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祖庆听后半晌不语。
“三哥,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吧,看来这个医院就这些本事了,好像还不愿意给咱做似的。”大妹张祖秀道。张祖庆依旧沉默不语。张小强在一旁观察着低头沉思的三爷,发现他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灰尘,让他的脸色更暗,让那些皱纹更加深刻。
从他黯淡的脸色和沉默颓废的神情来看,张小强断定,三爷一定开始胡思乱想了:第一,医院有将病人向外推却的意向,表明这病没治了,我应该是患了绝症。二是,医生和你们这些亲人也在试图瞒着我。
“三哥,主要是那个胃镜做起来太痛苦,的确不适合你这个年龄阶段的老人做……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咱们去别的大医院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办法……”看到三哥沉默不语,二妹怀疑是姐姐张祖秀最后那句话给三哥造成了心理压力,于是赶紧解释道。
“老话说‘久病成医’,”张祖庆突然抬头开口道,“我病了这么多年,我还不清楚么!我也早听之前的病友们提过了,对于胃部检查,到哪个医院都一样,就是北京的三零一医院最高技术也是做胃镜……所以说,大小医院都一样……所以我不打算转院了,转院也是白转,白让你们多费力气……我就在这家医院,我还是坚持做胃镜,不做出结果来,我总是不放心!”
亲人无法,只好再去找医生,医生皱着眉头沉默半晌后道:“好吧,既然老爷子坚持,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老人坚持,说明他有毅力、有决心,应该能挺过那种痛苦去……好吧,今天的检查排满了,明天早上吧……记得,注意让病人保持空腹状态。”众位亲人点头称是,对医生千恩万谢。
当大家走出医生办公室,转回病房时,发现张祖庆正在翘首以盼着,大妹张祖秀脸上忙绽出笑容,告知了三哥明天上午检查的事,张祖庆于是放松下来,舒适地躺在床角。大家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不一会儿,对面楼房的玻璃反射的血红色的夕阳光线照进病房,已是傍晚。
“你们都回去吧……”张祖庆睁开眼睛道,望着那一片片被反射进病房的浓如血色的夕光,“阳光看着可真暖和……你们都回去吧,没必要全都跟着受累……我又不是腿脚不利索,只是胃难受而已,完全能够自理……你们明天有个早来陪我做检查的就行。”
听到这话,几位亲人望望窗外的夕光,各自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慨叹着时光短暂来掩盖在此空守时光的无聊和尴尬,并试图从尴尬的夹缝中找到借以早早离开的理由,这时张祖华站了起来。
“大妹,二妹,还有他们这些小辈儿就都回去吧,”张祖华环视着几个年轻人道,“人再多都没有用……今晚上我就在这陪床了,明天一早……小强你来,你和我照顾你三爷做检查就行,其他的该上班上班,该做事儿做事儿,有需要时再打电话吧。”张小强点头答应。
几人当然不肯像听到军令般一样敬个军礼然后快速散开,都在默默等待着安排。
“你们还愣着干嘛?”张祖华批评道,在这里,除了病人之外,他是年龄最大的长辈,自然以年龄最大的长辈自居,“快回去吧……听话!”
“五哥,你年龄也不小了,要不……让玉堂留下陪床吧,他还年轻点儿。”二妹张祖玉谦让道。
“不用!”张大强突然站起身道,“还是你们都回去,我来陪床就行……以前我陪三叔陪得多,我们两人都习惯了。”
“你们谁也不用,”张祖华高声道,“都回去吧,该干啥干啥,我来陪床就行……好了,都走吧,小强你明天早来,其他的有事儿给你们打电话。”
大家仍不走,仿佛谁先离开谁就会成为一个不顾亲情的无情人。张祖华于是推搡着大家、驱赶着大家,将大家推出病房门外。大妹张祖秀被推搡间仍回头叫着:“三哥,五哥,那我们就回去了……要是有事儿你们赶快打电话呵!”
