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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5章 我是来监管你们的(一)
    既然都是商人,对不应该吃独食这个道理,他们理解的还是比较透彻的。



    西洋贸易看上去简单,实则很难。这些商人心里都有数。



    只靠他们分散的力量,甚至别说分散的个人力量,就是如同在长崎时候那样按照地域结帮,也没有用。



    这种贸易,尤其是“自由贸易”只是一个理想和幻想的时代背景下,没有国家背书的国际贸易,是寸步难行的。



    当然,有时候可能是“阻碍”,比如英法各国的棉布禁止令,也严重损害了东印度公司商人的利益。



    但相对于这种阻碍,无疑,帮助更大一些。



    刘钰刚说完他们不要搞了几年国际贸易就觉得自己不是大顺人了,现在清醒过来,当然明白在大顺干这种贸易,而且显然这么赚钱的贸易,怎么也得和朝廷里的人搭上关系。



    而且,朝中很多人也想要。



    因着刘钰这个公爵夹在中间,他们能出钱入股而不是直接吃干股,这些商人就算是烧高香了。



    除去给朝中那些人留的份额,还得留出来一部分给那些不算太大的小商人。



    人多,这事才稳。



    “国公且安心,我们虽愚笨,但这些道理还是明白的。全凭国公安排就是。”



    “只是,如今马上季风季就到了,就算今年能走成这货物的置办,是不是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刘钰只笑了笑,淡淡道“此事一会自有分晓。好了,私下里该说的事也说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过去了。”



    说罢,他自走在前面,一群人簇拥着便来到了接风宴的地方。



    早在这里等着的天南海北的商人,见不到主客,之前哪里敢坐,一直在外面站着等。



    这些小商人难免猜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国公要先和那些大商人私下里谈又谈的是什么事呢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很多人已经在松江府等了大半年了,就生怕错过南洋香料贸易的机会。上一次对日贸易的事,很多人遗憾至今。



    都想着当初要是胆子大一点、或者早点得到消息,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如今怕不是也有机会有被国公私下里见面约谈的机会



    还有人心想,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亦或者说当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林允文当年做生意运气差,去日本贸易连遭几场大风,赔了个底掉。



    然而自从搭上了国公的船,如今竟是一飞冲天了。



    所以说啊,这人的命运啊,就是不可预料的



    上一次对日贸易的机会,先上车的人,也已经把门焊死了,这些年对日贸易额快速增加,但终究还是垄断模式的。



    商人的心态都是一样的。



    荷兰东印度公司宁可发行债券来解决财政问题、甚至发行股份十几倍的债券,也绝不会增发新股。



    大顺这边利息比较高,加之对日贸易公司正在拓展期,也没有巨大的军事开支,还用不着借东补西。



    但在不发行新股这件事上,他们的态度是一致的。不只是这些商人的态度一致,那些入股的皇家内帑、勋贵私产们,态度也是一致的。



    有了这件事做例子,自从朝廷下了南洋之后,就有人在这里等着了。生怕错过这一次风口。



    现在他们这些等在外面的商人还不知道到底是成还是没成,见到刘钰终于来了,各自起身相迎之后,对消息的期待毫不掩饰的流露在脸上。



    那些被刘钰私下里约谈的大商人,虽然已经知道了消息,但他们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能越俎代庖,一个个拿出涵养功夫,把内心的情绪都隐藏起来,脸上也是丝毫看不出来。



    待刘钰走到上位后,不等坐下,刘钰便先说了三个字。



    “事,成了”



