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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皇帝的棋子
    现实的真相是残酷的。



    大多数人都有英雄气,知道了残酷的真相后依旧勇敢的活下去。



    杜锋也不例外。



    年纪虽小,生长的地方也不是京城勋官圈子的大染缸,可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仔细考虑了一下刘钰的话,叹了口气,苦笑道“大人所言极是。无非是赌,赌输了也没什么。如大人所言,我学那些东西是有底子的,应该不难。只是如今只有个夺炮之功,实在不知道能不能将功抵过。”



    刘钰嘿嘿一笑,屏退了其余人,就留下他俩。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出来一场,不立些功,着实对不起咱们走了这么远的路。”



    “如今这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我来说倒是够了,对你们来说却是不够。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胆子,跟我一起再干一票大的”



    骄劳布图早知道刘钰就没想着这么回去,听他一说,询问道“大人是要动手端了那个罗刹人的城堡”



    “然。”



    “那有什么不敢的只是大人需从长计议,若是坏了大事,不但无功,反而有过。若是被罗刹人提前察觉我们有开战之意”



    “这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两人说完,一起转头看着杜锋。



    杜锋恍然大悟。



    他见刘钰的第一面时候,刘钰就说过一句话我又不是你爹,为什么要不计后果去帮你



    此时再一想,更觉这话说的极对。



    当日夺罗刹人的炮,是个人就能干,刘大人为何把那功劳让给自己



    现在想来,自己之所以有这个面子,那是因为自己的爹,是翰朵里卫城的折冲都尉。



    这才是真正的缘由杜锋心想,只怕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刘大人就惦记上了。



    什么将功折罪,分明是扣着我当人质,用我劫商队的过错当价码,让我爹用现在的官位甚至是命,和他一起赌一场。



    既是要端那个罗刹人的城堡,这点人肯定不够用。



    肯定要动用翰朵里卫的府兵,然而刘钰是没有资格调动的,调动了也没有人听,只有自己的爹说话才好使。



    一瞬间,杜锋之前对世界仅存的那么点美好的幻想,全部崩塌了。



    虽然之前也不咋地,但至少漆黑的天空还有几颗星星。



    似乎勋贵出身能吃苦、什么都懂一些、不轻视底层士兵的刘钰,还像是颗黑夜里亮晶晶的星星。



    现在嘛,那颗亮晶晶的星星也蒙上了一层黑布。黑的叫杜锋不忍直视。



    见两人都盯着他,无奈苦笑许久道“我愿意干。想必我父亲为了我,也愿意干。”



    刘钰听杜锋提到了“父亲”,显然这小子很“上道”,宽慰道“你且放心。我做事,向来谋而后定。我家里几世的公爵都敢拿去赌这一场,你怕什么”



    杜锋没再说什么,也很识趣地没有去问刘钰具体该怎么办。



    之后的几天,刘钰整理了一下自己绘制的地图,又把从白令手里抢来的那些仔细对照后,重新画了几份。



    连带着这一次顺着黑龙江而下的考察报告、各个部落对罗刹的不满、希望朝贡换取保护等内容,揉在一起写了第二封奏折。



    这一封奏折比上一次的字要多得多,夹带着七八张地图。



    这关系到战后齐国公和罗刹人的谈判,他也不敢耽搁。派了三个人先行回去,沿着驿站把这奏折送回去,自己则带着人在后面慢慢的前进。



    第二封奏折出发的时候,皇帝李淦并没有在京城。



    銮驾已然出了山海关,快要到铁岭了。



    对外宣称的,并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接受蒙古诸部的朝觐。跟着皇帝一起的还有孛儿只斤家族的那个被封的圈在京城的王爷、一些京城里的勋臣武将,以及皇帝的亲卫诸军。



