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两个怪物始终穷追不舍,百里安足下的泥地却也愈发的松软糜烂,每一脚踏下,都有种泥足深陷的无力感。
仿佛踩在陈年的动物堆积腐烂的尸体一般的触感。
越靠近那沧南衣所至的方位,足下那绵软腐烂的触感便越发的黏腻厚重。
百里安的行动速度难免受到影响限制。
身后那两只几乎是悬浮于半空之中快速游动的怪物身体并未沾及大地,可速度却是不知为何变得犹豫缓慢了下来,仿佛在对前方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感到畏惧一般。
百里安察觉到了来自身后那两只怪物的情绪变化,也是能够猜测得出来,沧南衣所指引的地方虽可能会有一线生机,可同样却也伴随着极大的危险。
但尽管知晓这一点,他足下步伐没有任何迟疑。
眼前密林重重连,参天古木越发的高大,密密麻麻的巨大树木紧密相,将外界的光阴尽数隔绝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不辨日月清晨日暮,随着渐深渐远,前方已不见一丝光辉洒落。
幽暗不见五指。
好在此境的黑暗并不足以影响到百里安的尸魔视线,他目光所及之下,可清楚的看到这里的赤花黄石,荆棘林莽。
身后那两只怪物的速度虽然变得缓慢下来,但并未停留下来,百里安并不敢继续耽搁。
谁也无法确认,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是否会不会有新的诡异怪物出现。
眼前是一片荆棘密林,黑青色的荆棘粗藤足有人手臂粗大,生着的乌黑倒刺泛着钢铁般的色泽。
那是一片宛若死亡陷阱般的荆棘丛林。
眼看着百里安就要撞入其中,伏在百里安身后沧南衣并未出言提醒。
无言的沉默自然是要让他想办法穿过那片扭曲相互缠绕密集的荆棘。
对于沧南衣的决断,百里安并未持有任何迟疑怀疑的态度。
他足下步伐不停,身体姿势却是微微调整站直了些许,最后一步重重一踏,足下生出三尺寒冰,将那泥泞深陷的大地冻结成冰。
他借力之下,身体一往直前,非但没有丝毫停滞犹豫,身体骨骼紧绷之下的爆发力,狂奔着势若狂龙般撞入那片荆棘之中。
“咯啦啦啦……”
粗壮锋利的荆棘寸寸崩断的声音,掺杂着肌肤被划开的声音不断响起。
沧南衣为了配合百里安的动作,端着的身子也低伏了下去,脸颊埋入他后背冰冷的银发里。
锋利的荆棘倒钩在她手臂与小腿间扯带而过,随即传来一阵割裂的痛感。
空气中顿时弥散出一股冰冷的鲜血甜香味。
原本死寂盘结于巨树草木之间的荆棘宛若冬眠的蛇般开始复苏醒来一般,在诡暗的森林里开始缓缓蠕动起来。
百里安知晓决不能继续耽搁下去,若是叫这鬼地方的植物吸饱了鲜血,怕是又不知会演变成怎样可怕的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额头上的龙角在黑暗中陡然爆发出璨然如星辰般的光辉。
伏在他身后的沧南衣隔着少年冰冷的发丝以及精瘦的背躯,她听到了来自他体内如爆发十亿雷劫的恐怖闷鸣之音。
这小家伙,竟是在这种时候,解开了来自君皇乘荒压制多年的生死劫。
这一刻,原本就违背了六道规则而积压数十万年的神之劫,却是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开始与这个世界降临在他身上的法则秩序发生冲突抗衡。
体内的妖力一时间短暂地击溃了法则的压制,百里安薄唇微张,缓缓吐出缕缕霜蓝色的寒雾,一双妖瞳在夜色里愈发的诡异绝伦。
沧南衣感受到身下的这具身体忽然犹如变得寒冰般冰冷坚固。
周身那些细微蠕动醒活的荆棘发出宛若婴儿般的啼哭声,仿佛受到了某种痛苦刺激一般。
耳边风霜之音呼啸而过,鼻尖所萦绕着的,竟是熟悉的昆仑霜雪味道。
沧南衣光是听到四周的动作,都能够感受到这些幼态的荆棘怪物们正在遭受着怎般凛冽寒霜般的可怕力量撕扯着。
可奇怪的是,身下的这具身躯固然冷得宛若一座冰雕,可她却并未感受到任何刺骨之意。
