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颁布放假时间到现在已过了几个小时,张小强仍然没有离开,屋子里静得令人心悸。他百无聊赖地点击着鼠标,将游戏破解那套软件的界面反复隐藏与显现,心底不忿地期待着什么。
有时候他停住点击,亦能听到屋外另一间办公室的宋经理鼠标点动的声音。柏老板的门开了几开,又关了几关,似乎很不耐烦,对放假了还不离开的张小强表示着强烈的不满。接着,柏老板的主卧门再次打开,发出轻轻地含混的招呼声,张小强感觉到宋经理离开了办公室,悄悄走进柏老板的主卧内,门啪嗒一声关紧了。
张小强意识到要有事情发生。
过了几分钟,张小强听到柏老板的房门打开,有一人的脚步声传来,他尽快点开程序开发界面,装作努力地码字。界面上那从《传奇》游戏里截来的画面鲜艳而张力。这时房门一动,宋经理走了进来,张小强感觉自己的表现恰到好处,手指噼哩啪啦地敲击着键盘,甚至因忙碌而顾不上抬头看看来者何人。
“还在忙啊,小张。”宋经理关切地问。张小强仍未抬头,双眼紧盯着屏幕,等着宋经理凑近他。“嗯,正在往前赶呢。”张小强说。刹那间,宋经理已靠近他,两片眼镜闪着光,眼睛盯向屏幕。
“的确,程序开发并不容易啊,”宋经理道,“嗯,这界面给力……小张,你估计多久才能全部完成呢?”张小强皱了皱眉头,这才转眼望向宋经理,看到他的脸上漾着微笑,眼神里有种探询、谦逊和讨好的意味。
“程序这种事,”张小强回答道,“你也知道,不好估计的……外围的程序包括数据的处理我可以估计,大约有三四天即可完成,但是主体程序是个难关……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我已经摸到了门槛,接下来就是深入分析的阶段了,不过……这个阶段我无法估计,这属于攻关,运气好了,也许一天,运气差了,也许半个月。”
他说完后,听到宋经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的确很难。”宋经理叹道,“既然这样,小张,那你先回家吧,先过节,在家好好过个年再回来继续攻关。”
“只是……”张小强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程序进行到关键时刻,我到底放不下啊……你不明白,一个程序员进入一定的状态后是很难自拔的,必须要趁热打铁……也正好,反正我兜里没钱,也回不去,干脆加班好了。”此时,张小强盯着宋经理闪光镜片后的一双因失落而灰暗的眼睛说。
“我最佩服程序员了,他们有时那种忘我的钻研精神真让人感动,”宋经理说,“不过,该回家过年还得回家过年,要不,咱们员工的父母们还以为公司过分压榨员工呢。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开发不完,不如你赶快回家吧,过完年回来再说。”
“不急,”张小强说,“正处在一个关键点上,我再忙活忙活再说。”说完后,张小强继续噼哩啪啦地敲击着键盘,尽管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敲了些啥,能否在电脑上正常运行起来。他听到宋经理举起拇指赞了他一下,然后匆匆走出办公室。之后柏老板的门咔吧一声开启,然后咣当一声关闭。似乎张开巨口,将一个人吞了进去。
他走之后,张小强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演戏可真累!他如是想。看着屏幕上演示出的“1+1=2”不禁哑然失笑。笑过之后一片惘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但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并不愿意回家,不止是没钱的原因。即使必须回家,那么能拖多晚就拖多晚。
对他而言,即使回到他真正的家,有父母的家,亦是在四外漂泊。四海无家,四处漂泊。
接着咔吧一声,柏老板的房门开启,张小强连忙将双手放在键盘上,眼睛不眨地盯向屏幕,一个人脚步加快闪进他的屋子里,还是宋经理,张小强疑惑地抬头张望,发现宋经理脸上带着笑,手里捏着三张不断晃动的百元大钞。
“你的情况我给柏老板说了,”宋经理望着张小强的眼睛道,“并特别强调了你的奉献精神和敬业精神,柏老板对你做了充分的肯定……但他强调,也在坚持,春节是中国文化传统中最重要的节日,在外忙活一年,母思子念,不回去怎么行呢!”
看着张小强表示有话说的神情,宋经理及时道:“当然,回去是要路费的,也要多少给家人买点礼物……所以柏老板从自己的饭斤里挤出了三百块……唉,别以为老板有钱,他也是捉襟见肘啊……给,这是柏老板给的三百块……不必推辞,你拿去吧,赶快回家,给家人带个好儿啊……”
张小强推辞不去,转念一想,三百块总比没有强,再多估计也不可得,再说人家说得那么可怜,总要卖点面子,三百就三百吧。于是张小强将三百块装进口袋,跟宋经理告别,然后看了看柏老板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底叹口气走出了三居室,走进了冷风中。
在楼道里,跨上他那辆一步三晃的自行车,冒着刺骨的冷风往出租房而去。
出租房里,吴清韦早已经放假回家了。林美芳、窦娟、吴万华三人也于昨天放假回家,出租房里没有暖气,因寂默而更加寒冷。窗外天色已暗,张小强呼着白气走进厨房,草草地做了顿饭,端在电脑前看着电影草草地吃完了饭,然后躲进被窝胡思乱想。
他是真不想回家,但总不能一个人在这里过年。他是退也不能退,进也不能进,在被窝里蜷缩着,发着抖挨到深夜,最后终于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吃过一顿面条后,他行动迟缓地收拾着东西,尽量拖延着回家的时间,打了一个包裹,带上电脑,请求房主骑着一辆脚蹬三轮车载着他去向就近的车站。
坐上车后,张小强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出租房的方向,又望了一眼省城,心里跟它默默说着再见。再见!他心里说,这个城市,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