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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你怎么说话呢!
    张小强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挥手道:“稳住稳住,镇静镇静!……你干啥?你要真有本事,我现在给你一把刀,你冲上去把六婶儿一刀攮了……你敢攮么?不敢攮是吧?你要是不敢攮,你就坐下,镇定,镇定!”



    李芹儿终于熄了怒火,坐了下来。



    “我不明白,”张小强又道,“这件事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么?为啥你那么冲动!简单听几句话,你看你就烧着了引线,非要炸响了不行!……你是真不明白我六婶儿还是假不明白?你本就知道六婶儿就是那样一个人,为何还那么冲动!难道这不早在意料之中么?也只有她才能提起这种过分的要求,但是你得明白,只要稍稍有点脑子,就不会轻率地答应她的请求……既然这样,你那么大火气干嘛?犯得上么!”



    “我就是气不过你那个烂六婶儿!”李芹儿不服道,“搅和得一大家子人鸡飞狗乱!”



    “气过气不过,你在家生气没任何用处,人家照样我行我素。”张小强一针见血道,“事情倘若临到你的头上,比方说她给你要场子,你可以挺身而出,批评她几句……否则,跟你没关系的话,你就当故事听听,别跟着瞎生气!人家在家啥事儿听不见、不疼不痒,你却在自家里气个好歹……你也有病,不也天天吃药?吃药的人最怕生气,你还不多加注意,不自尊自爱,你能对得起我半个月就花四千块钱的类风湿专利药么!”



    李芹儿听后沉默不语。



    张小强继续说道:“说到底,大家都是一家人,认不认,也都有抹不掉的血缘关系……但人与人不同,十个指头不一般齐,要是这个长了、那个短了,大家就得多担待点儿……当然,原则问题上该劝就得劝,该批评就得批评,但小事上不要过于计较……要想团结,就得学会息事宁人!别有事没事儿地揽气上身。”



    嫂子常明芬听后低头,也沉默不语。张小强想想刚才张牙舞爪的母亲,又望望不动声色的嫂子,他忽然觉得绝望。看来,这个大家庭没救了。他在想,无论六婶儿狄金花做出再过分的事,也只是一味图利,毕竟她的性格太单纯,想让她安静的话,对她让点利或者让个步就可以了。但嫂子常明芬不同,这人有心机、有城府,不是直接取利,而是间接得利,通过触动别人的情绪,与自己一起形成“长城”,共同对抗对她无利的人。



    说到底,在事发当时,常明芬面对着张祖庆的愤怒,对狄金花做出的种种不好的分析,无非也是在维护自身的根本利益:把六婶儿打倒,并强调亲疏和各人付出多少的事实,逐步向利益靠近。



    与其说六婶儿狄金花的单纯、大姑张祖秀的直率,给这个大家庭造成了团结上的破坏,但也只是表面上的破坏,不如说嫂子常明芬看起来不动声色的语言说服,更能动摇整个大家庭团结的根基。也就是,从本性上说,六婶儿和嫂子是一样的,同样轻义重利。只不过,一个在明面上,一个私底下。仅此而已。



    张小强知道,尽管他娘李芹儿和嫂子常明芬沉默了,但并不代表她们已被说服,当然也没有反省的自觉。她们只是觉得既然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便不好意思反驳他。沉默一会儿后,他娘给常明芬倒茶,打破了尴尬的沉闷,随着茶水入喉,大家扯东道西,气氛逐渐活络起来。当然,不知不觉依然提到了六婶儿,依然在审判,不过言辞已温和了许多。



    怎么说呢?六婶儿狄金花这个人,就像横在大家庭(不包括狄金花一家)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又像很多人胃里的积食,只要谈到她、或者想到她,都感觉鼓胀、难受、恶心,除非一吐为快倒个干净,否则谁都不会畅快。



    嫂子常明芬终于倾倒掉自己心底的垃圾,并通过针对狄金花这个不义事件的同仇敌忾,将她与五婶儿李芹儿的同盟又加固了一层,显然达到了目的,于是起身离去了。剩下李芹儿的余波未消。



    生活又平静下来。表面上看是如此。但张小强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事情在这种表面的平静中萌芽。



    六婶儿狄金花一家倒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只成熟的蚕虫,慢慢结茧将自己封闭起来,与外界隔绝了联系。大家也自觉不去打扰他们。张祖庆过着平常的日子,因为有国家供养着,他院中的韭菜地便慢慢疏懒了,不再主动卖菜,单等有客上门给钱收割,无事时便东走西逛,看起来很是幸福。



    这年雨水颇多,大雨过后,积水携着泥土在胡同里奔流,将胡同中央冲出一道小沟,张祖昌门前尤胜,出外行走艰难。于是二哥张祖昌扛着一只铁锹在胡同的门口前平整那些小沟,高的铲,低的补,有些地方填加几块半砖。这时三弟张祖庆走了出来。



    “你在干啥?”三弟张祖庆问低头忙碌的二哥张祖昌。



    “我在……平路啊。”二哥张祖昌抬头答道。听到三弟张祖庆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妥,张祖昌有点纳闷。



    “你平路……”三弟道,“那你为啥在我门口的阴沟前垫砖?你这一垫砖,我院儿里的雨水还能流出去么?”



    听到近乎质问般的语气,二哥心底也感觉不妥,他解释道:“正因为阴沟前向外流水,容易冲出小沟,所以我才帮你垫砖,这样就不会被冲毁了。”



    “那你垫就垫得低点儿,”三弟道,“垫这么高干啥!你是为我向外流水啊,还是为挡水啊?”



    此时此刻,倘若张小强在场,或许他会以为三爷张祖庆在善意地提醒二哥,这活儿做得不大对。当然,张小强知道,三爷一向以为自己睿智,好为人师,好为人师者常常便有居高临下、略带嘲讽的语气。这怪不得他,他只是习惯了,也许生病这段时间你来我往觉得和大家关系还不错,于是对二哥也使用了相同的语气。张小强相信,他是无辜的,他真忘了。



    但二哥张祖昌不这么想。他感觉不妥,感觉疑惑,既而有点生气。他这个大家庭容易突然暴怒,这是天生的。起初只是有一点点生气,但他随后暗想:“老三啊,咱俩关系不错啊,你尊我让的,我一直当你是小兄弟看待……我那儿媳妇也经常给你送饺子……可是,你怎么对我这么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