几百米的距离变得不再遥远,眼前的黑暗骤然破碎,一缕刺目如阳光般的光辉映入眼帘。
耳边呼啸的风声逐渐被湍急的河流声所掩盖。
在那密集粗壮的荆棘森林后方,竟是一处地势并不算低的悬崖。
在那悬崖之下,是大江大河,江水波涛汹涌,翻滚着巨大的白色浪花,宛若千军万马在那大江之上奔腾而过,无言地展示着大自然的威严与力量。
江河之水若势湍流汹涌,河水必然浑浊黄朴,可这江河之凶猛水势,却已有了海啸灾厄之势,其水竟是仍旧纯澈干净。
江面之上恶浪滔天,浩浩荡荡,气势不绝,江底之下静水深流。
极其诡异的画面。
此江河上界无穷玄宇,下连泱泱渊宙,偌大无边,却不见何种生有任何生灵游鱼。
百里安立于悬崖之上,任凭江河之水带起来的大风倒灌而起,他仿佛被这凄厉的大风迷了一下眼,他阖眸再睁启眼之时,江河之中,除了那滔滔不绝的江水巨浪,他仍旧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可天生的第六感,却是能够从这不藏任何生灵的江河之中,感受到有着无数生命想要挣脱那江河之水的束缚与诅咒,张牙舞爪,无声撕心裂肺着试图抓住这世间并不存在的细小蛛丝从那水渊地狱世界里爬上来一般。
这种无法掌控,看不清,说不明,感觉不了源头从何而起的诡异感,让百里安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身形。
也就正式这么微微一顿,叫藏在黑暗阴影里的那两个怪物嗅到了百里安迟疑的心境,簌簌的声音再度快速响起。
同时伴随着仿佛有无数只嘴在黏腻的黑暗里细细咀嚼的声音。
上不见天,下不见路,唯有滔滔江河之水形成的诡异水势之路所散发出来的不详之意,却好似一片未知的吞人之地。
会迟疑实属正常。
沧南衣抬起埋在少年发丝里那张雍容平静的面容,她正准备轻拍百里安的肩膀,对他说些什么的时候,身下的少年却是在这短暂的迟疑里调整好了呼吸。
然后毫不犹豫,直接从那地势险恶的悬崖之上朝着那湍急足以吃人的无边巨浪里一跃而下。
电光火石里,沧南衣微微抬起的那只手了一下,似是在惊奇这小后生居然……对他的信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她都无法理解的信任程度吗?
尽管他或许感知不知这江河意味着什么,但以他的心境以及修为,也不难看出这片江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故此,正视自己的角度来看的话,她所指引的那条路,无异于走不通的死路一条。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一道巨浪掀天而起,气势惊人,带着无与伦比的巨势朝着百里安当面打来。
将二人皆淋得湿透。
那巨浪就仿佛这江河里探出来的第一只舌头般,尝到了二人的味道一般。
江面汹涌之势骤然停歇了下来,一重叠一重的巨浪平复了下去,大江一瞬间好似化为了静河。
绝岸两边所连的悬崖之上,生出细柳嫩花,不知名的花瓣纷飞,风吹花落竟是拥有了几分江南细语多缠绵的诡异意境。
江面不复方才,眼下变得光滑如镜面般,便是连一缕风都不再有,宛若一片死水之域。
然而自那江里,忽传来阵阵丝竹笙歌之音。
就在百里安的即将坠入江河大水之中时,七座大红灯笼在江河之中凭空出现凉气,缓缓上浮而来的,竟是一座古色生香的画舫小船。
船舫檐角间挂着的七枚灯笼的亮光倒映在光洁无波如镜面的江河里,无风自动,一漾一漾将那烛火的微光扩散开来,搅得人心神不宁。
百里安重重摔在船板之上,湿漉漉的身体带着飞溅的水花,将梨花木所制而成的船板濡湿了大片。
沧南衣竟果真说得没错,这诡异江河之下,竟当真藏着一线生机。
百里安再度感叹她的实力,相隔如此遥远,还能够从这湍流的江河巨浪里,感知如此详细。
沧南衣浑身同样湿透,她从百里安身上径直起身,纵然无风吹身而过,可这江河之水却是异常冰冷浸骨,堪比那九幽之下的黄泉之水了。
