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古琴琴弦,似有所悟的声音轻轻响起:“亦或者说拨乱黄金海时晷之线,这真祖邪神取自于未来也尚未可知?”
百里安眼皮一跳,目光愈发奇特地看向林曦。
妖皇嗤笑道:“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料只是在自作聪明,祝斩为六道至尊不假。
可是在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无法抵抗吞噬一切的时间,祝斩也不例外。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改变时间逆行,虽说黄金门掌控着时间之秘,可是自古以来谁也没有真正的见过黄金门能够穿梭两界时空。
祝斩有着通天的手段,主宰的权柄,或许能够在时晷上做做手脚,可时间的法则,是这世间神都无法改变的铁律。”
对于妖皇傲疆的嘲讽,林曦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同他争论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林曦缓缓抬首,淡然神色之间,多出了几分认真的意味。
“昆仑神主,可是已经陨落了?”
妖皇傲疆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林曦,说道:“昆仑神主的生死,你问本皇做什么,伤她的可是这黄金海中的一乘妖?”
林曦眼也不抬,“昆仑神主法眼通天,对于昆仑净墟之事,皆是了如指掌,因此她不可能不知晓妖皇大人藏匿与黄金海之中。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她都未驱赶妖皇大人,显而易见是默许了你生存于黄金海中。
父帝于昆仑神主有着点拨之恩,念着这份恩情,她打破条例与仙界联姻,妖皇大人既然能够在千万年来,安安稳稳地活在这黄金海中,想必也是这位昆仑神主念着当年恩情,故作不知罢了。”
妖皇傲疆冷笑道:“昆仑神主法眼通天是不假,可你未免将那个女人过于神话了些。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知晓本皇身世来历的,可是本皇在父帝的眼中,一直都是被其视为耻辱的存在。
昆仑神主做为五尊仙之一,又是妖族出身,父帝怎会将我的身份告知于她,让自己蒙受屈辱?”
“本皇有神源庇护,黄金海无涯无尽,本皇藏匿其中,任凭她是昆仑之主,也无法感应到本皇的气息存在。”
“是吗?”林曦淡淡一笑,意有所指:“既然如此,那么你又是如何被娘娘寻到,伤成现下这般模样?”
妖皇傲疆面色一滞。
林曦继续说道:“世间万事,总不会只有一种可能性,至于妖皇大人为何只愿意抓住一种可能性深信不疑,不过是你自己不愿意再去相信其他罢了。
妖皇大人既然在黄金海中安稳了数千万年,昆仑神主自然不会毫无缘由地伤你,妖皇大人不妨坦诚一些,这深渊巨兽的苏醒,可是与你有关?”
妖皇傲疆目光里满是讥嘲的笑意:“若非知晓你是那魔修间谍,你这问题,本皇都不得不怀疑你是真的在关心那个女人的生死了。”
林曦神情坦然:“我是魔修与否,与关心昆仑神主的生死,并不冲突。”
妖皇傲疆一脸漠然道:“她的心灯在你的手上,那个女人是死是活,不应该是你比本皇更加清楚吗?”
林曦轻轻挑了一下眉,淡道:“以昆仑神主的神力,她纵然身死,心灯亦可以长燃千年不熄。”
妖皇傲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心灯,在心中暗骂一声‘死瞎子!’
他面色逐渐不耐:“你猜测得都不错,不过想要那个女人性命的人可不是我,本皇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她,只不过顺手推舟之时,她刚好入局罢了。”
林曦道:“当真是刚好入局吗?妖皇大人就没猜想过这是有人在暗中有意促成为之的呢?”
“本皇不管是否为人设局摆布,本皇只需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即可。”
林曦微笑道:“看来妖皇大人的目标是这回廊天渊。”
回廊天渊,是地名,却也是一只妖。
深渊巨妖!
曾经制霸整个黄金海域,主宰七十六领域的真正大领主!
神罚森林开启之日,人人都想求妖。
可又有谁规定,只有人才能驭妖呢?
同样的种印法门,同样的认主契约,人与人之间尚且都能够有着主仆的契约关系。
妖与妖之间为何就不可以有?
