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在裴府吃了晚饭,从裴府出来的时候已经近黄昏。
回家的途中,走到半路上苏扬对郭知运说:“知运,为兄还有事情要办,你先回去跟你嫂嫂说一声,就说过晚些时候到家!”
郭知运道:“兄长要去见太子?”
苏扬一愣,没想到被郭知运猜到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我的马牵走,去吧!”
“兄长小心一些,弟走了!”
苏扬看着郭知运骑着马,牵着他的黑子消失在人群之中,他转身也快步前行,很快消失不见。
太子李贤是一个很节俭的人,就连天黑之后都不让东宫中人浪费灯油,除了必要的照明,东宫中的太监和婢女们一般没事都不许点灯,但是即便是黑灯瞎火的东宫,其防卫依然十分森严,特别是自从上次有刺客在大理寺狱要灭口犯人之后逃走消失在东宫之后,东宫的巡逻和守卫都明显上升了一个等级。
苏扬潜入东宫之后,发现东宫之内灯火通明,他就知道太子一定不在东宫过夜,实际上东宫虽然是太子居所,但太子在城中的住处也不知道有多少个,能准确知道太子所在的人却不多,但一定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隐藏在寝宫外走廊房梁之上的苏扬看着一个大太监提着灯笼从太子妃房氏的寝殿走出来,他的精神力突然迸发,提着灯笼的大太监身体一顿,停止了行走,睁着眼睛却神情茫然。
苏扬从房梁上飞身而下,“太子在何处?”
“太清观!”大太监语气毫无感情的回答。
“嗖”的一声,苏扬身形一闪消失在黑暗之处。
良久,大太监缓过神来,他甩了甩脑袋,自言自语:“咱家这时怎么啦?”
太清观并非是位于大明宫的太清殿,而是位于金城坊的一座道观。
金城坊位于城西的北部,在礼泉坊以北、颁政坊以西。
苏扬对于太子李贤选择在一座道观过夜感觉十分惊奇。
一座平凡无奇的道观内却是守卫森严,守卫都是身穿便衣佩刀的武士,人数不下二十多人,苏扬感应到这些人的体内气机旺盛,血气充盈,显然都是武艺不弱的好手。
守卫越多,越密集之处一定是太子所在,苏扬悄声无息潜入到太子所在的房顶上,轻轻揭开一片瓦,一阵乐器之声从屋内传出。
“这是什么曲子?听起来感觉挺悲凉的,这弹奏之人此时肯定是愤懑抑郁的心情”苏扬听了一会儿,就算他不懂音律也感觉到了,忍不住把眼睛凑到打开的天窗口去看。
一看才知道弹奏的人竟然就是太子李贤本人,他跪坐在主位上,身前长桌上放着一张琴,身侧站着两个带刀护卫,下首两侧坐着三个人,右边两个,左边两个,而这两个人却是苏扬认识的,其中之一就是司仪郎韦承庆,另一个却不认识,想必应该也是太子心腹,而且此人比韦承庆的位置更靠近李贤。
一曲完毕,李贤收起手,看了看两侧四人问道:“孤这一曲如何?”
右侧靠近太子的一个道士身体前倾行了一礼,“殿下的音律造诣越发精深了,贫道佩服!”
另外一个道士说:“贫道听得如痴如醉!”
这时韦承庆对李贤说:“殿下,看上去刘道长和辅道长不胜酒力,不如让他们先回房歇息?”
道士刘概立即起身道:“贫道二人的确不胜酒力,不能陪殿下畅饮,还请殿下见谅!”
李贤抬起手挥了挥:“既如此,你二人回房歇息吧!”
两个道士当即起身行礼后缓缓退出了房间。
这二人走后,靠近李贤的官员拱手叹道:“这首《宝庆乐》曲本是殿下为庆典之事所作,原为欢快喜悦之曲,而今听殿下奏来,却是带着悲凉之意,殿下这又是何苦呢?”
李贤神情抑郁,“刘卿之意,孤岂能不知?孤若是皇祖父那样的人物,又何至于此?”
韦承庆拱手道:“殿下,臣以为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绝不能畏首畏尾,此乃你死我活之事,高智周及其党羽虽已伏诛,但皇后······还有薛元超、裴炎等人为心腹,这二人手下又有爪牙无数,倒不如趁此机会把他们全部株连!”
刘纳言立即出声阻止:“不可,绝不可!”
韦承庆脸色不善的盯着刘纳言:“刘兄何出此言?”
只见刘纳言对李贤拱手说:“殿下,凡事都要有个度,陛下对此事并非全然不知,高智周的爪牙之所以能被咱们清除干净是因为他们做得的确太过分了,陛下默许了我们的行为,但若我们继续扩大株连范围,把皇后一党全部铲除,陛下岂能心安?只怕到时候就是殿下败亡之时,陛下不会容忍殿下一家独大!”
“这朝堂争斗之事绝非行事快越好,我等最佳方法就是确保殿下能在陛下百年之后顺利登基,做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有受到陛下猜忌的危险,若是有人对殿下发动攻击,我们当然要反击,否则陛下会以为殿下软弱无能,无法承担万里江山的重任,但太过锋芒毕露又不行,所以掌握分寸最为重要!”
