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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4章 钓鱼
    处理完公司分红,定下来高积累政策后,刘钰让银行印了给皇帝的分红和内帑收入的纸币,从忧愁中换了副嘴脸,朝着京城进发。



    这一次他没有乘船走海上,这不是担心船沉了导致皇帝担心海运,反正他提的是纸币,船就算沉了也不会有诸如西班牙宝船沉没的传说,再印就是了。



    他选择了一条最经典的路线回京城。



    苏州府、扬州府、清河渡口、过黄河、沿河北上、过山东,回京城。



    大运河马上就要废弃了,他要在大运河被废弃之前,再看一眼。



    上次来清河口迎接皇帝,是初冬。



    现在却是夏季。



    最近天气还不错,按说正是繁华时节,但所见之处,总有种说不出的萧条。



    还没进清江口,来迎接的黄淮都督,脸都绿了。



    前些日子得了刘钰要来的消息,黄淮都督就知道不妙。刘钰是个喜欢到处溜达、考察民情的人。



    这个节骨眼到处溜达,可是容易被人打死。



    真要是闹出什么什么事,他这边可担不起这责任。



    心道你说你海军出身,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坐船去大沽口吗你说你走什么运河路啊这不没事找事吗



    心里诸多不满,可面上也得过得去,只能将身边的心腹人叫来,挑了七八十号好手,吩咐他们跟着刘钰,务必保证安全。



    寒暄过后,又引了几个刘钰认得的,如上次要豪言治淮、皇帝以“微禹吾其鱼”鼓励的廖寒辉。



    由漕工编练的“厢军”里,里面也有一些刘钰的旧部,都是工兵出身的,如今编练厢军,正需他们。



    黄淮都督自设宴款待,但设宴的地方却是在城外大帐,而不是清江口。



    “兴公勿要怪我怠慢。若进了清江口,今天这顿饭就吃不痛快了。君子远庖厨,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黄淮都督端起酒,先定下来今日接风的基调。有资格作陪的一些靖海宫老工兵出身的军官,也知道是什么意思,这还没开始喝呢,就先跟着劝道“既为社稷,总有人要吃亏。一时之弊、千秋之利。国公勿要心哀。”



    刘钰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道“你们放心。这事既是我推动的,后果我又不是不知。八十万的清江口,用不了三年,可能只剩下八万人了。”



    “你当我来之前,会觉得我入清江口,竟会是鲜花铺道、民众竭诚欢迎,勃勃生机万物竟发吗”



    “我倒是想的,全是楚霸王被困垓下、乌江自刎之事。”



    说罢,他又斟了一杯酒,起身道“治水非我所长,废漕改海、南洋命运,却与治水息息相关。这一仗,到底是垓下还是彭城,全都仰仗诸位了。请了”



    众人纷纷起身,陪着刘钰饮了这杯酒。



    一旁作陪的廖寒辉忙道“国公放心,我蒙陛下赏识,千钧重担,非要挑起。这治淮,是我的主意,是我的进言。某虽不才,却也有几分自信。”



    “如今雨大,只待天寒水枯时候,猛干数月,先通主干,日后支流灌溉水渠等慢慢修便是。”



    “秦汉时候,尚能修都江堰、郑国渠、乃至征岭南且能修运河。如今难道反倒不如当初了吗”



    “今日我就把话说明白了。这洪泽湖、淮河、安徽水灾之事,每年都死了。今年治淮,肯定要死人,也肯定有几十万、上百万的运河两岸人口被波及。但,年年都死,甚至于某一日洪泽湖溃堤,便可以说此人而杀之,非我也,兵也吗”



    “我”



    廖寒辉见刘钰的气色不太好,以为刘钰是觉得自己内心有愧,至少愧对清河口的八十万百姓。运河一废,这些人只能流落他乡,过去的繁华商业一去不返,乃至于淮安府都可能“泯然众府”矣。



    他却不知刘钰的想法坚定无比,岭南大庾岭商路那样的事,他经的多了,哪还有这么脆弱的心



    只是廖寒辉的话没说完,黄淮都督觉得廖寒辉的话越说越不对,生怕激昂慷慨说错什么话,便忙打断,笑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战前动员。我当年接手兴公的西域诸事,便是去镇压缠回叛乱,也不曾说过这等慷慨激昂的话。实无必要,实无必要啊。”



    “如今银两充足,兴公保证海运的稻米粮食到位,科学院又有专门的高效炸药,虽不能用来打仗,有些危险,可炸土却是一流。”



    “那先秦两汉、隋唐都能做得的事,本朝缘何做不得何必想什么霸王被困垓下之类,实无必要啊。”



    “你们只当只有你们担着干系”



    “我来做这等最得罪人的事,你们可知此番治水,要淹几人祖坟几人田产陛下叮嘱我,只管去做,不要怕得罪人。可说起来,这等事明面上没人会反对,暗地里又得捅我多少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在这件事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骂人的话,叫乌龟王八一条藤。”



    “可多大点事呢兴公与我,还有在座的诸位,不少都是血海尸山里杀出来的。便这点事,还值当如此感叹,竟似有留遗后事之态”



    刘钰本就有些麻木,真的是已经到了虱子多了不痒的程度。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今年能不能成,只看老天爷是否给这个机会,可怜可怜这些被淮河蹂躏了数百年的百姓了。