    嗡



    瞬间,众人全都兴奋地嗡嗡起来,就像是有人往夏日聚满苍蝇的粪坑里扔了一块石头;又像是有人往正在睡觉的狗舍里扔了一枚爆竹。



    众人声音大的简直要把房顶掀开。



    刘钰也没说什么事,但在场的人哪一个不知道



    又是托关系、又是凭财力,混到今天这个饭局里、或者在松江府等了大半年,到底在等什么呢



    要说他们不担心,那绝对是假的。



    因为对朝廷而言,主动去西洋贸易,并不是唯一选择。



    朝廷的选择很多,主动去西洋拓展贸易,恰恰是朝廷最不太可能选择的一个。



    或者可以搞朝廷买办制,或者可以搞分销垄断制,主动去西洋拓展,是最难也是最不容易走的那条路。



    这简简单单的“成了”二字,不啻千钧。



    这些刚才没有机会被约谈的商人,不知道刚才里面谈了什么事,更不可能知道关于漕米买办依托豪商的事。



    但他们知道一个道理。



    如果朝廷要搞官僚买办制,这种事肯定轮不到他们。



    朝廷为了方便管理,定然会选择身家足够的豪商来做这买办。寻常小卒,哪里有机会参与到吃这顿大肉当中



    他们不能理解,主动拓展对西洋的贸易,对大顺、对诸夏意味着什么,是多么艰难的一小步,也是万事开头的至关重要的一大步。



    但他们明白,这其中的利润,如果搞股份制,他们也能跟着一起吃一顿肉。



    至于香料到底有多少利润,他们不清楚。



    但他们知道一件事实。



    那就是荷兰国距离这里,就算顺风,也得是十一月开船,六七月份到这里。



    荷兰国为了垄断南洋的香料,预备下的军力,竟让朝廷准备了快二十年,才一举夺下南洋。



    所以,南洋香料的利润到底有多少



    有这些事实,已经完全不需要具体的数目了。



    嗡嗡声与欢庆声,持续了很久,刘钰也没有制止他们的欢庆。



    直到这些人自发地觉得好像有点失礼,慢慢安静下来后,刘钰看了看这群商人,用一种非常真挚的感情,说了一番话。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第一次涉足贸易,就是去日本。”



    “今天坐在这里的许多人,在十余年前我第一次去日本贸易的时候,彼此仇视。”



    “漳州帮、宁波帮、福州帮在长崎打架、互相拆台、互相压价。回国后,又互相竞争,各找官吏帮忙,各找靠山。”



    “但十多年的今天,当初见面能互相抽出倭刀对砍的一群人,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喝酒吃菜。”



    “今天你们不再是漳州人、宁波人、福州人,或有人觉得,这是因为一个共同的名字对西洋贸易商会的股东。”



    “或有人觉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钱赚,没有隔夜仇。”



    说到这,刘钰的嘴角荡起微笑。



    然后骂道“要我说,狗屁。”



    “宁波帮、漳州帮、福州帮在长崎结下的怨,不是靠别的解开的。”



    “而是因为我去日本,自己拿走了十之七八的贸易许可证。你们彼此之间没有机会争夺了。”



    “因为我背后有朝廷的力量,搞这种事,你们根本拼不过我。你们走私个战马、火枪、兵法书,还得偷偷摸摸的,被抓着直接杀头;我直接拿着战马、火器、盔甲去,没人敢拦,你们怎么争得过我”



    “朝鲜人千方百计不卖战马,我随随便便就搞去了几十匹。你们为了送去个会骑射的武士,提前许多年就开始结交;而我要去,直接从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人里挑,岂是你们那些野路子能比的”



    “日本饥荒,我直接运的军粮过去的,换了一堆贸易许可证。你们谁能”



    “几群狼,为了争夺一块肉,互相之间撕咬。要让他们不撕咬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一头老虎去把这块肉吃了。”



    当初的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这也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现在很多人都知道。



    只是,商人们对朝廷下场的事,最多心里嘀咕几句,可不敢谈什么怨恨。



    加之后来刘钰也没有自己吃独食,而是组建了对日贸易公司,愣生生解开了几个在长崎互相仇视的商会之间的仇恨。



    不过,也没人想到,在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里,刘钰居然先拉了一大波仇恨。



    当初宁波帮、漳州帮的一些成员,这时候也只能尴尬地笑。



    也有直接拍马道“国公虎威,我等哪里算是什么群狼最多一群老鼠而已。国公与朝廷眼里,只要伸出个手指头,就把我们都碾死了。”



    刘钰哈哈一笑道“我这么说,你们心里或许不服。觉得朝廷立了法令,你们不能逾越,我却能办那么做的违禁品,自然我就能拿到贸易许可证。真要是在商言商,我未必比你们强,是吧”



    这话何人敢接,一个个低头不语,不想刘钰却道“我说这些,首先就是要提醒提醒你们。这里是大顺。”



    “在商言商,纯粹的商业手段竞争,根本不存在。往小了说,大顺如此。往大了说,全世界都这样,西洋贸易如今艰难,就在于根本不存在什么纯粹的商业手段竞争。”



    “这是现实,所以你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认清现实。现实不好听,但如果不看清现实却在脑子里幻想商人版本的三代之治,那就是掩耳盗铃了。”



    “不要因着这几年的贸易和商业环境,就一个个飘了起来。”



    “这种商业环境,本就不正常。这是朝廷的恩赐,不是如那些西洋商人一般恩赐的东西,随时可以拿回去。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