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何鸠江都缄默,不打断也不赞同。
像一尊雕塑。
何玄白只跟盛一南提过一次何炜和梁霄,一句“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真是精髓。
在何玄白眼里,只要是对盛一南不好的,都是自己的敌人。
盛一南拉了拉他胳膊,“泼男烂大街的挑拨离间,他不配。”
女朋友说的都对!
何玄白深吸一口气,稍微收敛自己的脾气。
何玄白的拖鞋旁边,摆着一双浅粉色的拖鞋。
新的。
“换吧,我母亲给你准备的。”
盛一南双手提着的礼物,不宜乱扔乱放,她个子高挑,穿着一双过脚踝的短靴。
徒手脱,是脱不下的。
何玄白将手里的礼品,全部放在一边的收纳柜上,蹲下身子给她脱鞋。
盛一南有些不大好意思,用膝盖推他,压低催促,“你快起来,不用你脱。”
何玄白已经给他拉内侧的拉链,“在咸蛋村,我没给你脱过鞋?”
那不一样,那里是咸蛋村,这里是何宅,何炜和梁霄还在,被看见,不得任他们编排骂自己?
何老爷子还在客厅看着呢。
“阿南,不管在哪里,我都是那个何玄白。”
倾心于你,一直待你好的何玄白。
盛一南微微侧头,那上扬的嘴角,怎么也藏不住。
脱了短靴,盛一南穿着柔软的拖鞋。
何玄白也迅速换了鞋。
再看看梁霄,光看脚上那双未换的皮鞋,孰轻孰重,谁主谁宾,一目了然。
听到玄关处的动静,梁霄胡乱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
刚才“声泪俱下哭诉”,太入戏了。
何炜到嘴的话,在看到何玄白那一刻,在口腔里饶了个圈,又吞下肚,憋得有些难受。
无视两人,何玄白牵着盛一南的手,牵到何鸠江面前。
坦荡认真介绍,“爷爷,这是一南,我女朋友。”
“老爷子好,”盛一南对着他微微颔首,实在是无法跟着何玄白喊同样的称呼。
何鸠江的眼睛还没老花,也看到了门口换鞋的那一幕。
坦白说,他是不喜那场面的。
女人可以宠,那是有条件的。
无上限的宠爱,会让对方恃宠而骄,未来会惹出麻烦。
男女都有自己的绝杀技能,何鸠江从来不看低女人,有时候,自己小看的女人,怎么坑死你都不知道。
他不想何玄白过分陷入爱河。
被忽视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至少,何炜心里堵了,“见了人也不会喊,”见没有反应,他叹息一口,“这样子的儿子,有也跟没有一样,就当他死了算了。”
何玄白唇色有些苍白。
轮回那么多世,每一世,跟亲人都有血缘关系,再薄情的人,至少有一丝丝情意。
亲生父亲当他死了,这得要多嫌弃?
何玄白搞不懂,自己自幼听话懂事,一直优秀长大。
怎么这个父亲,不说疼他护他,怎么就那么多厌恶?
心有灵犀一点通,盛山荇悄悄拉着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她的手很软,很小,却往他心田注入一股强大的力量。
听到“就当他死了算了,”这句话,原本坐如钟的何鸠江,蓦地抓起一边的拐杖,狠狠地往何炜身上打。
他年轻时也是练家子,现在老了,身子骨还行。
“嗷!疼疼!!爸你打我干什么……”
何炜疼得鬼哭狼嚎,将外出回来的毛彤和管家引过来。
何炜似乎见到了救星,大喊着毛彤救命。
这是毛彤第一次见公公打人,打得如此凶,她喜欢平静的家,也一直在努力维持着,“爸,会出人命的……”
“今天这事你别管,”那拐杖质量好,打得砰砰作响也没有裂的痕迹,“我已经警告他多次,还是不听,还是不听!”
“今日打不醒他,那就是打死好了,我再长的命,也都被他气死。”
“与其被气死,我宁愿打死他,省得他留在人间给何家人添堵。”
“畜生,你还有没有心?你再厌恶他,他也是你儿子……”
何鸠江像是被踩压已久的弹簧,今日突然弹起,犹如火山爆发。
骂一句,打一棍,也不准别人插手。
毛彤不敢拦,何玄白和盛一南不会拦,梁霄怕被连累,更加不会出头。
何炜起初嚎得厉害,多半是夸张作秀博同情。
打了七八棍,他隐隐发现,这次老爷子真的发怒了,立马求饶。
后面的嚎叫,是真疼;
眼泪,也是泪腺分泌的。
何炜被打得奄奄一息,一直喊着饶命,梁霄怕自己就是下一个何炜,掉头就跑。
连鞋子掉了,也不敢回去捡。
他前脚一走,后脚,何玄白就跟了上去,拦在门口。
何玄白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方宽容之人,相反,他很记仇,更会以暴制暴。
何炜能搞出这么多事,除了闲得蛋疼,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梁霄的挑拨。
“你想干什么?”梁霄很警惕,做出格斗姿势,防着何玄白。
何玄白哂笑,如果自己真要对他做什么,压根不用自己动手,就能死得无影无踪。
“想要认祖归宗?想进何氏?想成为商界一代传奇?”