蹲在房顶上的苏扬听了刘纳言这番话不由暗中点点头,看来此人还有些政治智慧的。
但李贤是什么性格,所有人都清楚,都了解,唯独他自己不清楚!
李贤考虑一会儿,摆摆手:“孤再想想,尔等都下去吧!”
刘纳言和韦承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起身一起向李贤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等这二人走远,苏扬考虑一下,踩着房顶瓦片轻轻走到屋檐边缘飞身而下,两个守卫只见一个人影一晃,还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意识。
“咯吱”一声,苏扬推门而入,转身关上门。
李贤正低头想事情,听着门响,也不抬头就问:“还有何事?”
苏扬走到李贤近前,抱拳躬身道:“臣苏扬拜见殿下!”
李贤听到这声音,顿时一惊,抬头看着苏扬,半响才回过神来:“镇远怎的来了?如何知道孤在此处,又是如何能避开重重守卫来到孤身前?”
“臣知道殿下正处在迷惘之际,因此特来为殿下解惑!要打听到殿下的下落对于臣而言并非难事,而殿下身边的护卫力量的确有些薄弱,倒不是说殿下的护卫人数太少,而是没有真正的高手,臣潜入到此处并未花费多大力气,若是有高手专程来刺杀殿下,只怕殿下身边的护卫们无法保护殿下周全!”
李贤闻言起身道:“孤身边的确是少一个高手护卫,幸亏镇远对孤没有恶意,否则孤就危险了,哈哈哈,镇远过来坐!”
“谢殿下!”
二人又分别坐下,李贤显得很高兴,“镇远能私下来见孤,孤喜出望外,不知镇远有何教孤?”
苏扬沉吟一下问道:“殿下可是对皇后处处针对殿下、打压殿下,全无母子舐犊之情可言而倍感困顿、抑郁、愤懑?而殿下却不知如何自处,担心做得太过火引得陛下不满、愤怒,还担心被天下人指责不遵孝道,但殿下又不甘处处受制?”
李贤叹道:“镇远知我矣!”
苏扬抱拳道:“其实殿下是身在局中,因此才看不清,才不知所措!不知殿下可曾赌过钱?”
李贤点头道:“孤倒也养了几只猛犬和雄鸡,平时几个兄弟姐妹、表兄姐弟一起相约赌斗取乐,以物或钱做彩头!”
此时大唐民间有赌坊、赌档,赌法有赌骰子大小、骨牌之类,但此时民间颇为盛行斗狗、斗鸡、斗蛐蛐,就连宫廷之中都专门设了养猛犬、公鸡、蛐蛐的官署,皇子、公主等一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家里都养了这些动物平时三五好友一伙约在一起斗上一斗,以此取乐。
“殿下既然懂得,就应该知道赌场无父子的铁律,只要上了赌场,就没有父子亲情可言,何意呢?即赌斗之时,任何参与者都必须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全力以赴!若是上了赌场仍然记挂着赌场之外的事情,那你必输无疑,因为你不是一个合格的赌徒!”
“这朝堂其实就是一个赌场,现在参与者只有三个人:陛下、殿下和皇后,至于其他皇子公主,他们暂时还不够资格,可以排除在外!”
“陛下的地位不可动摇,因为他是赌场的裁判兼荷官,参与赌斗之人是殿下和皇后,你们二人任何一方若是威胁到陛下的地位,陛下肯定会把他踢出局!现在的问题是皇后势力有些尾大不掉,陛下想要踢她出局,一是于心不忍,毕竟多年夫妻;二是他必须考虑一旦动手可能引起皇后强势反扑,对大唐江山社稷不利,所以对抗皇后之事只能由殿下来做!”
“殿下既然是赌局的参与者,身在赌场就必须忘记与皇后的母子关系,平日见面该有的礼仪还是得有,但却不能忘了自己的使命,殿下的使命就是打败她,顺利接掌皇位,继而福泽天下万民、使大唐江山永固!殿下若是惦记着母子亲情,大可以在赌局大胜之后再去行孝道,那时话语权在殿下手里,殿下想怎么做都行!”
“有一件事情,臣提了觉得有些对太宗皇帝大不敬,但又不得不提,当年太宗皇帝还只是秦王,上有太子和高祖皇帝,但太宗皇帝依旧悍然发动了玄武门之变,你道太宗皇帝真的是冷酷无情之人吗?他对长孙皇后、对膝下子女们,对高祖晚年的生活起居照顾得如何?他当年是被逼不得已而为之啊!”
“儒家中人或许对太宗皇帝当年所作所为还颇有微词,但大唐万千子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唐在太宗皇帝的精心治理下国力日渐强盛、百姓生活富足、军备强大,疆域辽阔,外邦纷纷称臣,历史会铭记太宗皇帝的丰功伟业,后世之人会自动忽略他的一些缺陷!”
“臣以为殿下才智不输于太宗皇帝,只要肯下定决心,一往无前,日后成就必不下于太宗皇帝!殿下,您是太子,无论形势如何变化你都没有退路,这赌局一旦落败,下场必定极为凄惨,这绝不是臣危言耸听,纵观历史数千年,您见过哪个太子登基不成有好下场的,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战斗场上容不得半点心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