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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肉脯
    “公子,我好看吗?”



    少女额间的花钿在灯下烨烨生彩。



    锦榻上,仰面躺倒的赵玄手里举着一枚丸药,静静出神。



    “公子……”少女又唤了他一声。



    赵玄这才瞥了她一眼。随后,他将丸药收入掌心握住,又朝少女勾了勾食指。



    曳地的绿罗裙款款移动,来到锦榻前。



    少女低下身子,双臂交叠,支在榻上。她微微歪着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去看赵玄,模样乖巧又惹人怜爱。



    “你知道这是什么?”赵玄猛地坐起,似笑非笑地将丸药放到少女鼻尖之前。



    少女稍有迟疑,随即蹙起眉头,作苦恼状,说道:“鹿儿不知道。”



    她本姓林,因林间一鹿与赵玄结缘,赵玄也不管她本名为何,只将她唤作鹿儿。



    赵玄竟没有为难她,反而伸手将人拉入怀中。



    林鹿儿紧张地缩着肩。她背对赵玄,看不到赵玄脸上的神色,这让她无所适从。



    赵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驱病消灾的鲎蝎部圣丹,你都不认得,真真是个野人。”



    林鹿儿一阵颤抖,极力忍住从赵玄怀中跳开的念头。



    “公子会嫌弃鹿儿吗?”她回过头,仰着脸问赵玄。



    赵玄却大笑起来。他捏着林鹿儿的下巴,说:“你真是老天送给我的礼物。”



    说完,他推开了林鹿儿,命她打开桌上的食盒。



    “公子,菜放久都凉了,我拿去热一热,好不好?”她飞快地整理好凌乱的前襟,随口问了一句。



    赵玄只是摆摆手,并不回答。



    于是,她禁声照办。



    一打开食盒,她便闻到一阵肉膻味。气味的来源是一盘看起来又干又硬的肉脯。



    她想象不到,赵玄放着精细馔食不吃,竟然要吃这种粗陋之物。



    但这事碍不到她。



    她双手将瓷盘捧到赵玄跟前,看着赵玄从盘中捡起一块肉脯。



    冷不防,她抬头对上了赵玄冰冷的眼神。



    “吃下去。”赵玄命令道。



    林鹿儿睁大了一双圆眼。



    赵玄手中的肉脯已送到她唇边,她不应该拒绝,也拒绝不了,可是她心里的疑惑刚按下去又执着地冒起来:赵玄从未对她露出如此冷酷的神情,她是不是哪里露了马脚而不自知?



    迟疑之间,她感觉到赵玄的不悦像一座山一样向她压来。



    等她回过神,她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接过赵玄递来的那块肉脯。发热的手掌微微出汗,沾上肉脯后,形成一种无法甩脱的黏腻触感。她觉得自己的手再也洗不去那阵腥膻味了。



    放入口中的肉脯经过她的咀嚼化出了肉香。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多谢公子。”



    赵玄也笑了。



    “你喜欢就好。吃吧,把它们全都吃了。”他说,“这可是上好的鹿肉脯。”



    林鹿儿愣住了。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她的小鹿。它还不到三岁,就被赵玄的马踩断一双后腿,命在旦夕。



    她以为赵玄会治好它。就算治不好,它也可以安安静静地死去。



    但是,赵玄显然不这么认为。



    胃里的肉脯像是活了过来,不甘地搅动着,伴随一股悲愤的力量,直冲上她的嗓眼。



    她捂着嘴,起先只是低声呜咽,随后放声痛哭起来。



    “公子,你对我太好了。”



    这是她真正的心声。赵玄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忘了自己背负的使命,好到让她看不清楚藏在对方皮囊之下的恶鬼。



    她心中有恨,也有悔。



    赵玄看她仆倒在地、哭得伤心欲绝,只觉得好笑。



    他很有耐心地等她哭尽兴了,又看她一边抽抽噎噎、一边将一盘肉脯全数吃下肚。



    “去吧,”他最终说,“换上舞衣,我要看看你的林中舞练得怎么样了。”



    他还不愿意放过她。



    林鹿儿感觉到胃里垫满了沉甸甸的石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她口鼻并用,然而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奋力挣扎几下,终于从地上起身。



    “是。”她低头告退。



    赵玄招来仆从,处理掉被泪水沾湿的地毯,没想到,那个令他厌烦的老太婆也来了。



    丹荔园的庄院又嘈杂又寒酸,赵玄很看不上,便在园子东边另辟一处居所。



    他对魏知春从来都是无话可说,而魏知春有事也只会使唤别人替她传话。



    此时,夜已经深了。魏知春在这种时候来见他,实在是奇上加奇。



    赵玄走出暖阁,去偏厅见魏知春。



    当魏知春拄着她的寿星铜拐、颤巍巍地出现在赵玄面前时,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装模作样。



    别看这老太婆一把年纪,连路都走不稳,她打人时可丝毫不含糊。一根铜拐挥舞起来,竟有横扫千军之势。他也因此吃了不少亏。



    魏知春落座后,开门见山说:“靖南王在你这个年纪,已因斩杀北漠王麾下第一猛将而声名远播。你怨恨皇帝将你困在南沼,却不想一想,你除了发泄怨恨还能做什么。”



    赵玄面上露出轻蔑之色。发泄怨恨?在魏老太婆眼里,他竟是这样的蠢货?



    “皇帝?不管他将我放回南沼的目的是什么,我迟早会让他后悔。”



    魏知春问道:“就凭你今日所为?”



    赵玄看她一眼,懒得回答。



    魏知春不以为意,继续说:“百绍最近频繁动作,有些事,靖南王无暇顾及。你也该去经些风浪,别一啃到硬骨头就发蔫。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赵玄冷哼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等魏知春走后,他一个人去了书房,摈退闲人,凝神细看老人带来六州舆图,直到夜色阑珊。



    林鹿儿换了一身单薄的舞衣,在萧索的花圃附近徘徊不前。轮值的护卫对此视若无睹。



    天亮以后,她被人发现昏倒在花圃一侧的小径上。仆从将她抬回住所时,有一人恰巧经过,一下子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怒气冲冲地跑到赵玄的寝屋前,破口大骂。



    这人正是湖州新昌乡间的猎户姜乐。



    王妧原本留姜乐在霜塘的宅院养伤。不料她一离开湖州,赵玄便找上门来,逮着姜乐左右盘问。



    那时,赵玄用三言两语激得一身是伤的姜乐随他来到容州。毕竟,王妧对赵玄的冷酷狠辣一无所知,姜乐怎能眼睁睁看着王妧受人蒙蔽?



    “猪狗不如!”姜乐搬起院子里的一盆花,狠狠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