梁霄知道这男人的毒舌,偏偏,人就喜欢往好的方面期待,何玄白这是被自己劝动了?
“识时务者才是好……”
何玄白打断他的话,侧耳跟盛一南说:“有的人。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
盛一南淡淡瞟了梁霄一眼,可没忘记他怎么埋汰自己,“低端的挑拨离间,路边阿妈见了都要劝告。”
语气冷淡,丝毫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盛一南发现,骂人虽然不雅,但看见对方脸色被气成酱紫色,心里还是很酸爽的。
“你们都是同一个男人生的,为什么一个是天上骄阳,一个是地上的狗屎?”
女朋友要骂人,何玄白自然是妇唱夫随,“别侮辱了狗屎,狗屎还能做肥料,对人有益;有的人渣,就像一台造粪机,活着又浪费氧气。”
浪费氧气的梁造粪机:“……”
啊啊啊啊!!!
梁霄死死咬着后牙槽,气得脸都歪了,浑身颤抖。
何鸠江不是第一次揍何炜,往日打狠了,自然是将人留下来,再叫医生好生看着。
每每这个时候,何炜就作,作得很。
被打得半死,何炜暗自发誓,这次他们怎么哄,他都永不原谅!
何鸠江打得气息有些喘,吩咐管家,“将保安叫过来,将他扔出去门外,不准放他进来。”
何炜:“……”
底下帮佣立马上前,将凌乱的客厅稍微收拾了一下。
毛彤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没想到何玄白回来得那么早,忙招呼帮佣没上果盘茶水。
热情招待盛一南。
“家里糟心事,第一次来就让你见笑了,”何鸠江摆了摆手,示意盛一南坐在他旁边的双人沙发上。
盛一南淑女坐姿,偏偏很大方自然的姿态,“没事。”
外面传的,何鸠江一般不会轻易相信,他更喜欢直接调查,“家在哪里?”
“南部地区,一个小村镇。”
“会干什么?”
盛一南想了想,什么都会,别人肯定会觉得很扯淡,脸不红气不喘表示:“……会种菜。”
以后肯定会。
“什么大学毕业的?”
“没念过大学,”几千年前是没有大学的。
何鸠江心脏受到打击,“高中?”
“都没有念过。”
文盲!
竟然是文盲!!!
这个认知差点没将何鸠江砸晕。
不顾场合礼仪,他将何玄白叫去书房。
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个女人不行,不能做何家下一任家主。”
何玄白丝毫不退让,“这辈子,只能是她。”
“我要求不高,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何家家门,她没文化,文盲!”何鸠江情绪难得很激动。
“谁告诉你她是文盲?”
“你还护着她?没听见她说都没读过?我年纪大了,可能脑力退化,但也没有蠢成猪,”何鸠江以为何玄白被那张脸迷惑,“她虽然漂亮,但这个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漂亮女人,任何人都可以替代。”
“她不是文盲,”提到这个,何玄白骄傲得像只鹌鹑,“她本事大了去,她会编织,设计,手工,会书法,会黑客技术,会制作香膏,会……”
何鸠江可以相信不是文盲,但后面的,“你就吹去吧。”
咋不说是万能宝库?
……
楼下客厅。
毛彤素来爱干净,外出回来一定要沐浴更衣,才会出来见客。
盛一南坐在客厅里等待。
毛彤吩咐管家好好招待,管家阳奉阴违,故意晾着盛一南。
不主动上前问候,也不主动倒茶,就在一边打量。
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他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如从前。
算了,一个农村来的,背景简单,不值得他花心思去揣摩。
这盛一南的确长了一副好皮囊,不过,充其量也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隔了两三分钟,一名女佣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小罐子茶。
“盛小姐,夫人没那么快下来,她让我给您泡一份茶。”
管家心有不悦,那茶贵得要命,每年出售量还少,毛彤今年就买了这么一点,平日都舍不得喝,倒是拿出来招待一个乡巴佬了。
盛一南颔首,表情很淡。
这女佣会煮茶,一套煮茶程序走下来,十分娴熟,煮茶的火候也掐得很准。
盛一南会察言观色,跟着奶奶生活时,也学过制茶。
用幻族的天然幻泉水制作,幻泉水甘甜。
琥珀色的茶,上方氤氲着热气,弥漫出香醇茶味。
“盛小姐,请喝茶。”
盛一南不爱喝苦味的茶,她喜欢各种鲜榨果汁,或者桃子味的饮料。
咸蛋村里平日说的茶,单纯是指温开水。
别人特意为她泡茶,可不能佛了别人的面子,盛一南端茶,吹了吹滚烫的茶,半口半口喝完。
管家嫌弃,京圈的名媛千金,都会茶道,都会品茶,可以说这是一门优雅的必修课。
盛一南对茶道一窍不通,还不会品茶!