    事实上,这就是一场御驾亲征。



    对皇帝而言,前线的战斗怎么打、怎么排兵布阵,那不是他该考虑的。



    他没有赵宋家那么有自信,钦定阵图让前线照做。



    他要考虑的,是打了之后该怎么办。



    输了怎么办



    赢了怎么办



    种种考虑之下,这一次御驾亲征就有了别样的味道。



    李淦很赞同刘钰在齐国公面前做的比喻东北的战事,就是两个壮汉彼此拿着羽毛,互相挠痒痒。



    这一战的胜负问题不大。



    李淦也没有想过会失败,毕竟从几年前他就开始让人修建驿站、维护道路、营造船只。



    这一次调集了京营炮兵、老五营的世兵精锐、松花江的府兵轻骑、福建水师的跳帮战剑盾精兵。



    罗刹人最多也就千人。



    如果这还打不赢,那就不是和罗刹谈判边境的问题了,而是要考虑迁都跑路了



    李淦要考虑的,是打赢之后怎么办



    这个打赢,并非是单纯的东北战事,而是东北、西北一系列的战事。



    也就是整个北疆战事。



    整个北疆的战事就是一体的准噶尔的崛起导致了喀尔喀蒙古的担忧、沙俄东扩导致喀尔喀考虑投俄还是投顺、大顺必须要打败沙俄证明给蒙古人看这才是真正的大腿,然后才能西进帮助喀尔喀蒙古毁灭违背的喀尔喀瓦剌法典的背叛者准噶尔,此平叛也。



    当皇帝当到这个年代,早就没有了什么长生不老药的幻想,更别提万世不易的王朝。



    李淦所想的,只是自己将来在史书上留的名字。



    要做的事太多,要考虑的也太多。



    东北罗刹、西北准噶尔一战打完,少说要准备个侯爵、七八个伯爵、十几个子爵这还是往少了说。



    毕竟立功要受赏,这场连绵不绝的大战总不能舍得封爵。



    考虑到要封爵,李淦就必须要提前布局。



    原本的老勋贵、文臣之间的平衡,会被这一战彻底打破。



    另一个崭新的、足以打破平衡的力量将要出现,那就是这一战中将要新封的一堆新贵爵号。



    这些新爵,大部分肯定不是老勋贵子弟。



    而是这些年在西北、西南逐渐崭露头角的年轻人。



    皇帝分得清什么是勋贵,什么是武将,什么是新贵,什么是旧贵。



    以前明为例,戚继光起步就是四品的指挥佥事,世袭的。



    但在皇帝眼中,那不叫勋贵。



    前朝土木堡后,石亨、焦礼、施聚等边将,真正封爵,完成了从世袭武将到勋臣最难的一步后,这些武将才能叫勋臣,是为新贵。



    到时候如何处理朝中的平衡;如何在新贵旧贵之间选择掌军之人;如何利用旧贵、新贵、文臣之间来唱对台戏,这才是李淦要考虑的问题。



    前朝的经验太多,前朝之前的前朝也有很多以史为鉴的例子。



    李淦读了太多,大致品出了一些道理。



    旧贵与国同休,忠诚基本没有问题,不会闲着没事干造反。一旦造反,不用别人,圈子里的人就会反对,而且造反成本太高。



    旧贵可能会在封太子的时候出问题,往往牵扯到下一辈的站队。如果有太强的,到时候就要除掉。



    然而,旧贵们起步就是勋卫,外放就是一方大将,没在基层锻炼过。



    靠他们打仗,很可能打出一场土木堡。



    靠他们操练京营,更是笑话百出。



    毕竟,人和人的差距不大,只是个几率问题。



    一个封闭的圈子里靠投胎的人才数量和能力,终究比不过尸山血海中挑选出来的,更比不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新贵倒也是与国同休,但需要完成一个从边将到勋贵的转型不只是官职品级,而是思维方式、与皇权的妥协艺术、以及下一辈开始在皇帝身边当勋卫的熟悉感。



