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元年十二月初五,大雪!
寒风徐徐,如鹅毛般的大雪在寒风之中飘荡,整个大地皆是白茫茫一片。
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前世卫允有本极爱的小说,开篇有那么一句话。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烘炉,溶万物为白银。
此时此刻,出现在卫允眼前的情景,正应了这话,应了这景。
风未住,雪渐盛。
漆黑如墨、衬着大红秀案的大氅和同样漆黑的铁甲混在了一处,点缀着粒粒雪花,密密麻麻。
乌黑的头发上,亦同样点缀着粒粒分明的雪花。
头发是黑的,身上的衣甲是黑的,就连胯下的骏马,都是黑色的,只有那张暴露在风雪之中的脸,只有那双握着缰绳的手,是白色的。
不是那种原本皮肤的白皙,而是因为寒冷的天气被冻成的苍白。
胯下的黑风口鼻之中不断吐着热气,马背之上的卫允,腰悬长刀,手握八尺长的镔铁长枪,目光冰冷的看着远方。
卫允的身后,是同样身着黑甲,持矛佩刀的五十亲卫还有贴身亲随白杨。
十里之外的城墙之下,近万披甲执刀的士卒,正悍不畏死的朝着城墙冲击而去。
城楼之上,箭矢如雨,礌石滚木,金汁长矛,层出不轻,一具具尸体不断的自城头之上掉落,有些甚至还没冲到城下,便已经倒在了箭雨之下。
“那才是战场呀!”卫允有些感慨的道:“以前在西北的时候,咱们那些所谓的战绩,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这才是真正的战争,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三爷,咱们不下去厮杀一番吗?”白杨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道。
卫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想去的话,尽管下去便是,我等在此为你掠阵!”
小白杨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顿时一僵,讪讪说道:“就小的这小身板儿,下去了还不是送死的份儿,小的还是乖乖跟着三爷在这看戏吧!”
“哟!看不出来呀,咱们白杨小哥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一旁的亲卫统领杜远打趣道。
“切!你个杜老黑,有什么资格说我,就你厉害,你厉害你怎么不下去呀,非得死皮赖脸的跟着咱!”要是说这话的是卫允,小白杨自然不会有丝毫的不快,可说这话的却是杜远,小白杨哪会给他好脸色看,立马就怼了回去。
杜远却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可是三爷的亲卫统领,要时刻不离的护卫在三爷的身边,保护三爷的安危,和你可不一样!”
小白杨却颇为不屑的切了一声:“说到底还不是没本事,没胆量,还敢拿咱们三爷当借口!”
“开始了!”
两人吵的正欢,队伍最前头的卫允忽然插了一句。
争吵声瞬间便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悉数朝着战场的位置望去。
只见在那近万吐蕃大军的背后山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支兵马,一支大概有将近万人左右的兵马,迎风招展的大焘之上,一个大大的“周”字随风而动。
是步兵,而且还是步射结合的步兵,刀盾在前,长枪长矛居中,弓箭手处于最后,刀盾兵和长枪长矛兵是混合在一起的。
一个拿着高大方盾的士兵,配两个手持圆盾钢刀的士兵,剩下的两个是长枪或者长矛兵,五人便是一个小旗。
这是现在西北军中最为普遍常见的步军阵型。
两军相距两里左右,吐蕃大军正忙着攻城,根本就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身后忽然冒出的军队。
连续半个多月以来,大周军队在蜀地境内连连败退,只能据城而守,如今整个蜀地,成都府的西部和西北部都已沦陷。
吐蕃大军以势如破竹之势,正在猛攻成都府。
不断的胜利带来的除了高涨的士气,强盛的军心之外,还有骄傲,不将大周的军队放在眼中的骄傲。
甚至于连斥候都没怎么派遣,零星的几个都已经被周军派出的斥候悉数斩杀。
大周军队不断向前,阵型整齐,声势却并不浩大,甚至还略有收敛。
两军相距五百步,吐蕃大军也发现了背后的周军,可如今大军已然有大半都投在了攻城之上,唯有左翼的一步轻骑,不过数百之众,率先对周军发起了冲锋。
蜀地多山林,骑兵在蜀地能够起到的作用,说实话,还真的不如步兵。
但大部分城池之外,都是地形平坦的开阔地带,之所以如此建城,便是为了能够轻易的发现来犯的敌人。
可现如今,城外这一段平摊的地段,却也成了骑兵纵横的修罗场。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队骑兵只有数百之众,而且还是轻骑,身上穿的是简单的皮甲,手里拿着的是弯刀和弓箭。
周军前行的步伐停了下来,最前方的盾兵竖盾而立,锋利的长枪末端已然杵在地上,刀盾兵们早已开始暗暗观察。
传令官已然举起了手中的小旗!
