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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数过其门而不入
    起初,张祖昌不明白六弟张祖荣为何会这么生气,转而想到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于是一股无名火起。



    “老六儿,你骂谁?”张祖昌道。



    听到说话声,并抬头见到正是自己二哥时,张祖荣怔了一下,但他的脸色迅速风云突变,变得乖戾暴虐。“谁让你放出小狗的!”张祖荣吼道,“你没见我在晒棉花么!”



    听到这话,张祖昌感到极度委屈:“晒棉花咋了?我不让你晒棉花了么?……整个胡同都让你占了,我也没说什么吧?”



    “哦,你原来在怨我晒棉花将整个胡同都占了!”



    “我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故意将小狗关在家里的……这个狗东西根本不能出来,一出来就会往棉花上拉屎撒尿!……你看看这堆棉花,就是让你把小狗放出来刚撒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关狗!……我是来借东西的……”



    “不知道也不行!棉花已经让狗糟蹋了!……你为什么早不借东西,晚不借东西,偏偏在我晒棉花的时候借东西!”



    “我……我不知道你晒棉花……不是……我不知道狗……我就是借东西而已……”



    “那你借东西为啥不先跟我说一声儿?”



    “有这个必要么?……我觉得……你到我家里借东西不也是一声不响就拿走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在晒棉花!而那个狗仔子非要往棉花上撒尿拉屎!”吼到这里,张祖荣转头望了一眼胡同南边,看到二十米开外,他家那条狗仔子正蹲在一根线杆下瑟瑟发抖。它当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让两个亲兄弟几乎骂开了祖宗,它觉得自己不过是往一堆又白又软的土堆上撒了泡尿而已。



    这时,张祖荣无处撒气,顺手捡起一块砖头,狠狠向蹲在线杆下的那条狗仔子扔去,口里大骂着:“妈逼!一砖头儿砸煞你……看你再来试试!”



    话至如此,张祖昌一看,觉得再无交流的必要,于是将手中拿到的工具扔回到六弟的门洞里,大怒道:“是,是我不对!我就不该借你家的东西!妈逼!我就是贱性!自己家里没有的就活该,为啥非得犯贱去别人家里借东西!”说着,忿忿不平、自怨自艾离开了六弟家门,疾步转回家中,坐在座位上气喘吁吁,气得鼓鼓得,恨不能当场撞死在面前的桌子上。



    “爹,你咋了?”一旁的常明芬察觉到了张祖昌的异常就问。起初张祖昌不肯说,后来耐不过女媳的执着发问,便鼓着气、边骂边说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真是的,”听完故事后,常明芬叹道,“他怎么能这样呢?……且不说你根本不知道,就说我大爷不在身边,你就是家里的老大哥,他也不能这么冲动……好好说不行么!为啥非要发脾气!……早没有老伴儿,就感觉委屈是吧?那也不能向这些人们身上撒气啊!”



    这一番话说得张祖昌更是生气。但张祖昌毕竟不是张祖华,要是张祖华的话早就将面前的茶壶茶碗给砸干净了,张祖昌舍不得,于是自己就生气,胸脯鼓鼓得,像个气蛤蟆。



    “我看你呀,总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张大强在一旁批评常明芬道,“你不仅不能泼水救火,反而火上浇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看老头儿被你气得……”



    “我哪气他,是你那亲爱的六叔气的他好不好!”常明芬道。



    “不管怎样,”张大强道,“冤仇宜解不宜结……再说了,你们毕竟是亲兄弟,有啥可仇可恨的……你应该这么说:我六叔他是个小兄弟,最近又刚刚老来丧妻,他的心情肯定不好,你得多多担待他点儿……这样说不就行了嘛!”



    张大强话音刚落,常明芬还没说话呢,张祖昌突然暴怒道:“放屁!他是个小兄弟,我还是个老大哥呢!……是,他心情不好,他刚刚老来丧妻,那是我的原因造成的么?他老来丧妻跟我发的什么脾气!”



    “你看看,你看看,”张大强叹道,“来劲了是吧?常明芬,本来老头没这些理理道道儿的,经你这一提,他啥都有了……难道都是亲兄弟,还非要闹个不上门么?”



    “上门?!”张祖昌吼道,“今辈子我是不主动跟他上门了……他要是觉着有错,他可以到我这里来说个软和话,我就能当场原谅他……他要是跟我杠着,我就一辈子再也不跟他上门!……我是老大哥还是他是老大哥!”