他的目标一只都是深渊巨兽,也就是传闻之中,足以巅峰昆仑净墟的一乘妖。
只是当他知晓,那巨大的回廊天渊便是一乘妖的妖尸,其魂其魄都封印在黄金海的绝死之地中,便知晓这是他的机会。
被封印的妖,实力多少都会大打折扣,比全盛时期更好收服。
只是一乘妖素来凶名在外,实力之恐怖,深不可测,纵然他是妖皇,身具父帝神源,可若是稍有不慎,都会为之反噬,死于黄金海中。
索性今年这批冒死闯入回廊天渊里的那些仙人们,此番前来,提供了有用的情报价值。
只要他潜入黄金海的封妖之地,在其封印之中施以仙界禁咒秘术‘摄魂玄胎咒’,这是一种单方面强行认主的术咒秘法。
饶是借着体内神源之力,妖皇傲疆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到那封妖之地,打上了如此禁咒。
虽说是成功了,但他到底低估了一乘妖的神魂力量,即便成功种下了此咒,那深渊巨兽的灵体冲开封印的那一瞬间,借助禁咒他甚至都无法将之压制。
妖皇傲疆无法压制那瞬间的暴动,同样让深渊巨兽的灵体逃离了封印。
若非沧南衣及时入界镇压,整个回廊天渊也就是深渊巨兽的本体肉身将会被唤醒,灵肉合一状态下,便是那禁咒在短时间里也难以发挥作用,到那时,妖皇傲疆自认为自己也将葬身于这天渊腹中之地。
他并未亲眼见证沧南衣是如何与这深渊巨兽大战的,却也知晓,想要镇压此等妖物,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奈何她娶了一个不懂事的便宜夫君。
君皇乘荒在妖皇心中就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但凡有心之人稍稍煽动几分,他就会自乱阵脚,妖皇傲疆相信,在君皇乘荒的身边,必然有着底子不干净的。
纵然这黄金雨落的突然,却也是因为那个女人镇压深渊巨兽神力不稳的缘故造成的。
那东天神殿毫无征兆地现世,多半是君皇乘荒所为。
如此一来,真正将沧南衣推至绝路的可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那位夫君。
“我的目标是深渊巨兽不假,自然不会放任沧南衣将它重新封印入海底世界之中,她到底是没能成功,可深渊巨兽损耗得极为严重,一时半会也无法唤醒自己的肉身融合。”
如此想来,妖皇傲疆这一身伤势,便是阻拦沧南衣封印深渊巨妖而留下来的。
林曦轻笑了一下,道:“妖皇大人好算计,你明知松动了结界,必然会惊动昆仑神主入神罚镇压,与深渊巨兽殊死一战,死生不明。
而深渊巨兽遭受重创,再难有反扑之势,妖皇大人便有足够的时间,来等‘摄魂玄胎咒’在它体内效力的作用越来越强,直至他再也无法抵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此棋下得极妙。”
被人拆穿心思妖皇傲疆只是低低一笑,“虽说本皇乐得这世道越乱越好,可我废了这么多功夫,总该为自己图谋一些什么才是吧?”
林曦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妖皇大人说祝斩在玩火自焚,我看妖皇大人也不外如是,有所图谋自然正常,只是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才是。”
“本皇无需你这小小女子来出言提醒。”妖皇傲疆冷哼道:“你若还没有什么想问的,就该将本皇的食物交出来了吧?”