众位亲人终于走了,张小强向三爷和父亲打了个招呼,带着哥哥张大强下楼,走向自己的汽车载他回家。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张小强早起匆忙洗刷吃过早饭后驱车赶往医院。
医院里,父亲和三爷早已洗刷已毕,看到张小强到来,便一块儿向检查室去。事情真是奇怪,尽管张小强认为他们的行动已足够早了,但检查室前却排了那么一长串人,队伍长得让人心悸。张小强不怕麻烦,但怕无谓地等待,站在那里无所事事,这简直跟慢性自杀没什么差别。
病人有的冷静不语,有的神情亢奋、夸夸其谈,仿佛生病是种骄傲似的。好在这里不能吸烟,否则大家一定会将这里搞成伦敦街头的大雾,自己倘若在这大雾里穿行的话,那简直生不如死了。
世上怎么这么多病人?望着长龙般的人流,张小强焦灼地暗想道,是人们都有钱到医院看病人?还是生活更好了,生病的人们越来越多了?真是不去泰山不知道游人多,不去医院不知道病人多。
正在无聊、焦灼地等待间,有一个面色温和、举止稳重、颇具修养的中年人悄悄地排在了他们后面。张小强无聊地向后张望着,便发现了那位气质不同的中年人,看到他的身边并无别人,第一时间竟生出了这种人怎么也会生病的无聊想法。
既然他没病,那来排队做什么?张小强在心底暗笑着自己道。就在这时,那位中年人悄悄地靠近了他们。
“你们带着老人来做胃镜?”中年人问向张小强。中年人不是傻子,应该是已经看到处在队伍中间的张祖庆一左一右有两人看护,情况必是如此。而之所以向张小强开口,大概是看出张祖庆和张祖华那尘衣垢服的庄稼人气质,即使跟他们谈也谈不清楚,于是选择了看起来整洁干净的张小强做为谈话的对象。
“是啊,”张小强平静道,带着些许疑惑,“你……也是来看病的?”
“呃……我替人占位,我也是陪病人来做检查的,”中年人道,说着他向外围某处一片杂乱的人群一指,“我的病人在那边呢。”
“哦,”张小强答道,“也是排队做胃镜是吧?”
“不是,”中年人似乎愕然道,“呃……你是说这个队伍是等待做胃镜的?”
“是啊。”
“哦……站错了队了,”中年人道,“我们做别的检查……呃……那边原来也排着长队,唉,等等吧,先聊聊再说……呃,小兄弟,你们是谁做胃镜?”
“我三爷。”张小强指指队伍中的张祖庆道。顺着手指,中年人望了望张祖庆。
“是这位老人是吧?”中年人讶异道,“他!……要是做胃镜的话,他会不会年龄稍大了点儿?”听到这话,张祖庆和张祖华一同转过身来,望向中年人。
“是,年龄是大了点儿,”张小强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其他与胃部有关的检查我们已经做了两项了,却没法得出真正的病因……我三爷的胃倒不是很疼,就是老是难受,不舒服。”
闲着反正是闲着,于是张小强也不介意多跟中年人聊两句。他也看出这位中年人是有修养的人,聊一聊或许会有其他的收获呢?
“呀,胃镜我做过,”中年人道,“那感觉真是生不如死啊,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当然了,医院就这套,要么b超、钡餐,要么胃镜,眼下各个大小医院仿佛都这么点儿道行,那些医生离了这些仪器就全都白吃饭!”
“是啊是啊,”张小强叹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又不是医生。”
“哎?”中年人道,“你这一说,我突然想起个事儿来……之前,我曾带我老父亲去看过胃病,当时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后来从一个好心人那里打听到一个医院,就是叫做‘顺通医院’的,距这里不很远,也就三四里地……人家那个医院简直绝了,人家看胃一不b超、二不钡餐、更不胃镜……人家根本就不设那些设备,人家完全是中医医院……病人去了人家大夫根本不让你述说病情,大夫只要看看你的面色、眼色、舌苔,再摸摸脉,马上就报出来你需要医治的毛病……以前我还不信,但我试过后才知道真得很神奇!”