她身上青色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更显绝然的身子玲珑有致,带些透明的衣物,虚虚实实贴在身上,随着她略微有所动作此起彼伏,透过衣衫能够看到浸泡过江水的非但不泛青,反而是散发出一种玉石被打磨后的釉质色泽,半透明的玉白之色,使得女人修长的身躯在并不温暖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水珠沿着漆黑的发丝蜿蜒底下,沧南衣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满身狼狈,却并不在意。
方才穿越那荆棘丛林,在她手臂与小腿间留下了淡淡的红痕,却并未肌肤损破而流血。
纵然她此刻无法随意调用修为,可圣人之躯,仍旧强大宛若天渊不可逾越。
反倒是方才还龙精虎猛的百里安,此刻浑身湿透地倒趴在地上,竟是久久不能起身,随着他衣衫间厚重湿透的水意在地板上泛开时,缕缕猩红亦是宛若朱砂化开般蜿蜒散流着。
沧南衣这才察觉到,比起她手臂小腿间的那几道划痕,百里安身上却是几乎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脸颊,脖颈,四肢身体,布满了纵横交错,深痕入骨的血伤。
隐约之间,甚至还能够看到较深的伤口里,残留着黑色的倒钩余刺,深深卡在皮肉骨缝里。
方才几番折腾下来,已经将百里安的体力耗尽。
他伏在甲板上,似乎连抬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沧南衣眸色暗了暗,她委下身子,伸出手指在百里安的后颈上搭探着脉搏,只觉手指之下的肌肤冰冷若寒石,仿佛整个人从冰库里刚捞起来般,身子冷的吓人。
她眸子低垂,一缕淡金色的灵力从指尖缠绕而起,透过那寸肌肤,缓缓渗透至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百里安喘息了一下,身体微微一动,原本从伤口里缕缕蜿蜒而出的鲜血却是在这种时候,宛若打破了某种桎梏一般开始疯流而出。
不多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鲜血染红的地板与女人的裙摆。
然而百里安终于可以动了,他僵硬着四肢,侧过身子蜷缩起来,眼眸紧闭,漆黑纤长的睫毛下挂着颗颗冰珠,口中不断哈着寒气,下意识地往有温度的地方凑去。
他寻找那体温很低的手指,抬起下巴,似是想要去蹭她的手背。
可在这极端的处境之下,百里安再度展现出了惊人的意志力与精神力,竟是在那重伤意识昏聩之下快速抓住清明,迫使自己从那冰冷的沉沦里清醒过来。
他只微微抬起下巴,动作便停了下来,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沧南衣那张惊世艳艳却并无任何表情的脸庞。
他手掌贴撑在地面上,想要翻身而起。
沧南衣低垂的眼眸轻轻一动,却不见情绪,她贴在百里安颈间的手指并未收回。
而是将手背主动贴在百里安冰若玉石的脸颊上,又再度将他倔强支起的身子重新压了下去。
动作细微,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长辈威严。
百里安微微一怔,无从拒绝,重新倒了下去。
沧南衣眸光淡淡,扫视着百里安身上的伤痕,便知晓这傻子,方才在穿过那荆棘丛林之时,调整的那一下姿势,却是为她尽可能的挡下了更多的荆棘利刺倒钩。
可当真是愚笨啊。
他难道不知,她肉身成圣,世间万法万力难侵,就方才那情况而言,以她肉身成盾,无伤穿过那片荆棘丛林,亦并非是什么难事。
对此,沧南衣本不欲多说,可对上百里安那怔愣幽深的眸子,她薄唇轻启,还是低低道了一句:“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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