乡野之人。
时间流逝,毛彤下来了。
盛一南的穿着打扮,怎么跟政府门口那姑娘,那么像?
左思右想,估摸着撞了衫。
她偶尔出去,也会跟一些贵妇撞衫。
她坐在盛一南旁边,平日的性格偏恬淡,今日见了盛一南,也就活跃了一点点。
也不让人觉得被怠慢或者轻视。
毛彤怕有所冒犯,也不敢问敏感的问题。
外面的传闻,总是和事实有一定的偏差,“家里几个人?”
盛一南原本是在看手机的,盛世店粉丝破了五十万,忠实粉丝多,盛一南觉得搞个福利回馈粉丝,就在粉丝群里做了个小调查。
本来打算抽奖送礼的,粉丝们对这位掌柜很好奇,纷纷刷屏求直播。
好几个群,差点刷爆盛一南的手机。
盛一南说考虑一下。
听到毛彤的话,她回答得很诚实,“带上我总共八个人。”
“令尊令堂的身体还好吧?”
盛一南抿了抿唇,“我阿爹阿娘去世了,我现在是家里辈分最大的。”
毛彤:“……”
这孩子,年纪看着也不大啊。
管家更是鄙夷,原来是无父无母的,还阿爹阿娘的,一股子土味。
“那其他人是从事什么职业?”
子孙们说,做人要低调些。
“种树的,按摩的,煮饭的,营销的,还有三个学生,我开了家小网店。”
一听就是下等人的活,管家为何玄白感到愤愤不平。
这乡巴佬女人,还是得赶紧撇开,越快越好。
很快,何玄白下来。
几人吃了一顿饭。
盛一南的饭桌仪态不错,没有刻意做作,一切都大房得体。
何鸠江和毛彤都暗自观察,较为满意。
“今晚要不要在家里住?”毛彤擦干净嘴问,“家里的客房每天都有打扫,很干净。”
“不用,”盛一南直接拒绝了,只要没结婚,她都不会留在男方家里过夜。
知道和何玄白明天要跟盛一南回咸蛋村,毛彤让人准备了一些干货。
毛彤叫佣人雅美去藏物室,“将我包好的那蜻蜓竹细工作品拿过来。”
“是。”
雅美知道,这是要送给盛一南的。
听说,那蜻蜓是毛彤从拍卖会上,花了六万多买的。
宝贝得很。
毛彤跟盛一南坐在沙发上,马上就要走了,盛一南提起两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在毛彤面前。
“毛姨,听玄白说您喜欢细作品,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客气什么?”毛彤笑了笑,打开最大的那个盒子。
看清盒子里面的蝴蝶细作品,她整个人都卡壳了。
怔怔盯着里面那蝴蝶。
蝴蝶是原木色,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展翅欲飞,身体每个器官都圆滑近乎完美。
根本看不出刀工的痕迹。
她有点近视,刚打开的第一眼,都以为那是活物。
重点是,蝴蝶的翅膀里面,有透明状的薄膜,那是竹子里面的细膜做的。
竹子里面的细膜,稍微手颤,便能碎裂。
这蝴蝶,比她藏物室内的任何一件细作品,都有价值!
“你在哪里买的?”她声线发颤,目不转睛盯着那蝴蝶。
到底哪位大师,能制作出如此生动的细作品?
“我做的,”盛一南看她惊恐模样,以为她担心质量问题,“您放心,这蝴蝶全部部件,都是用我家后面的竹子做的,纯天然无害。”
毛彤知道,靠近了,她还能闻到蝴蝶上面淡淡的竹香。
那绝对不是任何香料和添加剂能伪造的。
“这蝴蝶,是盛一南做的”这个念头一直在毛彤脑子里鬼畜播放。
这个蝴蝶,绝对要比巫灵国师师妹的蝴蝶,要强几百倍。
自己这些年收藏的细作品,在这个蝴蝶面前,那就是渣滓!
雅美提着细作品礼盒下来,“盛小姐,这是夫人送……”
“等一下!”毛彤突然变得激动,她按住那盒子,实在是没脸送出去,“算了。”
雅美楞了楞,迟疑着出去。
管家见此,以为夫人终于明白了。
这个乡巴佬女人,的确不配拥有价值六万多的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