    张大强在一旁深深叹口气。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转眼已是俩月,张祖昌天天等着六弟上门道歉,但是道谦始终没来,张祖昌的怒气与日俱增,于是天天叨叨这件事,将所有家人叨叨的耳根不得清静,心神俱烦。



    “算了吧,老爹!”张大强对他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个大家庭都这个脾性,个个犟得像头驴!你要是盼我六叔给你道谦,我看不可能……哪天还是你们两个在路上相见时,各自搭个话讲和吧……这么撑下去,实在是没有意思!”



    “搭话也得是他先搭话,讲和也是得他先讲和,”张祖昌叫道,“谁让他先骂我的,我可没先骂他!”



    “我就说吧,”张大强道,“咱们这家犟得都像驴!你先点个头儿也行,根本折不了面子,还能落个各大欢喜,这该有多好!”



    张祖昌不再言语,但思想上应该稍有松动。几天之后,张祖昌从外面回来,气呼呼地坐在桌子前一言不发。



    “又怎么了?老爹?”张大强问。



    “哼,怎么了!”张祖昌撇嘴道,“今天在路上我见着你六叔了……我记着你的话,本想跟他点个头儿的,谁知道……那家伙竟然一言不发,把头一低就过去了……他分明不想讲和,分明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张大强无语。



    “依我看,”常明芬道,“这一家人不讲和也罢……不然你想想,即使讲和,又有啥意思?还不是三天两头闹别扭……我看永远都好不了样儿!”



    “哼,”张祖昌又道,“他不是不跟我讲和么!我也再不跟他讲和!你想要撑,那我们就都撑着吧!……说话就过年了,过年了我挂轴子,他家又不挂,他即使不来咱家给我磕头,那总得给轴子上敬着的老爷老娘、祖宗们磕头吧?哼,过年时,我就坐那等着,我看你到底来也不来!”



    转眼间,已到年关。这天是初一,正是全村走门串户大拜年的时节,于是张祖昌稳稳地坐在家里,备好糖果瓜子,静等晚辈们前来拜年。其实,说到底,其他人来不来无所谓,张祖昌关键是在等他六弟张祖荣前来。



    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快到上午十点了,张祖尧走进了家门,首先面对高高悬挂的祖宗轴子拜年,并给二哥二嫂拜年。起身之后对二哥张祖昌道:“二哥,你和六弟之间是怎么了?就在刚才,我和他一块儿拜年,走到你家门前时,他却死活不进来,我也问不出什么原因来……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张祖昌听罢此言大怒!六弟那个家伙,果然是要跟自己杠下去,就连这最重要的时节,通过拜祖宗的机会可以进行关系修复的机会他都肯放过,看来,他是铁了心跟我杠下去了。张祖昌气得鼓鼓的。但他不便在张祖尧面前泄露太多他和六弟的秘密,那样会让张祖尧看笑话的。



    本来,张祖尧便尖酸刻薄,喜欢逮着理儿不放,很久之前便在讥诮二哥张祖昌就像一条虫子,只知道埋头苦干,干到死为止;三哥张祖庆是个独人,干脆把自己封在茧里,他也不出来,人家也进不去;而五哥张祖华直接是个无能货,整天在自己家里屁放得崩崩的,看起来比谁都强,可是放在外面,就是八盘磨也压不出个屁来的货,简直比面团还软;六弟张祖荣更绝,人家直接将大门开在开上,谁也不掺和,干脆独来独往,不走寻常路。



    所以,张祖昌不想让他和六弟的秘密泄露给张祖尧,否则他一定会再添上一句:张祖昌这个大家庭的兄弟们,个个都是小性儿逼!芝麻粒大的事儿也能闹别扭,亲兄弟都能打得不上门!