    借着黄淮都督这番话,刘钰也道“正是如此。多大点事呢廖兄既是治水的行家,术业有专攻,你既自信,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趁着酒兴,不如将这治水图册展示一番,我也看看。”



    廖寒辉点头应下,很快,一副巨大的地图就被挂了起来。



    廖寒辉自端着一杯酒,来到图前,当真有那么指点江山的气度。



    不过刘钰只觉得感慨,同样都是铁器农具,同样没有机械,同样的百姓,几乎差不多的生产力水平。



    同样的工程,不同的组织能力,放到后世关于淮河入海的灌溉总渠,也就是一个地级市的动员水平。



    同样是铁锹、土筐、清河口水平的枢纽,一个地级市展开动员,11月开工,5月完工。



    而放在此时,需要举国之力,需要拿出一年的财政总收入,数年不能有大动作的举国之力。要调集全国的资源,南洋的米,辽东的豆,京畿的铁,松江府的钱,甚至还要去荷兰借款。



    举国的动员力量,堪堪比得上日后的一个地级市。



    前一世见多了大工程,此时廖寒辉虽然激昂慷慨,指点江山,刘钰却没那么兴奋,只是静静地听着。



    入海运河通道,经过的地方,正是这几年下南洋人口最多的地方。尤其是大灾的阜宁。



    新河要从高家堰引水,走淮安、阜宁,然后入海。



    日后,还要修一条三道堤,拦在黄河和新河之间。



    按照廖寒辉兴奋的介绍,将会把阜宁等灾区,变成灌溉良田。



    当然,虽然是在苏北干活,但其实最高兴的,应该还是安徽。



    淮河水灾的一个重大原因,就是前朝加大顺的保漕运政策,使得洪泽湖越来越高,上游水流不畅,稍微下雨就必然发水。



    下面堵住了嘛。



    而且,不用保漕运了,从明朝就开始的“保北不保南”的黄河策略,也基本上可以废弃了。



    不过,安徽的事,刘钰管不着。



    但从廖寒辉的介绍里,刘钰心里一个“钓鱼执法”的计划,渐渐成型。



    阜宁,就是上次大灾下南洋时候,逼刘钰不得不搞纯粹“扔钱”的青苗贷地方。



    既然那里伴随着新河修好,要改成灌溉区,刘钰觉得自己这钱不能白花。



    自己的青苗贷,在那边颇有影响力,毕竟算是个慈善组织。暗里却遍布耳目。



    如今修新河要经过那,定是要动员那里的百姓的。



    钓鱼执法,怎么钓



    刘钰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见廖寒辉说到了计划中的阜宁灌溉区,正在那说起前朝和本朝的诸多“恶政”。



    “以往要保漕运,涝的时候,却要往田里排水;旱的时候,田里禾苗半枯焦之际,却要保漕运的水不可用来浇地。”



    “如今漕运被废,这新河修好,涝的时候可以排水,旱的时候正可浇地。这才叫河。”



    “若新河修成,连接淮安至阜宁,据我查算、清点,至少可增120万亩的水浇田。”



    当廖寒辉的手指挪到了阜宁、射阳等地的时候,刘钰道“这一段,必是要组织百姓,征发民役的吧我看,只靠厢军,怕是不够。”



    廖寒辉忙道“正是。国公不问,我也准备说。还是要请国公出面协调,将粮米器具,走海路运送过去。”



    “那里正是这几年下南洋的主要地方,国公在那边也算熟悉。既是青苗贷能遍布各县,想来粮米器具也无问题。”



    “今年无灾,我的意思是”



    他看了眼刘钰,终于道“我的意思是,欠了国公钱要下南洋的百姓,能否拖延到明年三月再走”



    “十月开工,若无意外,天若早寒又无秋雨,当在三月即可完工。我亦问过,三月时候,季风未起,尚可下南洋。”



    刘钰笑道“莫说三月,便是今年不走,也没什么,不过是再扔个十二三万的银钱。但只不过我这可属于是越俎代庖了啊,这事还是得江苏节度使来给我下个文书,我好协调。他们虽欠着青苗贷,可既还没到南洋,终究是苏北百姓,我可管不到。”



    “这样吧,我此番回京,便奏明圣上,说清楚此事。我看,我也多讨个差事,这沿海各地的后勤、补给、征发百姓的钱粮,我来负责。”



    他既这么说,在场的人都很高兴,怕的就是他不管。这种协调几万人、十几万人的后勤事务,寻常人可管不好。而且正是要靠海运,若多出一个部门来协调,正麻烦。



    现在众人都他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各有各的难处刘钰身上虱子最多,廖寒辉则是最危险,而黄淮都督压场子得罪人要淹人祖坟田产,如今既是推不开了,那就必须要干好。



    刘钰要蹚这趟浑水的理由很简单钓鱼,执法。



    把该给征发的民夫的钱、粮,给当地士绅。



    由他们“代发”给劳役百姓。



    刘钰心道,全都枪毙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毙一个指定有漏网的,今儿给你们贪污、截留、克扣的机会,要他妈不把盐、阜、射等地的士绅杀一半,我明年就改个姓。



    而且这事儿,不需要说的太露骨,只要隐晦地和皇帝一提,皇帝心里就该明白刘钰想干什么了。



    要是不准备搞个全国大案,会直接告诉刘钰这样不行。只要不反对,那就是默许了,甚至可能都要提前准备行刑队和清查田亩了。,,