    新贵不太可能封公爵,如果皇位传承出现了空子,这些封了伯爵子爵的勋贵,为什么不搏一搏、再立新功呢



    和旧贵不同,这些新贵是真的能打,否则也不可能脱颖而出。



    调派他们入京,固然会打破平衡,可也确实能够把京营操练出来。



    这就很难取舍。



    京营是压制地方的,需要很强。



    但京营如果被新贵掌握,皇帝又不放心,越强越不放心。



    老勋贵皇帝倒是放心,但是老勋贵能把京营训成笑话,又压不住边将。



    老勋臣一系的,自小就是勋卫,和皇帝算是一起长大。最起码有那么点亲近的感情,也便于掌握和操控,时间长了大约能够知道彼此的性子。



    新勋臣是纯靠战功打出来的,和皇帝很疏远,军中威信又高。



    就怕万一有那么点心思,不是说谋反,而是皇子站队这都是大问题。



    到时候就免不得要走文臣、宦官、武将三者互相制衡的老路。



    然而前朝的教训告诉李淦,这条路也走不通,走到后期会被人打出屎来。



    而纯靠文官掌军、以文御武且不说旧贵们的反对,军队的战斗力等等问题。



    到时候单单一个文官一家独大,也是难以掌控,远不如皇帝玩离岸平衡好操控。



    总体考量之后,李淦从老勋臣的年轻一辈中着重培养了几个。



    是骡子是马牵出去溜溜,希望这些年轻一辈中能够几个能打的。



    还是靠老勋贵主持京营更放心,战斗力是排在忠诚和皇位后面的。



    那些新贵最好就不要掺和到京城中的事,等百年之后新贵混成了旧贵,再逐渐入京。



    不然新贵入京,皇帝必定会选择文官和宦官去分权,否则寝食难安,而前朝教训又让李淦并不想这么干。



    可这些老勋贵中的年轻一辈出去历练,也有问题。



    老勋贵们执掌京营久矣,在军中不说威信吧,最起码的关系人脉那是盘根错节。



    年轻一辈中历练一番后,要是真有几个人才,借着家里之前的关系,威信日高,只怕尾大不掉。



    思来想去,李淦觉得想要勋贵掌军,最起码要有两个条件。



    一则,旧贵里得有能打的,不能都是废物。



    嫡长子继承制保证勋贵不能养蛊,要么期盼着嫡长子里出个能打的,要么就只能从勋贵次子里选出来几个培养一下。但这个培养,只能是皇帝培养,而不能是勋臣自己去培养恩在皇帝,不在你爹,你爹是不给你爵位的坏爹。



    二来作为皇帝,必须要在军中有足够的威信,让自己这个皇帝不再是个空泛的符号。



    以此才能放心让有能力的旧贵子弟掌京营、以新贵在外将边军以制衡。以强力的京营压制边将、又以边将新贵威胁京营旧贵。



    这就不必派文官分权、宦官监视。



    靠皇帝的威信就足够。



    如朱元璋,打出来的,那些勋臣大将,说杀就杀。需要文官制衡、宦官分权吗



    如朱棣,亲征五次,风湿病让他四肢麻痹、甚至上朝还需要仁宗在旁边传话,依旧亲征。为的就是维系皇帝在军中的威望,压住那些战功卓绝之辈。



    之后的宣宗,也是要出兵打仗、多次巡边的。



    不是所谓的继承祖制,只是因为这是勋臣掌军的体制之下,皇帝必须要做的。否则就干脆杯酒释兵权让文官领军,让勋贵都当富家翁就好。留着勋贵且还有军权,皇帝就得亲征,即便不断输入新的血液为新贵维系京营战斗力,皇帝也能压得住。



    一直到打出来个土木堡后,皇帝亲征的事就成了荒谬事,朝中不可能有人允许了。



    之后皇帝在军中不再有威信;老勋贵又证明了都是一群废物;新贵又出过石亨这样的乱臣;那么用文臣宦官操控军队也就是自然而然的总得有人管军,让废物去管还是让参有谋反前科的边将还是让宦官文臣皇帝的脑子一直很清醒,不是所谓被谁忽悠的。



    李淦不想走一遍这样的老路,瓦剌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瓦剌,土木堡应该不至于。



    既然这是一场调集了全国精锐的一战,而且又是两个壮汉拿着鹅毛互相挠痒痒的一仗,那么御驾亲征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这一仗打完之后的威信,才能够在将来不久的西北战事中再度亲征,以此保持。



    否则西北战事一了,一大堆的骄兵悍将,又封了一些侯爵伯爵子爵。可皇帝就是个空泛符号,军中一点威信都没有的话那就等着乱成团吧。



    此外,还有借军势压服蒙古,让蒙古看到这一仗后选择臣服的想法。亲自到前线、到黑龙江上游的草原去一圈,也是极好的。



    哪怕不打仗,既然是皇帝,只要上阵走两圈,那也是威信。



    本想着一开战就直接让蒙古各部的首领来阵前朝觐,顺便观战,以军威恐吓,使之折服不敢生反叛之心,杀罗刹以儆蒙古。



    可是之前收到了刘钰的那封详细的奏折后,李淦有些犹豫如果强攻一个棱堡真的会死伤惨重、真的打成刘钰推算的那样,那还不如不叫蒙古贵族来观战,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