    张祖昌觉得,尽管六弟不想要脸面,他还得要,他可当不起张祖尧的冷嘲热讽,那会要人命的。



    于是,张祖昌忍住气,趁敬烟的当口,狠狠地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张祖尧笑道:“小事儿!弟兄俩闹点儿小别扭,不几天就能好的。”张祖尧也不多问,吸几烟后告别,继续去别处拜年。



    晚上,张海带媳妇和孩子来张大强家玩。他当然知道他父亲和二爷之间闹得别扭,他也想劝他父亲去二爷家讲和,但张祖荣不听。据说,近来张祖荣毛病很多,跟儿子张海和儿媳妇一言不和,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神仙也治不得。见张海言说他跟二哥的事,张祖荣不悦,见说得多了,便要躺到大床上装死,张海只好作罢。



    但张海并不在意,因为那毕竟是长辈间发生的事,跟自己小辈没啥关系,于是他照旧去张大强家去玩。几人围在张小强的屋子里,在屋子一角的火炉生得极旺,小屋里温暖如春,几人叽叽喳喳说笑打牌。



    大家正玩得高兴时,张祖昌一推屋门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了张海身边。大家不解地望着他,张大强迅速反应过来,心说坏了。但见他爹坐在桌前,将面前的扑克一收,摆好了架式。



    “我说张海,”张祖昌道,“今晚上你正好在这里,我得跟你说道说道!”



    “二爷,你要说啥?”张海有点害怕又有点疑惑道。



    “说啥?”张祖昌道,“我不说你应该也清楚,我和你爸爸之间发生的事儿!……我和他之间到底咋了?他为啥连过年也不跟我上门?……是,之前我们的确发生了点事儿,就是我不小心把狗给放出来的事儿!……可那能怨我么!当时我知道什么!”



    大家静静地听着张祖昌的倾述,听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张海!”张祖昌继续道,“这个事儿我必须得跟你说说……要不,我就憋煞了!我真要憋煞了!我天天憋得我鼓鼓的,我无人诉说!……是我的错么!我怎么知道你把狗关住了……好,即使我不心放出狗来,那你不能好好说话么?为什么非要上来就骂人!……张海啊,算起来,我算是个他的大哥吧?他至于对我这样么?……甭说别的,就说是个旁人,是个不认识的人,不小心把狗放了出来,他也不至于那样对人家吧!……我要憋煞了……”



    张祖昌声音越说越高,啪啪啪地拍着桌子道。大家依旧静静地听着,张海眼含淡淡的笑意,一语不发,似乎胸有成竹似的。



    张祖昌多日来的郁闷终于得到了一个畅快的出口,毫不停顿、口若悬河,将满腹的负面情绪一声高过一声继续向外咆哮着,在将整个过程重复了两遍之后,仍然没有停顿的意思,众人终于不耐烦起来,张大强去劝。



    “爹,这是在过年,今天是初一,人家张海、张小强好不容易带着家人来玩儿一趟,你跟人家说这些干嘛,弄得挺不高兴的!……况且,那是你们长辈的事儿,跟我们这些小辈儿无关!”张大强道。



    这话别人劝也就罢了,见是从小到大一直不长进的儿子来劝自己,张祖昌更是无名火起,更大声咆哮道:“过年怎么了!来玩儿怎么了!……要是不过年的话,张海能来么?……今天我好不容易逮住他,我就是让他知道知道我们长辈这些狗屁事儿!……再不让说说,我就真要憋煞了!……你们过的是年,你知道我过的是啥么?我过的是关!我怕今天不说,我明天就气煞了!……有什么冤屈也只能向阎王说去了!……人家张海都没说啥,你还不让我说!”



    张大强只有闭口不言,他发现他的话不是消防栓,而是导火索,只会让他爹的火气更大,更能让他爹借题发挥。



    张大强虽然不说了,张祖昌继续在说,他有满腹的委屈必须发泄出去。此时,见说第三遍故事的二爷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张海不再胸有成竹,眉眼间现出焦灼之色。



    “二爷,你先消消气……二爷?”张海向张祖昌摆手道,他想暂时止住二爷的话语,但是二爷仍然滔滔不绝,他只好提高声音道,“二爷!这件事我比较清楚,我爸爸没事儿也跟我聊过这事儿……这事儿怎么说呢?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谁也没错,谁都有错!”



    这句话严重呛了张祖昌的肺管子。“你说啥?谁都有错?”张祖昌叫道,“整个过程中我有什么错?难道我去借个工具就借出毛病来了?”



    “我不是说你借东西有错……”张海道,“当然,在你借东西时,我父亲是有错的,他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骂了也不道歉,这是他的错……但是二爷你也做得不妥,我是说后来,后来你也一直没有重新接纳我爸爸……”



    “我有什么错?我凭什么接纳你爸爸……上一次我在胡同里碰到他,主动跟他打招呼,但他理都不理我……我有什么错……”张祖昌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