神机营的数千弓弩手已然准备就绪,羽箭上弦。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双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第一梯队的神机营弓手们,已然将手中的拉弓搭箭的角度斜往上拉!
等到了两百五十步的时候,随着主将一声令下,传令官手中的大旗落下,一声声整齐的高喝声骤然彻响长空。
“射!”
刹那之间,弓弦声震天作响,一千多只羽箭铺天盖地的朝着冲击而来的数百轻骑而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
可这还没完,第一梯队蹲下身子,第二梯队迅速的箭雨也以发出。
一息之间,三个梯队的弓弩手皆已射出手中的第一只箭矢,唯一的区别,就是三个梯队射箭的倾斜角度有些许细微的变化。
再观那朝着周军疾驰而去的数百轻骑,第一波箭雨之时,连人带马便倒下了三分之一,第二波箭雨之后,将近五百的轻骑已然剩下不到二百,等到第三波箭雨落下,最后的数十骑当即便调转了马头,朝着两侧分散而开。
绕了个圈又朝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回去。
源自黑甲军的三段射之法,被张千重成功的搬了过来,并且在和吐蕃军队的第一次交锋之中,展现出了极大地杀伤力。
骑兵退却,周军的停下的步伐再一次迈出,以整齐的阵型,朝着前方的吐蕃军队而去。
其实就算骑兵不退,以数百轻骑也很难撕开近万装备优良,阵型整齐的步兵方阵。
而此时,吐蕃军队的主将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后军变前军,已然命令剩下的数千人马主动朝着周军的方向迎了过来!
正在攻城的军队,不仅没有往后撤,反而攻击的越发惨烈勇猛,也不知主将许下了什么许诺,那些个吐蕃士卒,一个个都如虎似狼,变得悍不畏死。
一具具的尸体不断从城墙之上掉下,可后来者却还是前赴后继,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有丝毫的惧意。
好不容易冲上了城头,连斩数人,可紧接着迎接吐蕃士兵的,是更多的刀枪。
城内的守军自然也看到了城外那近万的周军,那写着周字的大纛,随风而动,肆意飞舞。
援军来了!苦守了数日,损兵折将,伤亡惨重的守军们,亦纷纷看到了希望,吐蕃人悍不畏死,他们亦同样的悍不畏死。
吐蕃士兵悍勇,那便两个对一个,三个对一个,甚至四个五个对个,七八个对一个。
受伤了,便以血肉之躯硬扛伤害,冲上去抱着吐蕃士兵的尸体从城垛处一跃而下,同时也将正攀着云梯不断往上的吐蕃士卒也给砸了下去。
三丈高的城墙,差不多相当于后世从四楼往下跳,就算不死,那也得是个重伤,无力再战,而在战场之上,重伤和死亡之间的区别,并不是很大。
双方的士卒,皆已到了用命换命的地步!
这个时候拼的就是一个悍不畏死,谁要是先胆怯了,先退却了,那他就输了!
为今之计,除了迎战之外,再也没有第二条路。
至于撤退,吐蕃军队的主将连想都没想过。
既然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这近万的人马,焉知其他两个方向之上没有伏兵,而且如今攻城之战已然进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若是就这么撤退了,那超过半数正在攻城的大军,势必就会死伤惨重,到时候若是城中的守军拼死也要出城狙击,拖住吐蕃大军不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撤离。
到时候在两面夹攻之下,势必会发生溃逃,一旦发生了溃逃,到时便再无半分翻盘的机会。
若是现在,凭着吐蕃军队的悍勇,还能拼上一拼。
而且经过这半个多月在蜀地的肆虐,那些一触即溃的大周府军,早已将吐蕃军队的那股子傲气和对大周的轻视推到了最高处。
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吐蕃大军刚刚进入射程之内,神机营的三段轮射便再一次使出,不过针对的却不是最前方的刀盾兵,而是吐蕃的中军和后军。
大周的弓弩,不论是射程还是杀伤力都要远超其余诸国,若是骑兵的话,还可以凭借着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冲过弓弩的射程,和周军进行近距离的厮杀。
可这一次吐蕃大军是为了攻城而来,除了最开始那将近五百的轻骑之外,便都是步卒了。
而且吐蕃又不似大周那样,财大气粗的武装起人形坦克一样的重甲步卒。
吐蕃的士卒们身上披着的甚至不是铁甲,而是皮甲,皮甲或许能挡部分的刀剑,可面对箭矢,却完全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不过十余个呼吸的功夫,数千神机营的弓弩手们,便完成了十余次三段射,密密麻麻的箭矢宛若下雨一般,落在吐蕃军队的头上,连绵不绝,未有间断!
刹那之间,原本气势昂扬的吐蕃军队,一片一片的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