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队部小型会议室内,张竞华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盯着桌面。张钧明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看手机。一阵踢踢踏踏散漫的脚步声由外而内传来,张钧朋、张友清和张光军走进会议室,望望沉默的两位最高领导,谨慎地坐在两侧。
五人坐定后,仿佛向粗大的木料里楔入了五枚钢钉,纹丝不动,寂静无声。空气里仿佛密布了麻麻亮亮不可琢磨的纤针,威逼着每人,让人尴尬,让人不自在,让人紧张,让人头皮发麻,心揪揪着。
“既然大家都到位了,那么就开始吧。”张竞华突然大声开口道。话音未落,张友清似乎被看不见的针猛扎了一下,瞬间颤抖着,手机哐啷一声掉在桌面上,“呃……开始吧。”他下意识脱口道。
“开始什么?”对面的张钧明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撩向面带酷戾之色的张竞华。
“当然是拆房……”张竞华冷冷道,“园区领导既然开过会,强调‘村务自治’,那么咱们就要落实园区会议精神,切实处理好本村村务……既然这样,我们就不用再麻烦上级领导了,直接贯彻拆房就行了……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要麻烦张村长了!”
“拆房?拆谁的房?为什么要拆他们的房?”望着张竞华威逼来的箭一样的目光,张钧明既不算很软、又不算很硬地质询。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张钧明!”张竞华轻拍了一下桌子,有些恼怒,借着拍桌子这个动作为自己的恼怒的向外射泄而助力,大声道,“上一届你虽然不是领导,但我不相信你不清楚……为什么要拆除?就是因为他们的房子被定性为‘乱搭乱建和声音建筑’……作为一个领导,敢于对广大村民负责,积极落实‘拆房还利于民’这项举措,难道错了么!?”
这句反问够厉害,仿佛一件重器从半空挥将下来,带着风声贯向张钧明。张钧明一时间招架不住,低头沉思着。张竞华冷漠地望着他,又望望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的其他三位领导。半晌后,张钧明冷漠地抬起头来。
“这话问得好!”张钧明赞道,接着他快速瞄了一眼其他面含惊异的领导,冷厉说道,“还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你说谁是贼!”张竞华厉声道。
“哦,我是说……就那个意思……”张钧明道,“是,三年前张洪厂、张占阳、窦峰的房子被定性为乱搭乱建……依你的话说是‘拆房还利于民’,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我是不是该给你鼓掌啊!”
当然,张钧明并没真正伸出两手,并脸上带着令人恶心的虚假笑容为张竞华鼓掌。那么做就太傻了,可以说落了下乘。
“不用帮我鼓掌。”张竞华冷冷地说。此刻的推让和谦虚是必须要表现的礼貌。另外他也知道,张钧明绝不是想帮他鼓掌,而是想扇他两个耳光。事实上,他也想扇张钧明两个耳光。这是不容置疑的。
“但是……”张钧明话锋一转道,“张洪厂、张占阳和窦峰的房子为什么会被定性为乱搭乱建?……啊?为什么?张书记,你知道么?”
“张洪厂等人房子的基座为张家村公共用地,自不必说;张金韦为人尽心负责,为广大村民、而不是部分村民谋利,光明正大,而且做事干脆利落……不像某些人,做事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一名村民领导的光荣职责!”张竞华凛然道。
“真是冠冕堂皇!”张钧明道,“要不我说‘贼咬一口,入骨那个’……就那意思啊,你别介意……关于拆房,我来告诉你吧,张书记……你既然可以将张洪厂、张占阳和窦峰的房子定性为乱搭乱建,那么张占朋新盖的房子为何不是?不只他,还有张三李四若干个房子为何不是?你知道,他们的新房虽然建在村子中间,但占用的依然是公共用地……这是为什么?”
没等张竞华和其他人回答,张钧明继续说道:“咱们今天上午开会你也清楚……既然连园区领导都无法定性的房子,你怎么那么轻易就给定性了呢?!”
张竞华没有答话,一双锐眼冷冷地盯着张钧明,锥子一般。张钧明没有理他,继续述说。
张钧明道,“这事儿别人不知道,他唯独对我说过……世上有两件事,一是拆房、二是毁婚,最做不得……而张金韦偏偏做了,为什么做?就是因为在你的激将和怂恿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恰恰利用了张金韦性格上的优点,也可以说是弱点,从而卑鄙地利用他,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张竞华听到这里,似乎被人瞧穿了般尴尬、羞惭而紧张,下意识脱口问道。
“大家都是玩儿鹰的,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张钧明冷冷道。张竞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好了,说了一上午,你的演说也该结束了,”张竞华道,“现在我问你:你到底拆不拆房?”
“拆……”张钧明盯着张竞华道,“即使要拆,也得等那些新房子被调查定性之后……这是对园区领导会议精神的落实,也是我个人的期望……在此之前,我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