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722章 墙头草(上)
    刘钰伸出手指,指向正在集结的归义军,说道“你有枪杆子。荷兰人这个鸟样,都能压的当地酋邦抬不起头。你说你怕什么”



    “谁不听话,那个酋邦小贵族不愿意放弃权力,弄他、办他。”



    “在天朝,不好办。就像是前朝吴桥兵变,背后朝中都有人,搞不好把自己折进去了。”



    “在天朝,随便一个地方豪绅,背后牵着王八带着鳖,托关系说不定就能托到朝中。”



    “在爪哇,你说你怕什么你哪个得罪不起哪个当地酋邦小贵族能把关系找到朝中”



    “国朝改革,难上加难。你在爪哇,要是束手束脚,岂不惹人耻笑”



    “荷兰人在锡兰,都能废除童女婚、都能瓦解种姓制度,咱们难不成连荷兰人都不如”



    一番有点像是蛊惑的鼓励,目的不是说明白道理,而是让牛二等人明白自己的态度。



    在大顺做官,其实就九个字不唯书、不唯实、只唯上。



    上是谁



    有时候,未必是皇帝,因为大部分官员根本接触不到皇帝。



    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后,牛二心里自然也就有数了。



    看着眼前已经集结起来的归义军,心道我哪里是怕这些本地酋邦真要是败了,我既能组织归义军,大不了重上火山再聚义就是。



    我怕的,还是惹出事来,不合朝廷的意思。



    又或者,被人参上一本。



    自己就是个小鱼小虾,可也保不准有人拿自己说事,实际上却是对准鲸侯你。到时候因为我坏了事,可就不好了。



    但鲸侯既这么说了,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既不怕闹出大事,不怕有人借机找你的麻烦,那我怕个毬呢



    想到这,牛二便道“鲸侯倒是小觑了俺。我其实怕的不是这些,而是把不准上面的脉。本地酋邦贵族也好,巴达维亚的那些包税人也罢”



    “说句难听的,便如巴达维亚的甲必丹,家财百万,放在天朝,说不定都不如江南某家百十亩地的地主有关系。”



    “江南百十亩地的耕读之家,说不定便是朝中大员的本家。可巴达维亚这些地头蛇,便是买地能买得起万亩,也屁用不当。”



    “鲸侯既这么说,我心里也就有谱了。”



    说到这,牛二又问道“对了,鲸侯。巴达维亚的那些包税的、雷珍兰、甲必丹们,该怎么处置”



    刘钰笑道“看他们表现咯。”



    “表现”



    牛二一阵疑惑,心想那些人能有什么表现,最多也就是群墙头草。甚至可能墙头草都不如,他们很多人都是铁了心与红毛鬼站一边的吧



    巴达维亚。



    葡萄牙天主教堂附近的鲁瓦马六甲街上,巴达维亚甲必丹连富光的豪华住宅里,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领着这几位特殊客人来见华人甲必丹连富光的,是他的同胞弟弟连捷光。



    这位当年劝说哥哥支持城外华人起义的弟弟,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当哥哥的并不十分清楚。



    虽然知道肯定和那些盘踞在勃良安地区的叛贼有关系,但考虑到同胞之情,考虑到弟弟若是勾结叛贼自己也会受牵连,连富光只是私下里警告过弟弟几次,并没有去总督那里告发。



    基本上,保持了一个亲哥哥的亲情。没去告发,已经算是顶给亲弟弟面子了。



    总督大人出城剿匪,那些盘踞在勃良安地区的叛贼,居然攻下了井里汶,这让连富光很是不安。



    他的妹夫是三宝垄甲必丹郭安观家的儿媳妇,他媳妇的娘家林家是井里汶的雷珍兰,他的儿媳妇是安稳的华人甲必丹郭茂。



    从这些密布的关系网中得到的消息,这几年基本都是坏消息。



    欧洲在打仗,南洋的买卖也不好做;糖厂的奴工迁徙到锡兰,加之好像天朝和荷兰的关系闹得有些僵,来往的船只更少了;勃良安地区的叛贼,也时不时攻击井里汶之类的城市、劫持那些进入农村地区收香料的商人。



    各处的日子,都不好过。



    正如刘钰说在大顺,搞点什么,很容易牵着王八连着鳖;在爪哇,也是一样。能混上甲必丹、雷珍兰、武直迷的,可能彼此之间都是姻亲关系,真正的地头蛇。



    这种地头蛇家庭,居然能出一个同情糖厂奴工的连捷光,也不可谓不是一件奇事。



    连富光觉得弟弟亏欠自己很多,若不是自己没去举报,自己的亲弟弟现在早已经被分尸,脑袋挂在教堂旁的木杆上让海鸟吃干净了。童年时亲眼目睹的巴达维亚对荷兰“叛国者”彼得埃尔伯费尔德的分尸之刑,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是连富光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可弟弟却并不是很领自己的情,反倒之前还说他懦弱窝囊。兄弟两人这几年其实已经没怎么交流过了,因为当年自己举报华人乌衫党领袖连怀观一事,被弟弟鄙弃好久,两人还大吵了一架。



