤了个偏座,他则将行李提在手中,站在一侧做起了护花使者。



    起始两人有说有笑,话语中夹杂着兴奋。后来深夜无声,除了火车节律性的咔哒声,几乎感觉不到时间和车厢的流动。疲惫的张小强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来,你坐会儿吧。”吴清韦起身道,“好歹你也休息一下。”张小强百般推辞,将她按在座位上,“我站着就好了,”他说,“让一个大老爷们踏踏实实地坐着,而让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身边站着,我会良心不安的。”



    这是实话。吴清韦感觉得到他吐露的情意,因此她并未坚持。同样疲倦的她不一会儿也进入梦乡。站在她的身边,张小强想起上个寒假,也站在一位女同学的身侧,这两个影像相互重叠,让他一时不辨真假,如坠梦里。



    火车时走时停,并为火车错时而在荒郊野外停驻了二十分钟,由于在深夜,在静寂的车厢内偶有人语,张小强和吴清韦被时时惊醒,身心疲惫不堪。尤其在凌晨两三点时刻,当是人类睡得最熟的时候,身体的沉重竟然难以支撑,两条腿仿佛坠了重铅。他开始后悔起坐火车了。



    列车终于在一阵清新的广播声中醒来,列车马上要到站了。马上就要到达久违的家乡。人们纷纷醒来,卷起车厢内的一阵骚动。吴清韦睁开双眼望向张小强,张小强勉强睁大眼睛,安慰道:“别着急,还有一大段距离,咱们几乎是空行人,到时再行动不迟。”



    吴清韦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站起身来:“来,你也坐会儿吧,都站了一路了,我也坐累了,……你坐下歇歇,我站着歇歇。”张小强望向她,两人相视一笑换了位置,张小强坐在座位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吴清韦站在一侧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十分钟后,在张小强的心越揪越紧的情况下,列车减缓速度,慢慢靠站。张小强望望周围,以别人无法阅读的茫然神色,看着那欣归故乡双双闪动着兴奋眼神的人们。“他们跟我不一样,”张小强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想,“他们渴望回到家乡,仿佛渴望阴雨天气里见到太阳,而我,却像再次回到阴暗的牢笼,远离了天堂。”



    列车终于戛然而止。每个人仿佛被狂潮汹涌驱赶着逃离车厢,张小强却坚定地坐在座位上,拉住吴清韦的手,劝止她不必着急,只是为他人让出位置,化堵为疏,漫泄着洪流。



    列车终于几乎空了。张小强不情愿地站起身说道:“这下清静了,咱们走吧。”两人手牵手走下列车,跨出站台,站在一处角落望着大小车辆载着众人相继离开,眼看着由人潮为清溪,最后没几个晃动的人影和车辆,一切归于平静。



    “让他们五点到站来接的,”张小强喃喃说道,“他们……迟到了。”因为要带吴清韦回家的缘故,张小强不得不提前打电话通知父母,让他们打扫一下屋子和院子,准备点像样的食物,还需要在凌晨五点前到达火车站接人。但对此他并不抱太大希望,多年一起生活的习惯表明,他父母通常没有时间观念。



    因此,迟到是预料之中的事。他们有上千种确保迟到的理由。另外,他们也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所以从没有向谁道过歉。



    尽管对迟到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就好了。这样,可以稍稍平息一下自己的愤怒。这么多年,张小强就是这么过来的,因此,还能期望什么呢?



    “不着急,”一旁的吴清韦大度道,“起五更爬半夜的,冻地寒天,老人也不容易。”



    “是,”张小强咬牙说道,“他们很不容易。那就等等吧。”



    “火车站不错。”吴清韦望了一眼四周说道。其实,数九寒天的季节,凌晨五时尚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除了车站正门和东西两侧各有一盏昏黄的电灯外,没有别的光源。即使眼神如张小强一般好者,也只能看到黑魆魆的轮廓。而吴清韦是个大大的近视眼。所以,吴清韦对车站的评价只能算是种安慰。



    张小强岂能不知。这座破旧的车站,仿佛战争年代被废弃的一座堡垒,只有一排东西长不过二十米的房子,外加两座偏房,每座房的墙面上似乎随时能落下残砖断瓦。主站北面,是一片坑洼不平铺着石子的小广场。每逢下雨,你得涉水才能进入站台。



    张小强只好叹道:“车站的确不错……要不是有这么个地方,火车也没法带咱们回家了。”吴清韦抬头向他笑笑,尽管到处一片漆黑,张小强仍能看到她眼中的闪光。



    车站的门终于关上了。好在三盏疲倦暗淡的灯未被熄灭。车站重又进入沉睡中。这让张小强更加疲倦与焦躁起来。冷风吹过,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袄。



    “要不,”吴清韦开口道,“咱们往家走吧,呆站在这里等挺冷的,走走能暖和点儿。”张小强同意她的提议。两手牵手离开车站,沿着惯常出入车站的那条被人走车轧磨得发亮的土路走下去。张小强抬头突然看到了月光,此刻,月还圆着,从捂了大半夜的浓云中探出头来,照得四野一片朦胧。



    左右是稀稀落落的村落,再往前进入一条南北方向的宽土路,沿着这条路,两人牵着手,快步向前走去。沿着这条路大约走十二里路程,再拐个弯儿,就能到达张家村。好在没有岔路,不必担心与来接他们的人擦肩而过。



    两人边走边喷出浓浓的雾气。清冷的月光洒在万里江天的无人旷野,竟有种诗意的美感。张小强突然止步,望着无尽月光吟出一句诗:“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这诗应景,只可惜此处没有大江。”吴清韦道。



    “有!”张小强叫道,“你看。”他指向路旁的旷野,那一片片空旷的土地。一片片盐碱地与收割地相互混杂,一眼千里,无尽无边。



    “哪有啊?”吴清韦疑惑地问。张小强未作声,又指了指脚下。脚下踏着的,正是他家乡有名的大片盐碱地。一片片碱花附在地面上,仿佛一丛丛遇雨争润的速生白蘑。在月光的沐浴下,反射出片片鳞片似的光彩。



    “你家乡下雪了么?”望着一层层、一片片白色的碱花,吴清韦诧异地问,随后否定了自己,“不对,雪哪有这么薄的。”



    “那不是雪,也不是冰霜,”张小强解释道,“那是碱花。”



    “碱花?”



    “是的,”张小强道,“你们那片土地永远都不会有的存在,这是我们家乡的特色……自古以来,我们家乡乃是一块退海之地,因长期浸润海水,土地里渗透了无数的盐分,所以当海水退去后,阳光照射,会在土地的表面析出一层细细的盐粉……”



    “这么神奇,”吴清韦叹道,似乎对张小强家乡这片奇异的土地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那么咱们看到的全部都是碱花吗?那你们怎么种地?”



    “并不全是,”张小强抬眼望着远处那些整齐的田畦道,“盐碱地并不是不能改良的……唯有这些长久荒芜的土地才会渗出碱花,而那些经过长期耕种的土地,则因为施了不少酸性肥料,土壤得到了大大的改良,从而成为肥地沃土……”



    “哦!”吴清韦笑道,“可是说来说去,到底哪来的大江呢?”



    “你看啊,”张小强指向远方道,“肥地收割完毕,翻起的土发着亮白的颜色,而处处碱花则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水面的波浪,两者绵延成一片无涯无际,不正是一条在静默中流动的大江么!”



    吴清韦闻言微笑,将目光投向了大江上的重重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