百里安目光奇特地看着这位妖皇大人。
心道这家伙一副拿着反派角色的狠人话本子,何以行事做派这般……透露出一种清澈的愚蠢味道。
林曦所问的这些问题,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回答。
他此刻尽管伤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直接强取豪夺就是了。
如此长篇大论一番,那副对于情报慷慨得完全与阴谋家是两个做派的妖皇大人,这是将仙尊祝斩最要老命的秘密给吐了个干干净净。
以往与葬心、望夷这种狡兔三窟的老狐狸周旋惯了,如今对上妖皇傲疆这种直肠子实心眼的敌人,还当真觉得好不习惯。
你说他不聪明吧……他知道苟在黄金海,破封印,放恶妖,将君皇娘娘这样的圣人都给算计进去了。
可是你说他聪明吧……他破封印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暗中与仙尊祝斩相互合作相互利用,如今冷不丁见到了外人,许是孤独久了,话匣子就藏不住了,将祝斩那点小秘密给吐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底裤都不剩了。
说是林曦拿食物来引诱他的问题答案,可百里安看着妖皇乘荒那喋喋不休的调儿。
分明就是问一句答十句,收都收不住。
如今林曦想知道的都已经尽数挖了个干净,妖皇傲疆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与林曦谈判的底牌已经被人家给白嫖完了。
前一刻还螓首半垂,浅笑柔辉的林曦殿主,此刻面上那温淡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她眼帘低垂,一种冰冷疏离的味道油然而生,顶着一副上好的色相,和一双空洞无物的眼,好似无情无念的傀儡一般。
她修长的手指在怀中古琴上轻轻一拨,清越的琴音响起,覆盖在此处的结界融化散去。
林曦抱着琴蹲下身子,将那琉璃屏盏里的一捧心灯徒手取出。
心灯乃圣人的一缕魂火所化,林曦虽已渡劫,不再是肉体凡胎。
可这般徒手直接去取,仍旧在一瞬间,手掌被焚烧出来恐怖鲜红的伤口。
她将那蓬心火扔给百里安。
“记得带上这个?”
百里安甚至并未主动去接,那心火似是自然亲近他体内血羽河的气息,主动没入他的胸口之中消失不见。
期间,并未传来任何灼伤的痛苦感觉。
百里安眼皮狠狠一跳,他目光深深地看了林曦一眼,并未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磨磨唧唧地去关切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百里安毫不迟疑地抓住白少颜的手腕,踏起七烬步,转头就走。
“你竟敢愚弄本皇!”
事已至此,妖皇傲疆如何不知林曦根本就没打算将那应龙交出来。
他勃然大怒,身下湖水骤沸。
坐落于湖中重伤的妖皇顷刻之间,怒然化作一只紫色生角的巨蛟,破水腾然而起!
刹那间,云雾自聚而来,如同黑天坠世的乌云在那只紫色巨蛟的身体周身盘旋萦绕,妖皇腹中深处传来惊雷滚滚之音。
在他现出原型的那一瞬间,整个黄金湖泊的雾气浓度都被压散而去。
空间骤暗,林曦一身清风皓月,孤身一人立在那巨大身影制造的阴影之下,几乎将她纤弱的身影埋葬,逆光之中,她缓缓抬起那双银灰色的双眸。
空洞无神的灰色眼瞳边缘,隐隐透现出一轮银蓝色的光晕。
光晕晕散开来,逐渐生出一轮诡异的重瞳。
她怀中斜斜抱着比她人还要长的乌木古琴,一只手探入琴底。
此刻,琴非琴,而为剑匣。
她从琴中抽出一柄窄长的剑,在那金色的雾气之中,其剑森寒如水,剑锋之间染着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碧之色,宛若妖魅自生的一抹毒药之色。
仅淡淡一抹,便让这漫湖金意,颜色尽失。
世人只知苍梧仙乐殿,精通琴音医药之术。
她是琴师,是药师。
却无人知晓,她亦是一名剑修。
“轰隆隆!!!!!”
白少颜听着背后传来巨大的战斗之音,神情微染迷茫之色:“那名女子,她分明是琴修,何以能够与那妖皇激战成这般?”
百里安头也不回地道:“她分明是琴修,却能因为一指琴音而困龙,小白觉得,她当真仅仅只是琴修?”
他忽然回首看了她一眼,冲她淡淡一笑,道:“人,都是会藏拙的。”
白少颜摇首道:“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是妖皇的对手。”
百里安抿了抿嘴唇,道:“能够争取时间,拖延住妖皇就可以了。”
“主人放心扔下她一个人?”
百里安道:“我若继续留在那里,才是辜负了她这一番筹谋布局。”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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