“真有这么神奇?”张小强问。他曾经了解到中医的望、闻、问、切,了解人身体的表现往往跟某处的器官病变有关,因此倒不是不相信,只是他想通过提问获得那家医院的进一步信息。
“当然!”中年人道,“我老父亲也是胃病……为了试验他们到底准或不准,我们进去后也没说话,就让大夫看病,大夫也没问我们,只是仔细检查了我父亲的脸色等,又把了脉,便推断出我父亲身上不好的地方,尤其是胃病……我这才相信了……后来,大夫给我老父亲拿了中药,还是免煎的,只调理了两三个月后,我老父亲的胃病就全好了……真是神了!”
听到这番话,张小强询问的眼光不自觉落到张祖庆脸上,他在看三爷有没有因为那位中年人的话而感到动心。显然,张祖庆和张祖华都动心了。
“真有那么神?”张祖庆问向中年人,“真得不用钡餐、胃镜的?别说胃镜了,光是做那个钡餐就让我一天都吃不下饭去……你的老父亲是什么类型的胃病?真的吃草药调理好了?”
“真的,大家不认不识的,我骗你干什么!”中年人沉声认真道,“我老父亲的胃病据他说倒不是很疼,就是感觉难受、蹊跷,躺着坐着站着都感到不舒服……跑了各大医院,做了各项检查,拿了不少药物,就是得不到真正的病因,怎么吃药也治不好……后来去了那家‘顺通医院’一次就好了!”
“哎呀!”张祖庆不禁开颜惊讶道,“你老父亲和我的毛病一模一样啊!原来世上真有这么好的方子,可以不用钡餐、不用胃镜就能治好胃病……你说,那间医院在哪里?”
“就在这家医院的东南方向,出去三四里,在路边你就可以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大金字写着‘顺通医院’,很好找的……不过,我不是医生,我可不知道你的病情怎样,我可不能保证你去一定能治好呵!不过,我建议你可以去试试!”
他越这么说,张祖庆脸上期待的光芒越闪亮,“我必须去试试!”张祖庆叫道。
“啊,好的,不行了,那边的队伍少了,我得赶快去那边排队了。”说着,那个中年人跟张祖庆他们微笑招手,离开胃镜检查的等待队伍,向另一排队伍疾步走去,俨然一副去晚了真排不上队的着急样子。
“三爷,你真打算去那家‘顺通医院’么?”张小强问,“那这胃镜咱就不做了?”
“不做了,既然有那么好的医院,我还做这种要命的胃镜干什么!”张祖庆着急挥手道,“走吧,小强,赶快开你的汽车,拉我去‘顺通医院’!”
得到三爷的允许后,张小强不敢怠慢,安排两位长辈出医院后等在门口,他撒开双腿向停车场跑去。不一会儿功夫,几人到达了“顺通医院”。那位中年人果然没骗人,这家医院的确很好找,这无形中增强了几人的信心。
停下汽车,张小强在前,两位长辈在后,他带着两位病人拐弯抹角,问过几个医生和护士后终于寻到一个内科诊室,面对一个中年微胖的男医生坐了下来,满怀期待望着那位男医生。医生看到对面的几人眼睛里似乎闪动着狂热激动的光芒,似乎吃了一惊,一时间怔在那里。
“我们是慕名而来,”张小强忙堆笑解释道,“听人说你这家医院医术不错,于是我们就赶来了。”
“哦,那你们谁是病人?有什么不舒服?”男医生问。
“我是病人……呃……”听到问话,张祖庆怔了一下回答道,但他并没直接说出自己患了胃病,他心说不是不用说么?你把把脉不就知道了么?但他不好意思架着医生,毕竟人家是医生,自己的生死都捏在人家手里呢,人家问什么乖乖地回答就好,“我就是胃不舒服……倒不是很疼,就是难受,一阵一阵的,之前也难受过,也就一两天就好了,但这次不一样了,这都四五天了还不行!”
“那你在来我们医院之前,去过其他医院么?都做了哪些检查,他们都说些什么?”医生又问。
“去过,”张祖庆老实回答道,“去的区医院,就不远处那个……在医院里做了b超、钡餐,但都检查出结果来,于是要做胃镜,在排队时有好人告诉我们你们这里治胃病治得好,这不就赶来了么!”
听到这些后,中年男医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