    他这个当哥哥的,若是弟弟不主动道歉,自己也实在拉不下脸和弟弟说话。



    如今弟弟居然主动带人来找自己,连富光惊奇至于,略扫了几眼那几个人,便知道对面来头不小。



    一个个皮肤都被晒的黑乎乎的,但是极为健壮。连富光好说也是巴达维亚的华人甲必丹,闯南洋的人物他见的多了,也算是阅历丰富,只看这几个人的气质,便知非是寻常人。



    不等弟弟说什么,他便先让心腹人将奴仆赶走,把好门院,不准其余人进来。



    “你们是山里来的”



    连富光主动问了一句,虽然这句话好像是废话。弟弟结交的人物,又是在这个总督带人去攻打井里汶的敏感时期,还是很容易猜到对面来历的。



    为首那人点头道“叫我王五就好。山里的武器,都是我找人运过去的。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交易,也都是我在做。甲必丹大人也是做生意的,算起来也是同行了。当年糖厂起事的时候,怀观兄弟弄的一些分辨敌我的布匹,还是甲必丹大人卖的呢。”



    连富光心里一阵突突,他当年举报过连怀观,连怀观这人可不是什么好鸟,是城中那些失业的华人乌衫党的头目,颇有威望,而且对巴达维亚政府甚多怨怼。



    连怀观和他不一样,虽然也是做买卖的,但这人属于那种侠客式的人物,和自己这种与殖民政府打交道的可尿不到一个壶里。



    当初糖厂起义,连怀观也跟着进了山,听说好像是后来山中叛贼火并,与连怀观一起上山的黄班死了,但连怀观却还活着。



    如今这人提及连怀观,连富光内心如何能不紧张虽说有弟弟的面子在这,连怀观多半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是这人说这话,便让连富光心有不安。



    当年他的确和连怀观有些生意往来,但真的只是单纯的生意。这人却说当日糖厂起义的布匹,是他的,这要是让荷兰人知道了,事可就麻烦了。



    而且眼前这个叫王五的,可不是一般人物。这是个能直接和英国东印度公司打交道、运军火的人,这种人除了胆大心细之外,只怕手段也是极高。



    今日弟弟将这些人带来,却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是火山地区的那些叛贼,日子过不下去了,却来这里打秋风



    “原来是王五兄弟幸会、幸会。今日来到寒舍,想必是有事。有事呢,便不妨直说,这里是巴达维亚,荷兰的总督府可就在这里。街上还有荷兰士兵在巡逻,咱们便长话短说,也不要客套。”



    他这么说,其实也实在警告王五这里可不是山里,而是巴达维亚。



    自己的住处,可是就在教堂附近,街上有荷兰士兵。若真要闹起来,你们全都得折在这。



    不想王五却笑道“这巴达维亚,我不知来了多少次了。我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街上这几个荷兰人,我还不放在心上。”



    说罢,看似不经意地露出了腰间的火枪。



    连富光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亲弟弟,心里大为不满。



    心想好说我也是你亲哥,好说你跟着那几个头号叛贼们勾勾搭搭的事我也没和总督举报,你就是这么对你哥的



    把这些不怀好意的人领到家里来



    今儿这事儿一过,咱俩的兄弟情分,就算是到这了。我这个当哥的仁至义尽了。



    说话间,对面的王五自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坐下。



    连富光的弟弟连捷光,很自然地站在了王五的身旁,显然对眼前这人颇为尊重,至少比对他这个哥哥要尊重的多。



    连富光也不想露怯,反倒叫人小瞧了,也自坐在椅子上,冷笑道“你们都好本事,我知你们天不怕地不怕。但我也不妨劝你们一句,你们当叛贼,城中的唐人都不支持你们。”



    “那些穷的交不起人头税的,过不下去,那是他们没本事。城中的人,觉得荷兰人的统治还好,变个模样,反倒可能更不利于做生意、做买卖。”



    “你们在爪哇折腾,城里唐人的日子也不好过。生意难做不说,荷兰人也对城中唐人颇多猜忌,皆因你们而起。”



    “要不是总督大人明察秋毫,要不是我尽力周全,使得总督大人知道,城中的人都觉得,若真来一场变革,不但未必比现在好,只怕乱起来,小买卖、小生意也不好做。大买卖、大生意更不用提。”



    “要没有我尽力周全、斡旋,城中唐人不知要被猜忌成什么样。到时候,杀上一杀,你说是不是因为你们在糖厂起事惹的祸要不是总督大人明察秋毫,要不是我递上了话,城中真要是出现了屠戮,全是因你们而起。”



    “届时,怕是千百冤魂前来找你们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